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开始,过了初三后,燕又思简单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决定趁假期外出走春。
踩着单车,他心情愉快地冲下山。一路呼啸,微风拂面,心情就像呼吸纯氧一样舒畅。至于单车速度是不是快到灵异,不在他思考范围内。
自从他上高中后,师父外出的时间增多,基本上是满世界乱跑,被人请去除什么什么镇什么什么的。寺内的事务多交给五师兄负责,其他几位师兄办事路过时会来拜访一下,多数时候也和师父一样不见踪影。好在网络发达,要联系他们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就像二师兄,每周都会更新他的灵异blog,而每天的点击量就是几十万。
他趁寒假的前几天帮五师兄编了很多平安手链,这些平安手链是为新年拜佛的人准备的。根据以往的销售记录,无论他们编多少,初四之前一定能售罄。初一的时候,来寺里拜佛的人果然很多,就连快乐疯人院的医生护士也成群结队来上香,请神佛保佑今年的病患不要再增加……每年发疯的人很多咩?
瑶姬就忙着和何有约会。虽然何有今世的记忆里没有她,这智商只有二两半的神女一点也不气馁,每天都计划了一堆新节目,希望让何有留下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这种单纯心思其实也不错……他轻松地笑了笑,踩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呜……喔呜……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在吹响。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寂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滴——滴滴——身边传来喇叭声。他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夜飞?”
车,古董跑车,漆面亚光,车门的油漆有几片脱落,看上去年代久远。
开车的,夜飞,一个形俊的男人,五官线条恰到好处,黑色长发长过腰,衣服是黑色斜纹盘扣长袍。但漂亮归漂亮,他给人的感觉却阴气过重,阳气不足。
燕又思叹气。要夜飞有阳气无疑是想在晚上看到太阳,怎么可能。
夜飞是冥差耶,也就是通常人们说的“无常使者”。勾人魂的。在古代,他或他这种冥差被人们称为黑白无常,其实这是一种不太正确的称呼。“无常”是冥府的一种官职,并不是特指哪两个。
“无常”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黄泉引路人。(他们根本不是人_!)
而且,与时俱进不是人类的专有名词。至少眼前这位就是最佳证例:小小冥差居然开莲花跑车,还是几十年前的古董车?
冥府的待遇真是令人羡慕……
“哎呀,好久不见了又思。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妙如苍海龙吟!”开车的无常使者油腔滑调。
“……”
“要不要停下来喝一杯?”夜飞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支住脑袋,冲燕又思眨了一下眼。
“……好啊。”相请不如偶遇。
就这样,一辆单车和一台古董级的莲花宝车开到了城内一家幽静的咖啡店前面。
“你换车了?”坐在窗边,燕又思隔着玻璃打量院中的古董莲花。他记得上一次见到夜飞时,他开的是甲壳虫。
“啊,是上上上次在希腊的跳蚤市场上淘到的,威风吧?威风吧?”夜飞将脸凑到他前面,一副小狗讨赞的模样。
“威风。”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将夜飞的脑袋从眼皮前面扒开。
说起他会认识夜飞这个冥差,可以追溯到他八岁。那个时候的他在学校没有好朋友,总是被高年级的混混欺负,说他是“讨人厌”,当时的他又不太懂得打架,八岁和十四五岁还是有差距的。他被欺负后只能乱踢几脚然后拔腿就跑,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广场时,遇到一个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不要怀疑,就是夜飞)。明明一大群小朋友,他小背包里的棒棒糖好像派不完似的,甚至冲他眨眼睛、勾手指。他呢,居然傻乎乎走过去了。
等那群欺负他的少年追上来后,夜飞拍手收起小背包,变魔术般转了一下手,拿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其中一名少年,“来,我请你吃糖。”
少年一巴掌打掉他的棒棒糖,骂骂咧咧说他肯定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同学,疯人院叔叔有钱买那么多棒棒糖派送吗?思考一下好不好?
“真可惜啊,小弟!”夜飞仍然笑眯眯。他拾起棒棒糖,惋惜地说,“看来只有晚上再请你吃了。”说完径自往前走,不理那帮少年在他身后叫骂。
第二天他到学校,听到一群聊天的老师说一名叫李成天的高年级生昨晚被车撞死了。他记得这个名字,就是欺负他的那群少年中的一人。可是……他不敢告诉老师,李成天嘴里叼着棒棒糖就站在他们旁边,而且,身边还有一个穿长袍的漂亮男人,就是昨天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
漂亮叔叔对于他能看到他们非常惊奇,抬起手冲他摇了摇,俏皮地眨眼。然后,他拍了拍李成天的肩膀,转身。李成天乖乖跟在他后面,两个非人穿过墙壁消失了。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遇到夜飞一次,他身边有人魂的时候,只会对他笑一笑眨个眼,他身边没有人魂的时候就会过来和他说话。熟悉之后,他发现夜飞是个……嗯,追求时尚的冥差。
常听夜飞说他有个抽筋的西方死神朋友。他那死神朋友总是做错事,所以总是被降级,再所以总是来找他哭诉,寻求心灵安慰……死神这种东西也要心灵安慰咩?
“要的……”夜飞托着脸大声叹气,“我上个月才把他送走。他被降级了可以找我哭,我要是被降级了找谁去哭呢?”
“……你也有烦恼?”他礼貌地问了句。
“有啊,我当然有。”夜飞笑弯了眼,“又思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因为冥府投诉太多,阎君让我们改进服务方式,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最后还是笔判引进了人类的‘高度满足你,温柔杀死你’服务模式,投诉量才降下来一点。”
噗——燕又思一口咖啡喷出来。
“屏蔽!屏蔽!”夜飞轻弹手指,让店里的人看不到他被燕又思喷了一脸咖啡的脸,然后慢条斯理取了台上的面巾拭擦。
好嘛,在巫山神女之后,他又见识到被人类彻底感染的冥差了。听,连屏蔽都用上了。
“……不然,投诉捅到天帝那里,不只阎君不好过,我们这些小冥差也难熬啊……”擦完脸,夜飞拢着眉头叹气,黑发飘起来几根,很有点人间忧郁美男的味道。
瞟了瞟脸红的服务员,他岔开话题:“你现在去哪里?”
“工作。”夜飞将食指竖到唇边,神秘一笑。
这时,服务生送上咖啡,他暂时不理夜飞的故作神秘,抬头道谢。头一抬,他怔住,“沾沾?”
“又思?”一身服务员打扮的莫沾也是满脸惊讶。
“你在这里打工?”他只能这么猜。
“嗯。”莫沾笑着点头,“反正是寒假,成学姐介绍我来这里兼职。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摸摸头,“我……我踩单车来的……”
莫沾睁大了眼,随即明白地点头。和又思在一起总能看到灵异事件,他的单车速度卡CO社成员有目共睹,所以他出现在距离神学院一千公里之外的临海小城咖啡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朋友?”她看夜飞。
“……算是吧。”
“莫沾,六号台咖啡。”柜台后有服务生在叫。
“来了!”莫沾应了声,转头站他们一笑,“慢用。”说完匆匆为另一台的客人端咖啡去。
他盯着厅里来回走动的纤影,直到对面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夜飞的那杯咖啡已经全部灌下肚,还招手点了第二杯。
这家伙特别喜欢喝咖啡,而且不用担心胃穿孔……是指不可以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他迎上夜飞的视线,却发现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你……”夜飞危险地眯起眼(在外人眼中却是电力四射),“说我是朋友需要迟疑吗?”
“需要。”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为什么?”
“你可以为工作保密,我为什么不能迟疑。”他看向窗外。古董莲花边绕了几只被冥差鬼气吸引来的游魂。
“你……”夜飞泫然欲泣,“你不当我是朋友……”
“是啊。”
“你居然不当我是朋友……什么?你居然说是?”前一秒吼完,后一秒夜飞端起新送来的咖啡狂灌入腹。喝完又点了三杯,在服务员嫣红的注视下他拭了拭眼角,不满地问:“你和刚才的美人是朋友?”
“同校,同级,同社。”
夜飞认真地盯了他一段时间,问:“又思,你猜你的寿命有多长?”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这个问题在知道夜飞是冥差无常后他就问过,不过当时他不告诉他。
“……不。”夜飞撩了一下头发。
他没有追问下去,端起杯轻啜咖啡。哥伦比亚咖啡的独特微酸随着味蕾漫延到口腔深处,涩涩的苦,恰到好处。
不知为什么,他有时候会觉得和非人在一起比和人类在一起要舒服。也许是他自身缺陷所致,天知道!
在夜飞灌完第五十六杯咖啡时,他终于满足了。
燕又思结账,一人一神(冥神)离开。
在马路十字口,两人(……)同时竖起两指挥别。单车向左拐,古董莲花向右拐,分道扬镳。
将最后一只咖啡杯放进橱柜,莫沾吐了口气。今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回家。
和老板道别后,她推门走出店。
九点已经过了,长长的路灯向远方漫延,寂静的街道上偶有车辆驶过。绕过停车场,在林阴小道上走过几十步,她听到身侧传来汽车嘀嘀声,偏头一看,是……
“还记得我吗,莫小姐?”漂亮的男人慢慢滑行着车,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她腼腆一笑,“记得。你是下午和又思一起喝咖啡的朋友。”
“朋友……”轻喃,俊美的脸在路灯下若隐若现,“我叫夜飞。莫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啊?”她可爱地睁大眼睛,对他突然的邀请有点反应不过来。
“来,我送你回家。”夜飞打开车门,笑得人畜无害,“既然这么晚了,让一个美丽的小姐孤身一人回家实在不礼貌。我保证,我不是坏人。”
莫沾笑出声,“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又思的朋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她歪头捧了一下脸,坐进车。
说出地址后,不用她指路,夜飞已经熟练地在十字路口拐了弯。莫沾看着路边街景,没有交谈的渴望。夜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扣了扣,阴柔狭长的眼向莫沾瞥去。他突然笑道:“莫小姐吃不吃棒棒糖?”
“啊?”莫沾偏头。她没看清夜飞的动作,只觉得他的右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变魔术般,她鼻子前面就竖起了一只棒棒糖。
“赏脸吗?”夜飞歪头看她,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迷惑。
莫沾迟疑了几秒,还是从他手里接过棒棒糖。她没吃,只是拿着棒子在手里滚了滚。
“莫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停了停,她补道:“你不用叫我莫小姐,莫沾就可以了。”
夜飞笑意加深,“好。那我和又思一样叫你沾沾。”
莫沾点头,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向前推。惊魂未定之际,夜飞的车紧急刹住。从车顶掠过的黑影在不远处停下,落地后调头转尾,身姿洒脱。
骑单车的……
“又思?”莫沾张大嘴。
“下车!”燕又思长腿跨下单车,也不知道他要谁下车。
夜飞看了莫沾一眼,推门从车内走出来。浓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散开,他似笑非笑看着燕又思走到他前面,“你还在这里?”
“你给她棒棒糖?”燕又思盯着莫沾手上的糖果,神情可怕。
夜飞耸耸肩,“显而易见。”
“她……”
“嘘——”夜飞竖指贴在唇边,“又思,有些话不能说。人各有命,富贵浮云,或长或短都历历在案,不由任何人篡改。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连笔判……也没有这个权力。”
燕又思突然冲莫沾大吼:“沾沾,把糖扔掉!”
莫沾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却仍然听话地将棒棒糖抛开。她推门下车,困惑为什么白天一起喝咖啡的两人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就是觉得诡异。好像他们讨论的话题还和她有点关系……
“又思……”
“夜飞,你今晚要带走她?”燕又思抢先打断他的话。
夜飞撇嘴,“不是我‘要’。你应该明白,是命令。”
“我要留下呢?”
“啧啧!”夜飞咂咂嘴,表情认真地问:“你要为了她和我动手?”见燕又思不否认,他哈哈大笑,“燕又思,你觉得你胜得了我吗?”他是冥差,再怎么无足轻重也是神,一个小小凡人能耐他何?
“不试试怎么知道。”摸摸长到足够覆盖脑袋上花纹的头发,青年扭扭脖子,捏响拳头。
夜飞无声盯了他半天,嘴角扭曲,“你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