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淑慧讲话轻声慢语的,一举一动极为优雅。纵观奶奶和妈妈相处十余载,司徒玥积累了丰富的婆媳相处之道,要把婆婆当老佛爷一样,恭而敬之。
钟淑慧带司徒玥去了家里,下车时司徒玥几乎想伏到地上当车墩,效仿古时太监,让老佛爷踩着她的后背下车,考虑到车门没那么高,司徒玥抛弃了伏地,改用搀扶,她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搀扶钟淑慧下车。
司徒玥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眉眼间全是谄媚讨好之色,却没有半点虚伪阿谀之色,因为她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讨好婆婆。
钟淑慧似乎能看到她臀后面长出了一条尾巴,并且非常欢快的在摇摆着。
先带她去见过江无寒的爷爷和奶奶,江爷爷戴着老花镜在书房写书,退休后他变成了作家,专写土木工程方面的学术书。
江奶奶在一旁画水墨画,退休之后她变成了画家协会会员。
钟淑慧先是轻敲一下书房的门,门没关,她没贸然地进去,她跟公公婆婆向来是相敬如宾。
两位老人暂停手里的工作,转过身来,只见一团粉红色的人影嗖地一下飞奔进来,然后江奶奶就被一个怀抱结结实实地搂住了,这怀抱还带着奶香,“奶奶——爷爷——”就连声音都奶声奶气的。
江奶奶终于看清她的长相,乌黑圆溜的大眼睛,根根分明的长睫毛,眼型像弯月,眉毛也像弯月,唇角也弯弯的向上扬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三道月牙,眉毛、眼睛、和嘴唇。
她的长相也透着奶气,江奶奶下意识的望一眼老伴,觉得无寒是拐了一个未成年少女做老婆。
“月牙,小时候你来过,还记得吗?”江爷爷温和地问。
司徒玥已经不记得了,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爷爷,当然记得!”
钟淑慧邀请公公婆婆晚上过去吃饭,虽然住在一起,一年到头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大哥大嫂跟公婆住一栋别墅,江家大嫂是女强人,管理着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集团,江家大哥身居高位,这个家里只有钟淑慧一人是家庭主妇,其他人都有工作。
因为她性子冷,不太爱热闹,所以很少组织全家人一起聚餐。
钟淑慧虽然没工作,却是江家最富有的一个,钟家有家族企业,她有几个哥哥,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拥有股份,单是一年的分红就足够全家人过一辈子的。
比起隔壁别墅的古朴简约,眼前的别墅明显属于奢华版的宫廷风格,天花板上是镀金雕花浅浮雕,墙壁为深红色金银丝镶边,天鹅绒的拖地窗帘,地上铺着精美的波斯地毯,特别的富丽堂皇——司徒玥环视着屋里的布置,原来江无寒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钟淑慧换上家居服,穿上围裙,去厨房准备晚饭,平时她也很少做饭,家里有保姆。今天不同,司徒玥来了,钟淑慧必须给她做些榜样。
“妈妈,我帮您。”司徒玥主动系上围裙,去厨房帮忙。
“要不要打鸡蛋?”她睁大眼睛期盼地问,她最擅长搅拌鸡蛋,任你是炒鸡蛋、蒸鸡蛋、蛋黄蛋清分离、还是用鸡蛋做蛋糕,她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她的眼神太过殷切,钟淑慧突然有种感觉,她似乎除了打鸡蛋再不会旁的,“打五个鸡蛋。”钟淑慧轻声道
“好嘞!”司徒玥悠扬地应了一声,欢天喜地打开冰箱门,“一个,两个,三个——”她边拿鸡蛋边认真地数数。
仿佛不数出来,就会少拿或者多拿。
司徒玥特地走到钟淑慧身边,她单手磕鸡蛋,表演她的绝活。
磕完五个鸡蛋,她虎虎生风地搅拌鸡蛋。她端着碗始终跟在钟淑慧身边转,钟淑慧去水池边,她也跟着去,钟淑慧去厨房的阳台上,她也紧随其后。
“打完了吗?”最后钟淑慧不得不开口问。
司徒玥尝试将筷子立在鸡蛋液中,筷子成功地立起来了,“妈妈,你快看!”她略带炫耀地说。
“打完去把鱼收拾干净。”钟淑慧温婉地说。
司徒玥放下鸡蛋碗,欢快地应了一声,虽然没有得到表扬,不过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走到水池前,司徒玥突然意识到,她不会收拾鱼,在家里她主要负责打鸡蛋,洗番茄,洗青菜,择韭菜。
司徒玥高举着刀迟迟下不了手,不知道是该一刀拍晕鱼,还是一刀将它斩成两半,无论是哪种,她都下不了手,太残忍了。
“妈妈——”她扁扁嘴带着哭音叫道。
钟淑慧叫了保姆进来帮忙,晚上公婆还有大哥大嫂都来吃饭,钟淑慧不想让外人瞧了笑话,尤其是大嫂,所以暂时放弃调教司徒玥。
“你去玩吧。”她柔声说。
婆婆太爱护她了,司徒玥感动得差点落泪,“妈妈,我可以去江无寒的房间玩吗?”她可怜巴巴地问。
“二楼左拐第二个门。”钟淑慧温柔地说。
“谢谢妈妈!”司徒玥吧唧一声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拔腿就跑,脖子上还挂着围裙。
江无寒的卧室里有一整面墙全是书橱,书橱里摆满了各种语言的词典,司徒玥打开书橱随便抽出一本词典,随意翻到任一页,里面都有阅读过的痕迹,每一页都有蓝黑墨水钢笔写的注释。
司徒玥拉开书橱下面的抽屉,一个抽屉里放满了铅笔写的曲谱,每句曲谱下都备注着第几个钢琴键,用到哪几根手指,这是江无寒自创的钢琴演奏中的记忆法,他听不见,只能这样死记硬背。
第二个抽屉全是素描画,重点是唇部的素描,每张纸上都写着他的分析,他分析每个国家,每个地区的人说话发音的特色,他们唇部固有的频率……
第三个抽屉放满了录音笔,司徒玥拿出一个型号最旧的打开,“无—西——雾—七——”里面响起含糊不清的男孩声音,直到最后司徒玥才听明白,他反复念着的是“母亲”。
还有一个录音笔里全部是笑声,“呼呼”,“忽忽”他反复练习着单调的笑声。
司徒玥翻遍了所有的抽屉,也没能找到相册,她家里有一个房间里放着她跟哥哥的相册,DV,从出生到长大,点点滴滴全部录下来了,她来江无寒的房间,就是想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一张也没找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淑慧走进房间,“妈妈,江无寒小时候的相册我能看看吗?”司徒玥红着眼眶问。
没有,自从知道儿子耳聋以后,钟淑慧就烧毁了以前拍的所有照片,她最想销毁的是这个不完美的儿子,那时候一看见他,她就从心底里厌恶,有一段时间,她随着自己的喜好,要求他去学各种乐器,钢琴、古筝、吉他、萨克斯,江无寒都学过,他很用功,竭力地想要得到钟淑慧的认可。
直到他长大,钟淑慧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行为有多过分,可是已经晚了,他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家,整整六年的时间,他没在家里住过一晚。
现在她想修补跟儿子的关系,“月牙,你愿意帮我吗?”钟淑慧朝司徒玥伸出一只手。
刚才听录音的时候,司徒玥就哭过一次,现在眼泪又滚落下来,她疾步走向钟淑慧,张开双臂拥抱她,“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妈妈你欠他一个道歉。”她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