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诜道:“魏大侠无须自责,你漂泊不定又怎知沈前辈身染重疾?好在大侠及时赶到,相信经过大侠的诊治,假以时日,沈前辈定会痊愈。”魏天刚的脸色依然很沉重,似乎沈万君的病他也无能为力,不无忧虑地说道:“师兄的病患拖延得太久,治起来恐怕很难呢。”这时,张翰插话道:“大哥,这药是否马上煎了给前辈喝?交给我,我来办吧!”魏天刚则道:“不必了。这是张仲景的方子,理中汤,是用来治疗普通的脾胃虚寒之症。师兄已病入膏肓,这药对师兄的病起不到什么效果了。”韦桓问:“沈前辈到底身患何疾?”魏天刚不忍说出口,但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得的是翻胃。”孟诜道:“什么是翻胃?”韦桓曾在书上看到过此病,解释道:“我记得《金匮要略》上说:‘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食不化,名曰胃反。脉紧而涩,其病难治’。”魏天刚道:“没错。我刚才用手摸了摸师兄的心窝处,摸到了石头般大小坚硬的肿块,翻胃的症状就是这个肿块造成的。”魏天刚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主要是饮食没有规律所致。师兄一心为病患奔波劳碌,自己却穷困潦倒,三餐不饱……”说到这,沈万君慢慢睁开了眼,一字一句地说:“是翻胃吗?”
魏天刚点了点头,背过脸去,不让师兄看见自己的泪水。冬青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叔,求求你,救救师父吧!师父全是因为我们才病的!”不知何时,沈万君收养的孤儿全部涌进了屋子。在冬青的带动下,全部跪了下来,哭着恳求魏天刚无论如何也要挽救师父的性命。此情此景,柳如莲满含热泪,因不懂医术插不上话的她也忍不住开了口:“魏大哥,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唯有一法,只是——”魏天刚欲言又止,“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我是万万不能用此法的。”
知魏天刚者莫如沈万君。沈万君眼神黯淡,但早已洞悉了魏天刚的全部心思。他心如明镜,早已感受到了魏天刚既想大胆尝试又恐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那样两难的焦灼心境。
沈万君语气缓慢但很坚定地道:“在我身上实施你的解剖术吧!”“不,师兄!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魏天刚没有料到沈万君会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来吧,天刚,这不是你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吗?剖开人的肚子,查看五脏六腑所在位置及其形状……”“不要说了,师兄!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师兄的生死于不顾。”“这怎么能说为了一己私欲呢?你是为了精进医术,是为了日后能救治更多像我这样的患者。若你不在我身上实施解剖之术,我也只不过多活几日。假如你失败了,我亦不过一死。假如你成功了,我还能捡回一条老命。怎么都是一死,为何不冒险一搏呢?医学领域广大无边,还有许多未知的领域需要后人开发。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开创先河,需要第一个人来完成,希望你拿出勇气和决心成为开创先河之人。”
沈万君一番至情至理的言论让魏天刚泣不成声:“师兄……我……我……”“不要再犹豫了。为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我会在你行解剖之术之前立下一份遗书,说明是我自愿把患恶疾的身体交给你,以免日后官府的人找你麻烦……”
魏天刚终于下定决心为沈万君实施解剖术。
为防不测,沈万君又把孟诜叫到了跟前:“孟公子,听说你们此行要前往武当,有劳公子将我这本《医心源录》转给武当的天门道长。他是我和魏天刚的恩师。告诉天门道长,将此本传给有缘之人。”
孟诜一口应承下来:“请前辈放心,晚辈一定不负所托!”
三日后魏天刚为沈万君实施解剖术。由于沈万君的房间破烂不堪,怕刮风下雨对实施解剖术不利,魏天刚则用木桩、麻布搭建了一个简易、严密、结实的帐篷。魏天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配制好了麻沸散。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各种刀具、针具摆满了桌子,用来止血的药,包扎、缝合伤口的针线和清洗伤口的热水等一应俱全。
魏天刚本来叫孟诜、韦桓两个人做帮手。韦桓恐发生不测,以无法目睹剖开人体的肚腹这等残忍之事为由推脱。魏天刚也不强求,孟诜只好一个人留下来。
解剖开始了!帐篷里静得出奇,魏天刚高度紧张。孟诜也屏住了呼吸,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能感觉到魏天刚那搏动有力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疯狂地跳个不停,仿佛要从魏天刚的胸膛迸出来。魏天刚饮了一口酒,力图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是他一辈子的梦想,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孟诜点着了油灯,魏天刚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在火苗上稍作炙烤。在火光的映照下刀刃发出刺目的光芒。
沈万君已经服下麻沸散,完全失去知觉。魏天刚用刀刃在沈万君的腹部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马上渗了出来。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孟诜还是背过脸去,不忍目睹。
“给我换一把细一点的刀。”孟诜一时走神没有听到魏天刚的吩咐,魏天刚提高了嗓门:“给我换一把细刀!”
魏天刚叱责道:“小子!无法做到的事就不要答应,答应的事就要全力以赴!你稍微的怠慢与疏忽就可能导致我师兄丧命。”
孟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再不敢胡思乱想,打起百倍的精神来。
由于解剖过成千上万只动物,魏天刚则显得轻车熟路。他不断变换着刀的姿势、方向,孟诜从未看见过如此灵活的手……由于高度紧张,魏天刚的额际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些汗珠很快又汇聚起来,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魏天刚的脸颊淌下,眼看就要滴在沈万君的伤口上,孟诜赶紧用随身携带的锦帕为其擦拭。魏天刚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诜,不曾料到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竟这等心细。
沈万君的腹腔已经打开。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魏天刚看到了沈万君的胃腑,那形如蚕豆一般的胃,正散发着腥热的气息。魏天刚又看到了胃腑下端鼓起来的毒瘤,魏天刚手中的刀刃慢慢移向那块毒瘤……
孟诜睁大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魏天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麻沸散的麻醉效力不够,沈万君竟然苏醒了过来!恢复知觉的沈万君为不分散魏天刚的注意力,用关羽刮骨疗伤的故事激励自己,强忍着剧痛,硬是不吭一声!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然而就在魏天刚割毒瘤的那一刹那,沈万君再也忍不住了,发出惨痛无比的叫声。
魏天刚惊呆了,手中的刀刃发生偏差刺进了沈万君的胃!
沈万君又发出惨烈的叫声,全身上下剧烈地抽搐,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沈万君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濒死的那一瞬间,沈万君还为自己没能忍受痛苦而愧疚:永别了,师弟。希望这次解剖不会给你造成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
魏天刚扑了上去,把师兄抱在自己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韦桓、张翰、柳如莲、冬青、沉香以及沈万君收养的那些孤儿全部冲了进来。冬青与自己的伙伴们哭作一团,哭声震天,传得很远很远。
这时魏天刚情绪大变,狂叫一声“师兄我对不住你!”,抽出别在腰间的剑,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的左臂,然后疯了一般冲出帐篷……
孟诜追了出去,只见魏天刚在院子里神志不清地乱转,口中不断重复着“师兄,我对不住你”这句话,一会儿狂笑,一会儿痛哭,间杂着捶胸顿足。
“魏大哥!魏大哥!……”
任孟诜如何叫唤,魏天刚毫不理会。
孟诜冲出院子,举目四望,早已不见魏天刚的影子。
三、遗物
沈万君已死,冬青与伙伴们整日哭哭啼啼,院子里弥漫着悲戚的氛围。
孟诜等人替沈万君料理完后事后,沈万君收养的那些流浪儿的去向成了问题。孟诜等人由于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逗留太久,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身上的银两全部给了冬青,让冬青好生照顾兄弟姐妹们。
韦桓与孟诜发生了冲突,认为孟诜的做法有些过火。冬青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把银子全给了他们,我们怎么办?
韦桓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怎么不为我们自己着想一下?没有了银两,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寸步难行,我们怎么去武当,怎么去峨眉,又怎么抵达长安找到天音仙子把琴谱交给她?”
孟诜拍了一下韦桓的肩膀,笑道:“勿忧,二弟。钱财乃身外之物,可去可来。我等有手足可用,解决生计区区小事不在话下!”
张翰也道:“不碍事的,二哥,我相信大哥一定有法子的。我们可以一边游
学,一边打点零工,这样岂不是更有意义?”柳如莲也道:“这些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又去流浪?如果我们置之不理,又如何对得起才死去的沈万君老前辈?”见张翰、柳如莲都替孟诜说话,韦桓便默不作声了,怀着一肚子怨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孟诜唤道:“二弟,去哪里?”韦桓没好声气道:“去街头看看有没有需要医治的病患,赚些盘缠!”韦桓走后,孟诜对张翰道:“三弟,我们也去外面看看有什么事可做。”又对柳如莲道:“你留在家里照顾冬青他们吧。”柳如莲柔情道:“万事小心。”之前承诺绝不成为他们的拖累,现在遇到麻烦自己又岂能置身事外?孟诜、张翰走后柳如莲也挖空心思,想想有什么可解决盘缠的办法。柳如莲忆起父亲生前好友在扬州,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冬青的带领下找到了父亲故友的府邸。怎奈,树倒猢狲散,柳如莲一无所获,不但没有借到银两,还被父亲生前所谓的莫逆之交羞辱了一顿。
冬青看着柳如莲失望、沮丧的表情说道:“姐姐,我们把银子还给你们吧,这样你们就可以上路了。”柳如莲一阵心疼,拉着冬青的小手道:“那你们怎么办呢?”“我们……我们……”冬青支吾着,“姐姐不用管我们啦,我们自会有办法的。”“那怎么行呢?不用说了,冬青,姐姐是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哥哥们也不会同意的。”
路过一家当铺,柳如莲有些兴奋地说道:“姐姐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姐姐有一块玉佩,应该可以当些银两。”
于是快步来到当铺前,到门口又迟疑了一下,这块玉佩可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遗物,这么多年来一直戴在脖子上,如果典当了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柳如莲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想起百般疼爱自己的父亲,心中一阵悲伤。
最后柳如莲狠了狠心,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走进了当铺。
当铺掌柜仔细查看了一下玉佩,晶莹剔透,成色亮度俱佳,真是一块难得的好玉。掌柜有些爱不释手,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他察言观色,得知她急需银两,于是慢悠悠道:“这玉顶多值二十两银子。”
柳如莲不知玉的价格,也不加价,一口答应下来:“烦请掌柜好好保存,我日后还得赎回。”柳如莲收了银子快速离去。当铺掌柜笑弯了腰,这玉佩值一百两有余,二十两就到手了,好大一块肥肉啊。柳如莲和冬青回到院子,见韦桓独自一人坐在石头上生着闷气。柳如莲前去询问:“情况怎样?”面对柳如莲关切的目光,韦桓的心才好受了一些,答道:“没有遇到病患。”
“不用着急,我已筹到了一些银两。”说着把银两拿出来给韦桓看。
韦桓道:“从何得来?”
柳如莲也不隐瞒:“我当了玉佩。”
韦桓吃了一惊:“那可是你娘的遗物!”
“只要我心中记挂着娘,有没有遗物也无关紧要。大家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说着,孟诜与张翰也披着晚霞归来。二人略有疲惫,找了一天的活计一无所获,各大店铺为防止意外,都只招本地人氏。韦桓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见孟诜回来了正好,便把气全撒在孟诜的身上:“全拜大哥所赐,如莲把她母亲的遗物都当了!”孟诜不与韦桓计较,对柳如莲歉意一笑:“难为你了。”翌日,韦桓做了一块“悬壶济世”的招牌,拿着它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幽静偏僻的小巷中,誓言要赚取足够的银两把柳如莲的玉佩赎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韦桓正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对面突然走来一神色匆匆的男子,抓住韦桓的胳膊道:“你是大夫吗?”韦桓正色道:“正是。”“请跟我走一趟吧,我家老爷病得厉害。”男子拽着韦桓就跑。韦桓边跑边想,千万别是重症或是疑难杂症,否则辛辛苦苦转了一天银子又没得赚。男子把韦桓拉到一家米铺面前说道:“就是这里,请大夫赶紧进去为老爷医治吧。”原来米铺的掌柜病了,不知为何一天到晚狂拉肚子,拉得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躺在床上休养,哪知刚一躺下又来了。如此折腾,苦不堪言。见韦桓到来,米铺掌柜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抓住韦桓的双手,大呼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再拉下去我的命就没了。”正说着呢,又来了,于是捂着肚子,慌慌张张跑进茅房。完事后,有气无力地走来,面色苍白,要不是仆人搀着,早就趴在地上了。
韦桓赶紧为其把脉,又详细询问情况,还好并不是什么重症,只不过湿热内蕴导致的泄泻,一服葛根益连汤就可以治好。韦桓正想为其开方子,一个邪念在脑海中闪现,如果这么容易就把他治好,他们一定不会付很多诊金,不如把病说得严重些,好多捞取一些诊金,这样就可以把如莲的玉佩赎回来了。于是韦桓迟迟不肯说出诊断的结果,良久才站起来,背着双手叹道:“此病极其重也,若再不医治,三五日便会死去。”
米铺掌柜吓得面如土灰,问曰:“何病也?”
韦桓道:“肠破。顾名思义,就是拉得你肠子都破了,然后气绝身亡。”
说完,韦桓在心里笑了。这是他胡编乱造的一个病名,所有的医家闻所未闻。
掌柜道:“可能治否?”
韦桓佯装很为难的样子:“治倒是能治,只是……”
掌柜领会其意,吩咐仆人道:“拿银子来!”
一会儿米铺伙计捧来一个箱子,打开盖子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百两。
韦桓扫视了一下银子,暗中欢喜,很快就为掌柜开出了药方。掌柜服了一剂,竟然不拉了,又服了几剂竟然痊愈了。掌柜喜出望外,直叹韦桓神医也。话说第二日,韦桓医好米铺掌柜的泄泻,拎着沉甸甸的银子打道回府,前脚刚跨出米铺的大门,孟诜、张翰就找上门来,只是没有与韦桓撞上。孟诜、张翰是看到米铺门前三五大汉扛着装有大米的麻袋进进出出,于是进米铺来打听一下有什么活计可干。不再为腹泻烦恼的掌柜神清气爽,神气活现,扯着大嗓门向孟诜二人道:“哪里人氏?干什么的?”孟诜彬彬有礼道:“汝州人氏,因盘缠用尽,故找些活计维持生计。”
“你们能做什么?”孟诜道:“刚才见门外有人搬运粮食,我们可以干这样的活。”掌柜呷了一口茶,眯缝着眼:“要多少工钱?”孟诜道:“我一人可干他们二人的活,但只要一人的工钱。”掌柜刚为治病花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听孟诜这么一说正好可以补偿些回来,于是爽快道:“一日给你们十文钱,现在就去干活吧。”
终于找到了一份差事,无论工钱多少着实让二人欣喜不已。孟诜自幼习武,力大如牛,也善用力借力,扛起麻袋健步如飞,人家扛一个还显吃力,他一肩扛一个,让伙计们佩服不已。掌柜更是笑逐颜开,庆幸自己做了一笔划算的交易,估摸着照孟诜的爽利劲,明儿个可以把其他伙计都辞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