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食医
5106400000013

第13章 壮志游学(4)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从洞顶缝隙射进来的光线也隐没不见了,山洞越发暗淡了。孟诜去外面拾了些干柴枯草,在山洞里升起了一堆篝火,借着篝火的光芒,孟诜才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山洞来。

整个山洞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骨以及晾在岩洞上的兽皮,各种动物的内脏悬挂在一个木架上。山洞中段处较为开阔,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各种刀具散乱的堆放在桌子上,桌上的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孟诜闻到了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要是外人兀地闯进这个山洞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进了魔鬼住的地方。

已经是晚上戌时,一天没吃东西的孟诜觉得饥肠辘辘了,于是从桌上拿起刀从还没有腐烂的动物尸体上割下一块肉,插在竹箅上烧烤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山洞弥漫着一股诱惑人的肉香味。在烤肉的同时,孟诜又用兽皮做成一个水袋,然后去收集从山洞岩石缝中流下来的水滴。孟诜默默地把食物和水放在魏天刚面前,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站住!”

魏天刚终于开口了!孟诜欣喜地收住了脚步。“你的朋友都走了,你为何不走啊?”“因为魏大哥没走。如果魏大哥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在下就离开。”“如果永远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呢?你是不是也要老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是的。”“没出息的东西!”魏天刚又气又心疼地骂了一句。

虽然开口说话了,但魏天刚依然没有取下罩在身上的虎皮,只留下一双眼睛。孟诜在魏天刚面前坐了下来,说道:“大哥,为何不取下虎皮?”魏天刚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躲在这里面?”

“是在逃避吗?无法面对流血的现实。”

“说对了一部分。”

“为何不试着原谅自己?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愿意发生。”

“我可以原谅自己解剖术的失败,可以原谅师兄命丧于我的刀下,可是我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魏天刚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透过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可以看到他满脸的悲伤。“无法原谅什么?”魏天刚突然话锋一转:“孟兄弟,你心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把你折磨的精神快要崩溃?”

孟诜摇摇头,但想起了母亲,觉得母亲心中一定有秘密。

“我心中就有这样一个秘密。”

“既然如此,为何不说出来?”

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木至死也不说出来,但见孟诜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待自己有如此诚挚、不离不弃,普天之下,除了孟诜还有谁能分担自己心中的秘密呢?

“如果不是我的一个谎言,师兄至少还可以活半年,可是却因为我急于求成,急于实施解剖术,竟对师兄说他活不了几天……”

魏天刚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秘密,心里像卸下一块巨石一样轻松不少,但对师兄的愧疚一点没有减少:“你说我是不是刽子手?是不是该千刀万剐?所以我砍掉自己的一只手,但即使我砍掉双手也无法告慰师兄的在天之灵。”

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秘密,难怪在沈万君出事后反应如此激烈,性情大变,疯疯癫癫。孟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是在想,假如自己是魏天刚又该如何呢?这样想着,心中没有一丝愤怒,只有同情与理解。

魏天刚期待孟诜痛骂他一顿,或者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又或者直接给他一刀,扔下一句“这种人死不足惜”,然后拂袖而去。

然而孟诜没有。孟诜只是站起来,走过去,轻轻地把魏天刚身上的虎皮取了下来。孟诜希望他不要逃避,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卸下伪装的魏天刚面露惊恐之色,像受惊的羔羊浑身筛糠似的战栗。这与孟诜之前见到的那个豪气干云、风流倜傥、自在潇洒的侠医魏天刚判若两人,此刻的魏天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行畏缩,落魄潦倒,与乞丐没什么区别。

孟诜紧紧攥着魏天刚的手,声情并茂地说道:“事已至此,再也无法挽回,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放不下的心。魏大哥整日活在自责与忏悔之中也于事无补,不如振作起来,为沈前辈做点什么。魏大哥你可知道沈前辈将自己的院子取名为“星院”的良苦用心?他把院子里无家可归的孩子当作天上的星星来爱护。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这些孩子长大成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孟诜的话像燎原之火点燃了魏天刚心中的希望,他抓住孟诜的手激动地说道:“当真如此?当真如此?师兄最大的愿望是让孩子们长大成才吗?”孟诜郑重点了点头。“我一定要实现师兄的遗愿!”魏天刚誓言道。孟诜趁热打铁:“那么,大哥,现在您该吃点东西了吧?”

魏天刚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拿起孟诜递过来的烤肉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说“要是有壶美酒就好了”,像个孩子一般可爱。孟诜笑了,笑容如阳光般灿烂。魏天刚吃饱喝足后擦了擦手,突然如惊雷般断喝:“小子,还不跪下!”孟诜不明就里,傻愣在那。魏天刚哈哈大笑:“孟兄弟,把你吓着了吧。我要把我一身的武艺和医术全部传授给你!我一生漂泊,寻觅了很久,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继承我医术和武艺的人了!这个人就是孟兄弟你!”孟诜为难道:“可是家母明令禁止在下学习医术……”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不管,你一定要当我徒弟。”魏天刚的牛脾气上来了。孟诜还想推却:“魏大哥,小弟何德何能……”魏天刚打断孟诜的话:“你是不二人选。如果你不答应我,大哥我也不答应你,我要继续疯下去……到时候你就要一辈子呆在这个山洞里喽!”魏天刚竟然耍起无赖,孟诜哭笑不得,只好应承下来。

“怎么?现在还不下跪?”孟诜才反应过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孟诜在山洞与魏天刚朝夕相处一月有余,其间韦桓等人数次前来探询都被魏天刚堵在了洞门口,并把他们骂了回去。孟诜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回院子等着就是。魏天刚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孟诜专心致志地学习自己的武艺和解剖术,不让他被别人打扰。孟诜天资聪慧,刻苦钻研了一个月,虽未熟练,但对其中精要之处已了然于心,若日后勤加苦练定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月后,孟诜与魏天刚返回院子。魏天刚留下来照顾孩子们,孟诜等人继续游学之行。分别时,孟诜与魏天刚已结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孟诜眼含热泪,依依不舍。魏天刚则大手一挥,说日后有缘必有相会之时。待孟诜一行人走远时,魏天刚才来到院门口,望着孟诜的背影,叹息曰:“今日与爱徒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逢之日。”

冬青今日也表现甚为奇怪,送了他们一程又一程,孟诜以为是冬青舍不得他们,于是停下来说道:“冬青,我们也舍不得你,但哥哥姐姐有要事在身,带上你实有不便。听话回去吧,魏师叔会照顾你们的。”冬青不说话,孟诜等人走了一段他又跟上来了。韦桓有些气恼地说道:“这孩子不会赖上我们了吧?真不懂事。”孟诜耐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冬青这才开口:“哥哥,请你带我回家,我家就住在武当山脚下,一年前我被拐卖到这里。哥哥,求求你们带我回家吧!我好想我爹和我娘,好想他们!我一定会听你们的话,不给你们惹事添乱……”看着冬青那可怜的模样,还能说什么呢,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孟诜答应了下来。

五、道医

有了冬青同行,这一路上倒也增添了几分乐趣。冬青与所有的孩童一样,好奇心特别重,对一切感到新鲜无比,问东问西的,常常惹得大家开怀大笑。有时候大家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把气氛弄得有些尴尬,这时候冬青就充当了和事佬,很快让彼此之间的不快烟消云散。冬青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时候到武当呀”,大伙通常就对他说“快了,快了”。就这样在一问一答中,在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孟诜一行人来到了武当山脚下。

众人忘却了旅途的辛劳,在山脚下仰望武当的雄壮奇美,惊叹于武当的钟灵毓秀。冬青却归心似箭,说领他们去家里先歇息一下再带他们游览武当山。众人领会其意,频频点头。于是冬青在前面开路,快步如飞,奔向日思夜想的家。

冬青的父亲到武当山打猎去了,冬青的母亲则在佛龛前虔诚地祈求菩萨保佑她失踪的孩子早日平安归来,这是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事。自从冬青在武当山上玩耍被人掳走后,冬青母亲就再也没有笑过,一想到冬青的样子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冬青的父亲每每劝她想开点,说日子还得过,说不定哪天冬青就突然回来了呢。冬青母亲嘴上应着,心里依旧如是。冬青母亲的诚意终于感动了菩萨,这不,菩萨把冬青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此刻冬青就站在母亲的身后,无数个日夜的思念化作一声感天动地的呼唤:“阿娘!”“冬青!冬青,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冬青?你跑到哪儿去了啊!娘好想你啊……”冬青母亲先是不断抚摸着冬青的脸,然后一把抱入怀中。母子俩抱头痛哭。冬青父亲打猎归来看到冬青,扔下猎物就扑了过去,抱着冬青母子俩也哭得一塌糊涂。

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孟诜等人虽然鼻子发酸,但心里却感到无比欣慰。孟诜三兄弟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此番游学并未征得父母同意,他们会不会与冬青的父母一样终日茶不思饭不想,处于担忧之中呢?

好长一段时间冬青一家人才平静下来。冬青这才想起对自己有恩的哥哥姐姐,赶忙揩揩眼泪,为父母介绍起来。“阿爷阿娘,要不是孟诜哥哥他们,孩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呢!”冬青父亲是老实厚道之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谢之语,竟要向孟诜等人行跪拜大礼。孟诜赶紧把冬青父亲扶起来,道:“大哥您真是折煞我等小辈,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冬青母亲道:“你们都是好心人。菩萨保佑你们好人一定有好报。”孟诜向冬青父母打听武当山天门道长的情况,冬青父亲却说天门道长不在武当山。孟诜道:“大哥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大哥与天门道长素有往来?”冬青父亲道:“一年前,我去武当山找冬青不小心摔断了骨头,是天门道长帮我治好的。此后每隔一月便去天门观探望道长一次。今日去天门观,他的弟子告诉我,道长不在天门观有二十来天了。说是被我们这里的县太爷抓起来了。县太爷要道长替他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道长不肯,说世上没有什么仙丹。县太爷以为道长欺骗他,就把他抓起来了。”“岂有此理!”孟诜愤然道,“真是昏庸无能的狗官!带我去与他理论,定将天门道长救出来!”因天色已晚,众人只好暂且留宿冬青家中,明日再做打算。是夜,众人皆睡去,孟诜想着该如何说服县令释放天门道长,辗转难眠。索性起了身,披了件衣服,来到冬青家的小院,在朦胧的月光下徘徊,思索。不料,冬青也出来了,孟诜以为他要上茅房,却见冬青径直向自己走来。冬青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孟诜道:“哥哥,你是不是想一个人去县衙?”孟诜吃了一惊,冬青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细,猜出了他的心思。孟诜捏了捏他可爱的小脸蛋,问:“你怎么知道的?”

冬青道:“冬青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哥哥是个大好人,是所有哥哥姐姐中最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去救天门伯伯的,但又不想连累其他哥哥姐姐,所以想一个人去。”

孟诜甚是感动,抚摸着冬青的头道:“那冬青乖,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其他人哦。”“嗯……”冬青咧开嘴笑道,“我跟哥哥一起去。我知道县衙在哪里,我带哥哥去。如果哥哥不准我去,我就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孟诜哭笑不得,这鬼灵精,只好答应让他带路,如有意外也好让他回来通风报信。翌日,东方刚泛出鱼肚白,其他人还在睡梦之中,孟诜与冬青已悄然离去。抵达十堰城门已经晌午时分,时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冬青小手冰凉,小脸通红。孟诜把冬青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揉搓了一会儿,又捏捏他的耳朵,冬青通身暖和起来。进了城,二人吃了几个包子,直奔十堰县衙。

县衙大门,孟诜被看守大门的小吏挡住了去路,孟诜先是很有礼节地跟小吏说有要事要见县令大人。两个小吏趾高气扬,甚是嚣张,说县太爷岂是想见就见的。孟诜好话说尽,小吏死活不让他进去,孟诜忍无可忍与他们争执起来,好一会儿小吏才说进去可以,得掏出一点银子来。孟诜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欲要硬闯进去,被其中一个小吏拦腰抱住,另外一个伸出双臂拦住他。这两个小卒,哪是孟诜的对手,几下就被放倒在地。恰巧十堰县令有事外出撞上了这一幕,两个小卒你一言我一语说孟诜硬闯县衙还将他们打伤,县令大发雷霆,不问青红皂白就命人把孟诜抓了起来,关押在与天门道长相邻的牢房。

押送孟诜的官兵一把将孟诜推进了牢房,孟诜抓住铁栅栏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抓我?”官兵走远了,孟诜握紧拳头一拳打在铁栅栏上,骂道:“草菅人命、欺善怕恶的狗官!”这时候一个沉稳又洪亮的声音传来:“公子武功了得。”孟诜转过身来见隔壁牢房一位身着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那里,表情甚是安详。孟诜疑是天门道长,便拱手道:“在下孟诜,不知老伯是——”“武当天门道长是也。”果真是自己要找寻的天门道长,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孟诜大喜,作揖道:“晚辈见过道长。”天门道长道:“公子因何事被关入牢房?”孟诜道:“道长可知沈万君前辈?”天门道长道:“正是爱徒。”孟诜叹道:“可惜沈前辈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是孟诜将沈万君与魏天刚的事情以一种悲伤的口气向天门道长娓娓道来。天门道长并没有因为爱徒沈万君的死与魏天刚的断臂而神情大变,面容依然淡定,似乎这红尘之中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司马迁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万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而天刚最终找回了自己,幸矣。”“道长囚禁于此,还有这等从容心怀,晚生真是佩服。比之道长,晚生实在是过于冲动、莽撞了。”

“天地万物都有一个顺其自然的过程,贫道也曾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公子不必介怀。只要有觉悟智慧之心,再加岁月历练,定能处事泰然。”“恕晚生愚昧,道长就不担心一辈子囚禁在这里?”“该来的时候会来,该去的时候会去。遇到灾祸时不必难过,要想着幸福即将来临。幸福时亦不可大意,灾祸很可能就潜伏在你身边。就好像公子身上的剑,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事,但切不可坐之于上。”

孟诜看了看生命中第一位恩师赠送的那把剑,知天门道长刚才所言是《道德经》里面的内容,恨自己当初没有读透学精,以至于无法与天门道长流畅对答。好在孟诜敏而好学,见机会难得便向天门道长请教《道德经》里一直迷惑不解的问题。

“天门前辈,晚辈不才,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底做何解?”

“道就是自然存在的统一的整体,统一的整体表现为阴阳二气,阴阳二气交汇又形成阴、阳、和三气,这三气最后产生万物。人作为万物之一,就要顺应这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