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界随着符文的法力同时扩散,肉足纷纷瑟缩,但很快又重新开始蠢动。
他轻轻啧声,眼有不耐。要救任腾腾并不难,只要斩断夷蝼的本体,这些肉足自然就会安静下来。缠在任腾腾身上的那条应该就是本体,问题是,他现在到哪里去找一把比较有效的大刀?
只能把闪电叫来了……可是他不怎么想……心神微思之际,肉足已有泰半钻进任腾腾的身体。初吓的尖叫之后,她恢复了冷静,腕手扯住肉足,拼尽全力阻止它的入侵。
“又思——”莫沾冲到他身后,焦急万分,“还不救?”
他抿抿嘴,五指旋空一转,正要开口,却听到自家妻子在身后大叫:“蔡凋,你缺钙吗?还不救人!”
噗!原本被点到名字而笑眯眯的白骨妖脚下一滑。
燕又思眸底生寒,抬到一半的手缓缓垂下。
一人一妖,视线在空中交汇,电闪雷鸣。
在莫沾看来,他们的对峙却意味着任腾腾已经无救。不忍女孩挣扎受苦,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乌金利刃,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列队而出。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咆哮的战刀携着血腥杀气向肉足卷去。随后的场面不可不谓……雄壮!
横斩,竖斩,左斩,右斩,十字斩,正切斩,反切斩,交叉斩,凌空斩,背立斩……
斩——斩——斩——
肉足在无情无欲的利刃下化为碎块,就连缠住任腾腾的那只肉足也被斩成三段。虽然莫沾近年来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体内的东正狂信者,燕又思仍然结出符界护住任腾腾,为自家妻子买个保险。趁肉足与任腾腾分离的瞬间,他飞快跑上前将她带离到安全地带。
放下任腾腾,他向妻子看去,莫沾心神领会,拳心一紧,将东正狂信者收回。趁此时机,灵气爆炸扩散,符界内的灵气伴着地狱昧火熊熊燃起,将残足肉块全部焚灭。
任腾腾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剩下眨眼的能力。
昧火渐燃渐隐,辗转熄灭。
“那是什么……”小小的声音来自师魁怀中的以牧。
“夷蝼。”师魁温和地声音伴着响起,“她是地妖,也可以说是分解者。她依靠分解人类的记忆和记忆中包含的情感为营养,分解得越多,她长得就越大。”停了一会儿,又道:“她还具有掘地性和杂食性……我想……”不怎么确定的语气。
“她又不是蚯蚓!”蔡凋没好气地瞪过去。
燕又思平了眼睛,讽道:“你和她倒是有共同语言。”
蔡凋用鼻子冷冷一哼,悻悻别开眼。
任腾腾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直视燕又思。她有战斗力没错,不过面对刚才惊险万分的场面,女孩就是女孩,心性的承受力没有达到一定的钢化度,惊慌仍旧染在眼角眉梢。
“你有事吗?”燕同学的口气不怎么好。
任腾腾下意识地摇头,盯着他的大眼一闪一闪,仿佛星星亮晶晶。这种沉迷狂热的眼神……
任腾腾蓦地扑进某人怀里,紧紧搂住。
全场僵硬。
“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任腾腾扑上搂住的是莫沾的腰,一张小脸更是在她肩上蹭啊蹭啊,完全是乳雏受惊后的撒娇。
全场被雷。
莫沾的表情跟不上心理变化的速度,她呆呆地问:“你……爱的……不是又思吗……”
“啊!”远远的以牧小朋友高兴地一拍手掌,“她说她爱爸爸孱弱的身躯、锐利倔强的眼神、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
这“爸爸”指的是谁,在场众位心知肚明。
燕又思脸皮微跳。拜托请问一下,什么叫“孱弱的身躯”?
“我现在被你无畏的气质、绝然的冷静、清尘脱俗的容貌给彻底迷住了!”任腾腾啧啧有声,“我爱上你了,沾沾!你……你不会因为我的性别不接受我吧?”
“……”
“相信我,性别不是问题。绝对不是。”妹斗的强气又开始无敌迸放。
“……”她好混乱。
如果不是蔡凋的怂恿,任腾腾的情绪不会发生矛盾性的波动,情绪不波动,就不会给夷蝼破体生长的机会。何况,没有蔡凋的助纣为虐,夷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巨大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全是蔡凋的错!
冷冷盯着在妻子怀中蹭来蹭去的女孩,燕又思从牙缝出挤出一个名字:“蔡,凋!”
莫沾见他神色不对,顾不得任腾腾,扭头对在场三位非人急道:“快去找一只猫!”
“猫?”蔡凋蹙起漂亮的眉头。现在什么时候啊,找猫有个屁用。
“不想死就给我快去找!”
“……要找个什么样的?”
“……只要是猫就行。”莫沾突然涌上强烈的虚弱感。她怎么会认识这些人的……是非人。
轰轰!天空隐隐炸起蛰雷,面对杀气全开的燕又思,在场的人与非人显然都没有找猫的心情。
“猫……”在莫沾怀里蹭够了的任腾腾喃喃数句,突然挺直腰,旋脚转身,借着物理速度的离心力将莫沾扔进燕又思怀里,再一手扯蔡凋一手扯天方,跑出一串烟,躲到远远的物架后面。
杀气消了些许,但燕同学被妻子保护他人的举止气得差点爆动脉,低叫:“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莫沾被甩得头晕晕眼花花。
“你一定要护他是不是?”玉面生狞,杀气成冰,“我今天不把这架骷髅劈成骨脆我就不是燕又思!”
“我没有护他。”她是被扔过来的好不好。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说到后面,莫沾的声音变小。
“你不理我!”
“你也没理我啊!”
“你要和我吵架是不是?可以,你骂,我听。”他将妻子轻轻放落地,退开一步,表情认真。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听完我就开杀戒”。
“……我哪有跟你吵架!”
“现在就是!”
“……明明是你自己凶!”她被他吼得眼圈发红。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俊目一瞪,杀气又是全开。
远远的非人暗暗叫苦。是啊,你没凶过沾沾,你凶的都是我们……拜托,快点把你的杀气收回去好不好……
师魁抱着以牧浮在半空,注视下方这对似乎想吵架却又不愠不火锯啊锯啊吵不起来的情侣,唇角一缕轻浅笑意。
他不曾想过,天帝与那位女神会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人间明明就有很多束缚,很多局限,很多不可以,可人类总是恣意妄为,无视礼法和德义,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要自己所要。
有时,又思会让他困惑。
又思是天帝,却又不是天帝。似乎从又思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天赋禀异,傲睨人间,而且,不沾染任何记忆。
是又思生存在这人间,抑或是天帝借他之眼游阅红尘?
他不知道……
数十年的岁月于他只如指间沙,翻手可过,于又思却是岁月痕迹,点滴累积,他和沾沾会相守,会变老,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可避免地死去。而他怀中的这个孩子,以牧,是又思和沾沾的承续。原本,他们是不会有承续的……
阴差阳错,因缘即会,就有了今日的存在。
不知道的,就让它继续为人所不知,不可提的,就让它永远为人所不提。被误会的,也就永远为人类所误会下去吧。
又思无雄心,无大志,他这一生,或许只是天帝的一个梦。他不敢妄测帝心,只是,帝者孤寂,万年的心绪化为人类短短的几十年,只是为了圆一个未了之意吧……
恣意妄为虽不可取,但,正是因为恣意妄为,才是人类。
当天,任腾腾被风雷小鬼打包送回家。燕又思一通电话狂吼,警告任氏父母别再让他们的女儿来他家捣乱,否则就让他们家宅不宁。
任氏父母倒是愿意听他的威胁,可任腾腾不听,隔三隔五跑到背云寺向莫沾示爱……对,你没看错,就是“示爱”,还说要培养和莫沾一样的兴趣爱好,这样她们就有了共同语言……烦得燕又思干脆携了妻子继续去环游世界,顺便收集国徽市徽。
基于燕以牧小朋友要接受常规教育,所以,他被留在家里,师魁、天方相伴。
“呜呜呜呜呜……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被父母抛下的小以牧抱着天方哇哇大哭。
天方扯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还有……”小以牧从他怀中抬起我见犹怜的花猫脸,“还有妹斗……要不是她,爸爸妈妈也不会丢下我……哇……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
“是是是,是妹斗不好!”天方点头,“不哭不哭。”
小以牧大概也哭够了,任天方擦着小脸,抽泣着问:“她……她为什么又喜欢爸爸又喜欢妈妈?”
“因为……”天方语塞。他也不理解人类的奇怪感觉啊。
“为什么?”小以牧锲而不舍地追问。
“因为……”天方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因为又思既完美……又温柔……”
“那妈妈呢?”
“……既坚强,又温柔!”
“我呢?”
“……既完美,又坚强,更温柔。”
“……呜,我恨常规教育!”小以牧嘴角往下一撇,还是不甘心。
殿外,红发的龙王斜斜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细细絮絮的低语,失笑摇头。
归根究底,任腾腾的喜欢就是一种魔鬼崇拜,无论对方是谁。
对又思而言,可以为之的人生,为之,不可以为之的人生,绕道为之。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会笑着,守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