被一句“宁死不屈”雷得坐到床上的燕同学先怔,再愣,然后,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这次召唤不但没问出什么,反而让他背上一个调戏地灵的虚名……那家伙没事穿什么燕尾服!前平后平也算女人?
“怎么办?”莫沾凑过来。她有点同情地灵女士,试想,如果她被人拧住后领甩到地上再用臭脚丫狠狠踩趴……想到就恶寒。
向前略稍倾身,就着亲近的距离吻上她的唇,他轻道:“乖,你先休息。我去问那只鸟。”
问不到别人就问当事人,如果那只鸟不说,就打到它说为止。他试过温柔的方法,刚才就是,只可惜无效,不能怪他。
深更半夜,站在亮着路灯的院子外,黑影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虽说笑得不难听,听久了也会起疙瘩。
院子里的小屋没什么动静,居住其内的人们显然早已睡下。
院门是铁栏,电子锁的。
黑影抬起他优雅尊贵的食指,沿着铁栏一格一格划过,发出中气十足的命令:“芝麻,开门!我是阿里巴巴!”
咚!远远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寂寥的声音。
屋内隐隐传来风声。
一层楼拐角处的窗边,黑影之中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黑影的动作
“我数一二三,你不出来我就进去。”黑影——也就是燕又思燕同学——以玩逗的心态、调戏的语调,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也不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实际上,因为符界的关系,的确没有旁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非人除外。
他一向讨厌过于冗长的前奏,对于小说里那种先试探再交锋最后峰回路转突然发力将邪恶打败的狗血情节自然也是深恶痛绝。能够秒杀,他就不会分杀。
黑暗中的狭长眼睛闭合,又睁开,风声呼啸而起。
残云舒卷,一只洁白长翎的鸟魂展开它宽阔的长翅,悬浮于燕又思前方。
伸展双翼,锦冠似的白羽仿佛遇火融化的冰,水滴般慢慢向下流泻,渐渐形成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形象。因为是魂体,男子的一切外相都是白色,带着雾气的乳白,似乎很朦胧,又似乎很清晰。
男子有一副典型的英国绅士外貌,长眉细眉,鼻梁高挺,双唇略薄,若轻轻一抿,会有一种诲人不倦的严厉。他向燕又思微一颔首,轻轻开口:“东方法师,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燕又思撇嘴,“你是谁?”这才是首先要回答的问题。
男子垂眼笑了笑,悬浮的高度下降了一些,“我是谁并不重要,东方法师。我的存在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我只是想保护他……”眼角向杰米的窗台轻轻瞥去一眼,再道:“保护他不受伤害,让他平安地成长。”
燕又思翻个白眼,对这种说辞免疫。既然不肯表明身份,说明他的名字有某种法力,或者是人所尽知的人物,一说名字他的老底就掉光了。又想了想,燕同学转问:“这里的鬼魂作祟和你有关吗?”
“鬼魂作祟?”男人也很惊讶。
“先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看门狗怎么死的,女仆怎么死的,园丁怎么死的,还有威死敏死特先生的小孙子又怎样差点溺死的!”
“说起来……”男人握起空拳托住下巴,在虚空中踱起步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我记得以前的确有一只哈士奇被勒死了,那是它自己不小心把铁链缠在脖子上又挣脱不了造成的。”
“……”
“死在浴缸里的女仆是自己滑倒后脑撞在墙上昏迷不醒结果沉进水里造成的。”
“……”
“那名园丁……他粗心大意铲到电线所以被电死了。这件事警察仔细查证过,完全是他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嘴角一抽。
“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小孙子被保姆忘在澡盆里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定了一箱葡萄酒让人送货,货送到了没人接收正好保姆在家就去点货然后和货车司机聊天聊到忘形,等她发现自己把小婴儿忘在澡盆里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她怕主人责罚编出一个‘我不知为什么不记得’的借口蒙混过去,结果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儿子媳妇相信了还把这件事和鬼怪联系起来。”一串断句完全不规则的解释后,男人长长吐口气,手一摊,“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段解释听得燕同学两眼转圈圈,好不容易缓解过来,眨眨眼,还是有点状况外。盯着男人看了半天,他呛出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直觉。”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碎成几块。他咬牙,“你为什么不去转生?”
“纯粹是个人喜好。”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继续碎。舌尖在唇上舐过,“他是谁?”
“……秘密。”
只在一瞬间,无形的气流以碎石为中心向外急速扩散,破坏力完全比拟一颗超音波导弹毁灭一座城市。浮在他前方的男人衣袍扬起,头发被吹得竖了起来,衣袍的边角被风刮过后,慢慢出现一种融解状态。他叽叽咕咕赶快念了一串咒语,让自己身形稳住,又扩大能量圈,让狂风带来的破坏安静下来。
咒语?是法师?燕又思凝了凝眉。
直视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发青年,男人苦笑,“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东方法师,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我会告诉你的,什么都告诉你。请,不要再破坏了,好吗?”
迸发的灵力持续了数十秒之后才缓缓收回,燕又思脚下,原本是碎石的地方只剩下一团细细的沙粒。
“我叫梅林。”白雾色的男人微微抬了一下头,腰肝也挺了起来,塑起一种尊敬的骄傲感,“杰米是我的朋友。我必须保护他。”
“梅林?”燕又思重复,倏地睁大眼高叫:“大法师梅林?不是同名?”
“我是梅林。”男人的话无疑是肯定。
燕又思沉默。看他的魂体,应该是死亡之后一直没有去转生,而他的朋友转生了,几千年的轮回……结果只有一个,“你一直在保护他!”
男人轻轻一笑,“是。”
“你一直避免说你朋友的名字,我想,应该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值得大法师放弃几千年的转生去保护的朋友,只有一个人,对不对?”答案就在眼前,可他想听当事人说出来。
梅林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注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对,杰米是阿瑟的转生。”他看出燕又思有很多疑问,无奈地一笑,又道:“我原本也是要转生的,当我的灵魂进入慕光天平时,却发现我的死敌岚马在转生天平上做了手脚,他用强大的咒语将自己的灵魂和阿瑟系在一起,只要阿瑟转生,岚马就会随之在相近的地方出世,而且,岚马的转生带有强烈的诅咒意识,他总会寻找机会杀死阿瑟,不管他在哪里。为了保护阿瑟,我和死神签了契约,阿瑟的每一世都由我来保护,相对地,我则失去了转生的权利,永远以魂体的形态存在于世间,没有时间,没有未来。”
“不能解开诅咒吗?”
梅林摇头,“这是解不开的循环诅咒。”
转生,相遇,岚马杀死阿瑟,再转生,再相遇,岚马再杀死阿瑟……无休止的命运循环,可偏偏却是最简洁的命运循环,无法撕裂,无法打破。
他的存在是强行介入的一环。
然而,即使如此,循环诅咒的齿轮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按部就班地滚动着,充满讥笑地旋转,不放弃,不急躁,就那么冷冰冰地旋转。
燕又思盯着他悲伤的脸庞,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位——
历史上宛如神般存在的大法师,放弃了轮回、希望与快乐,执守着忠诚,只为守护昔时的好友,当之无愧的死忠!
她的萌点……莫沾听完自家恋人的简述,以她多年的COS经验为基础,很自然很自然地添加了某些华丽奇幻元素在里面,然后,她的心彻底一边倒——跑去支持梅林了。
接下来的两天,莫沾和杰米有了小小接触。当然,因为杰米要上学,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杰米开始对莫沾还存在一点戒心,当她拿出一叠比砖头还夸张的七本《哈利波特》时,杰米的那点小戒心立即长翅膀扑扑飞。
也是这两天,燕又思请钟馗把夜飞直接快递到他面前。
通过夜飞,他找到了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死神,也就是夜飞抽筋的死神朋友,那个叫安德菲列特聂鲁达友友范德西的家伙,简称安。他记得以前在天地人神学院的时候那家伙哭诉自己从死神镰刀降级到死神水果刀,现在好像又升级升回来了,一出现就是镰刀风。因为性格有点抽筋,夜飞通常叫他“哎哟”,“哎哟”死神看在夜飞的面子上跑回死神界,帮燕又思查了一些事情。
听完安的调查结果,燕又思陷入沉思。和死神订契约绝对不会完美如意,必然存在某方面的缺失。梅林那晚告诉他的果然不是全部。
他隐瞒了什么?
循环诅咒,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绝对的存在。
梅林不应该存在于循环诅咒中,可他偏偏存在,他是强行介入的一环。这说明什么?说明诅咒发生了变化,但诅咒仍在循环。
死神与梅林的契约是:保护阿瑟不受岚马的危害,永远放弃转生和轮回,永远。
可是,契约的下方有一条附属条约:一旦守护失效,此契约也同时失效。那个时候,梅林将堕落为死魂,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法力尽失,任人毁灭。
看到什么玄机了吗?
循环诅咒中最关键的一环。
岚马的诅咒中,必须有人死。因为梅林的保护,阿瑟不会死,那么,诅咒会反噬——不是岚马杀死阿瑟,而是阿瑟杀死岚马。
反转的循环!
另有一点,如果阿瑟没有杀死岚马,梅林和死神的契约同样失效。为了保护阿瑟,为了延续契约,无论岚马转生成什么人,都必定被阿瑟取其性命,如果没有,梅林也会促成其事——这是小杰米将要背负的人生重荷。
让燕又思陷入疑虑的是岚马。杰米已经十岁了,岚马在哪里?眸光一转,他盯住安,“谁是岚马?”
端着夜飞泡的咖啡,原本就够抽筋的死神笑得让人更想抽他三百鞭,“转生不归我们死神管,要问天使或堕天使才行。”在神职范围上说,天使和堕天使是平级的,都不知道人类怎么回事,写故事就写故事吧,居然把堕天使写成了恶魔代言人,魔族天天拍桌子叫冤枉,偏偏死神的办公楼和魔神靠得近,吵死了。
“你没查到?”燕又思不信。
“没有。”
“如果……”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
安也不急,老神在在尝了一口咖啡,“如果什么?”
“如果你的镰刀断了,会不会被降级?”
“……哈哈,大哥,我当然查到了!大哥想知道的事,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岚马的转生就是——”放下咖啡,安附到他耳朵上叽叽咕咕说了一个名字。
听完,他皱起眉头,“梅林知道吗?”
“肯定知道。”
“除了二选一,没有其他办法?”
“除非阿瑟和岚马的灵魂一起消失,否则循环不会停止。”
眉头皱得更紧了,“梅林到底和哪位死神签的契约?”
“据说是我上级的上级的前任上级签的。”
“……”
“大哥还想知道什么?”
“……谢谢。”
“大哥太客气了,这是小弟应该做的。”狗腿地为他拍拍肩头不存在的灰。
燕又思直接扭头,省略刚才看到的谄媚表情,“夜飞。”
喝咖啡的冥差连人带桌子一瞬间滑出丈远。
“我只是……想说谢谢……”燕又思扁了嘴。
“不客气。”夜飞举起咖啡杯,远远飘来一句,“慢走,不送。”
摇摇手,燕又思转身离开。
漆黑的夜空下,一位冥差,一位死神,坐在一套华丽且突兀的宫廷桌椅前,手上各端一杯咖啡。距离他们脚下200米的地方,是海浪和白崖。
如果这幅悬空的双神夜饮图被人拍到,肯定会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如果能拍到的话。
隔天清晨,威斯敏斯特先生在燕又思的建议下,开始在他指定的庄园各个角落竖立石柱,据说柱阵可以保佑整个庄园平平安安,避免鬼怪作祟。
一周后,石柱的基座打好了。
燕又思没必要等工人将石柱完全竖起来,上面的柱体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要的,只是承载符文的介质。
将画好的符文贴在基座上,莫沾点头,赶快跳远。
黑发青年竖起食指,幽幽昧火自指尖燃起,射向写有符文的纸张。地狱昧火沿着字符的墨迹飞快燃烧,转眼之间,基座的石体上留下了燃烧形成的凹形字符。
“还剩一个。”莫沾扬扬手中剩下的符纸。
他无声一笑,“我们去最后一个基座那里。”
此阵,名为“延时”。
他无法破坏死神的循环,但他可以拉长循环的时间。基座上的符文是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文字,也是沾沾擅长的西方阵符……他不怎么擅长就是了。沾沾将符文写出来,他借其痕迹以地狱昧火烧刻在基座上,形成延时阵。
他所延长的,是阿瑟杀死岚马的时间。
既然敌对关系无法改变,那么,不如延长得更久。骑士时代已经过去了,热血的刀剑相搏也没了必要,当两人都年老力衰的时候,再让阿瑟以一场意外造成岚马的死亡吧。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保护。
基座需要七个,石柱有六个,最后一张符文,他要刻在——
梅林的魂体上。
当强大的震慑力挟着地狱之火焚上梅林的白袍时,大法师表情怔了怔,举手似想反击,或者,想将符文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他抬手的刹那里,饥饿的昧火已经伸出狰狞的焰舌,舔上他的胸口。
纸张在空中飘起,又落下。
焦黑的符文在梅林胸口印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慢慢、慢慢陷进他的魂体,直到白雾将符印层层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
符文烧入体内的疼痛非言语能形容,不过这能让杰米肩上的枷锁减轻不少。正因为如此,当梅林再度化为白冠巨鸟栖息在杰米肩头时,他对燕又思低头示谢,随后不再看他们,头埋进羽翼里,因疲惫和疼痛而沉睡。
飘渺的羽翎徐徐垂落,披散在杰米肩头。
远远看着认真听课的杰米,莫沾叹气,“让杰米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可以给他幻想,但是不能给他希望。”
她歪歪头,向左用力一靠,用头撞撞他的肩,抱着他的胳臂,没说什么。
又思这人,平常脾气不好,耐心没有,关键时候却有着精准的——
杀伤力?
不是啦,她是说判断力!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毕竟是作家不负责任的臆想,杰米,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孤单!
你有一位忠诚的守护者,他宁愿自己痛苦自己受伤也不愿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不孤单——是的,你并不孤单!
所以,不要有任何压力,尽情去感受成长的烦恼吧!
你会发现,当你头发斑白的时候,这些回忆有多么珍贵。
解决了五师兄交待的事,在跳蚤市场淘到不少好货,景点走过了,伦敦市政厅大楼上的徽章也拿到,他们是不是该回家?
对,按理应该是。不过——
“哈——”坐在机场候机厅里,莫沾捂嘴打个哈欠。
笨蛋都知道他们在候机。
环游世界这么久,她都没坐过飞机,想感受一下嘛,所以她对又思说:“我想坐飞机。”又思愣了一小会儿,然后开着金属轿跑呼啦啦把她带回家。
回家哦,他们真的已经回到背云寺了。
又思翻箱倒柜找了两本东西,又呼啦啦带她返回伦敦飞机场,让风雷小鬼将轿跑运回去,他们则买机票,等飞机。
她啼笑皆非。
要等两个小时才有飞机坐啊……打完哈欠,无聊地四下寻找自家恋人,发现那道俊直的身影在精品店里试墨镜时,唇角自自然然流露出会心的微笑。也许她自己看不到,在其他人眼里,这名东方女子的美丽笑容中尽是宠溺和纵容。
盯着对镜皱眉的脸,她的手不觉移到腹部。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呢……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呢?
男孩吧……像他多一点……
“沾沾,好不好看?”某人戴着夸张的墨镜冲回来。
“……像北欧海盗。”
“……”他取下眼镜,“这样呢?”
她眨眼,眨眼,继续眨眼……
“也不好看?”他纠结了。
深吸一口气,她以温柔、缓慢、平和的语调问:“你是买眼镜还是买眼罩?”戴着墨镜像北欧海盗的乡村版,取下墨镜,他居然系了一个眼罩在左眼上,这下完全是北欧海盗的正宗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闷闷扯下眼罩。她不是喜欢COS的感觉吗,为什么眼神这么冷?
她有气无力,直接看表。还有1小时4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