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琦安葬好叶心后,心情沉痛,不愿回到闹市上去。一个人在山中曲曲折折漫无目的的走。回忆起与叶心的初遇,想到她用白虎惊吓自己,想到背着叶心满山的游荡,直到天黑筋疲力尽。想到她为救白虎雪儿,而奋不顾身几乎性命不要。九玉宫中皮鞭下的相护,最后以身挡剑为己丧生。不由得念及起叶心的唱词来:“人海茫茫,路遥千里,孤灯常伴最是难眠;悲怨哀愁伤心夜夜,朝朝暮暮不见思郎。闲对花镜,唯见清泉两行轻呜咽。”他不知此词是他母亲伤情时的醉作。叶心跟主人久了,自然而然能够体解主人的心情,所以唱将出来情感备至,甚至为此而伤情。
王君琦将词改道:“人鬼殊途,青穴埋香。长空皓月难表悲怆。想我残生与尔无缘,涕血吞声伤情日夜……”正吟此处,树上一片青叶飞旋落在他的肩上。王君琦没有将叶片弹开,而是将青叶取下一观,叶片正中有一点红心。王君琦愣愣地道:“叶心是你吗?”将叶片小心珍藏收入怀中。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头,日已偏西。一声震天悲嚎划破长空。本来任何声音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就是因为他的心情太过沉重,太过悲痛,这一声吼叫就像是从他内心发泄出来的一样,所以这一声吼叫能够震撼他的心。令他不由自主地驻足向声音发处望去,与之发生共鸣。两股长啸声交叠一起,直冲霄汉,久久不息。
山坳里一少年跪地而泣,在他身侧横尸倒放着一位老人。哀叹一声,生离死别乃人之常事。但又有谁能够冷漠视之,不为之悲恸!不为之吞声!
忽见前方酒旗招展,三四间草房出现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在荒郊野地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小店。只想讨得酒来一醉方休。店中伙计热情招待,店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客人。他不想吃东西,要了十坛女儿红,伙计一伸舌头看向东家。店东是位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红妆,不胖不瘦面貌娇好。
女店主嗑着瓜子,面上总带着微笑道:“别愣着,有客还怕卖东西吗?”
伙计应着,先抱来两坛酒,又拿来一只大海碗。王君琦将碗推向一旁,抱起酒坛就往口中倒。他那里是在喝酒?简直就是拼了命的往肚囊里灌。王君琦本就不胜酒力,烈酒下肚不到半坛,便觉眼前发花昏昏欲睡。“啪!”地一声酒坛落地摔个粉碎。他的人趴在桌上一动不能动,醉得不醒人事。
女东家一抖小扇,轻轻摇着,笑道:“不能喝就不要叫那么多酒,当心醉死!我说伙计!”她唤来伙计,叫伙计将他带到后面好好安置。伙计应着一手扶起王君琦,一手挑门帘到后面去了。酒旗飘飘,女东家仍然嗑着她的瓜子。
待王君琦酒醒时四周环境不由得让他毛发悚然,打了个寒颤,吓出一身冷汗来。浑身上下被绑个结实,就连头发也利落地被系在身后柱子的铁环上。衣服敞着,露出胸膛。身侧大灶台上烧着一大锅水,冒着白气,眼看就要烧开。一人跎背红发人蹲在灶前,呼呼不停地拉着风匣,将灶火催得旺旺的。他那见过这阵势?虽然听家中几位在江湖上闯荡的家丁说起过,夜宿黑店杀人掳货,将人肉当畜肉来卖。如今亲身经历,怎能不让他胆破心惊。
心想:“这一大锅水是给我准备的吗?我要去祭什么人的五脏庙?”
正思间,听外面有人喊:“老四!动作快些,前面可等着心肝下酒呢!”听声音正是那女东家。
驼背红发人用沙哑的声音应道:“水马上就开,心肝肺一应俱全。”声音苍老,始终不见他抬头。他转过身来抓起一把尖刀,在灶旁来回磨了起来。
王君琦道:“快放开我!为什么将我绑在这里?”
驼背人抬起头,这人相貌丑陋得简直能令人做噩梦。大鼻子塌鼻梁,大嘴尖下巴,碧眼儿麻子脸,还有一副大红胡子。在昏暗的厨房内看来更加可怖。驼背老四道:“不要着急,我手脚麻利,不会让你太痛苦。年轻人,你也不想一想,荒山野岭的就真有生意可做吗?”
王君琦强自镇定道:“我还不想死!”话一出口,顿时后悔,今日之难,难逃一死,不想又怎样?求他有何用?他手中刀,不知杀害了多少人性命。何必服软!
老四见他虽惊,但并不惧怕畏死。道:“我们这儿有这儿的规矩。有几种人不能杀,看看你是哪一种。现在不是赶考的时间,错杀了国之栋梁不好,你不是书生吧?作两首诗看看。作得出来,放了你。”
王君琦摇头道:“空有一身虚表,我作不了诗词。”
老四又问:“是过往差犯吗?这类人我们也不杀的。”
王君琦又摇头道:“既非差也非犯。还是听听下一条吧。”
老四道:“是清官?”
王君琦道:“没有功名更无官禄。”
老四道:“这一条你勉强能够得上,是穷苦黎民百姓吗?”
王君琦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要是穷苦百姓天下也就太平了。”
老四诡异一笑:“看你衣着非富即贵,越是拥有荣华富贵的人,便越是贪生怕死。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贫民?错过了这一条儿,恐怕你有死无生!”
王君琦道:“这么说你们是不畏大人物了?”
老四道:“王侯将相只要是卖国奸党,照样捉了来一个字,杀!”此言一出,王君琦觉得他们还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老四又道:“这里还有一条,恐怕与你沾不上边儿。那就是出家修行之人。这条怎么样?我现在可以为你剃度,理个光头就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出家人了。我们不杀这样的人。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王君琦无奈,摇首道:“看来你说的这几种人,都与我无关。我不想出家,剃了头有多难看?我爱漂亮。不行!要头发不要脑袋!”
“嘿嘿!”老四笑道:“今天可开了眼了。还有人要头发不要脑袋的!那就别怪老四手下无情。你这小公子哥儿,终日花天酒地不劳而获,活着将来也是个祸害。本店就是要清清你们这些人渣!”说着拿起刀。道:“我用冷水激在你头上,刀子往前一送,这么一动,心就自己跳出来了。”
王君琦不去看刀,而是看比刀更可怕的那张七分鬼容道:“似乎有些道理。”
老四道:“杀人经验颇丰。”
王君琦冷哼一声:“狗屁不通!”
老四一听:“嗯?”了一声,瞪起小眼睛“你不怕吗?”若换作他人不马上昏死过去,也会哭天求饶。
王君琦道:“多活一日不见得就快乐,既然处处荆棘,尽是苦涩,早去也好。”他面对生死到也十分坦然。
门帘一挑,东家站在门口好像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道:“从老娘开店起,就没见过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今日可开了眼,见到英雄了。”
王君琦不搭言,闭上眼问道:“还不动手吗?”
他不能让母亲为改宫规而自残,父亲将他轻看,空有一身本领而无用武之地,致使叶心因他而变成亡魂。至于凤儿他更是不敢贪恋,不敢直言爱慕之情。自己身中剧毒无药可医,随时都可能毒发身亡。不敢离凤儿太近,只要见到她开心就好。如此感到生命全无意义,萌生轻生之念,也就不做任何挣扎。生命乃父母所赐,自残为不孝,不如借他人之手,也好过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东家道:“忘了告诉你,说实话的人也不杀。”
老四道:“你是真英雄,我佩服你。我们结交吧!来!先给你松绑!”
外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先是翻桌倒椅,继而刀兵惨呼声交织成一片。女长柜脸色一变,转身离去。驼背老四相继跟出,将王君琦凉在一边儿。
有人挑起门帘向内看了一眼,王君琦没有见到那人是男是女,仅见一片衣角,像是女子的衣服。没有多久,昏迷的女东家被两名女子架进来,绑在王君琦身侧的另一根柱子上,也将其长发系在脑后铁环上。二女将王君琦松绑,带出小栈外便不再管他。
王君琦发现入侵者皆是女子,她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找了不少灯油干柴之类,看样子是要将店中诸人活活烧死。渐渐地店中冒出浓烟,窜出火舌来。
王君琦阻止道:“你们杀人放火,与开黑店所干的勾当,有什么不同!住手!人命观天,你们不能这么做!”一女来到王君琦近前行大礼,王君琦大吃一惊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拜我?”细看此女认出是红云。怒道:“九玉宫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吗?”
红云道:“回尊主的话,宫主有令,诛尽闯宫者,除玄门教圣女外一个不留!这里是玄门教窥视我宫的一个踞点,不可不除。尤其他们对尊主欲予加害,实在罪无可恕!”其余众女并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向其一揖,然后退去。转眼消失在山林中。
王君琦看向红云道:“你还不走?”
红云仍跪地不起,垂首道:“奴婢该死,以下犯上请尊主降罪!”将剑双手举过头顶。
王君琦道:“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叶心人死不能复生,怪你也是无用,你起来吧。”红云红雾如何虐待他,他到不放在心上。红云起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君琦道:“你还不起来?”
红云方面现喜色,千恩万谢,又是叩首道:“多谢尊主不杀之恩!”
王君琦扶她起来道:“我又没有说要杀你。”
红云起身道:“尊主真的不记前仇吗?红雾已经畏罪自杀,宫主赶婢子出宫来服侍尊主。听从尊主的处置。”
王君琦道:“红雾是恶有所报,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不需要人来服侍,你回去吧。”
红云闻言脸色大变,再次跪倒:“尊主你嫌弃奴婢吗?”
王君琦看着火势,若再延迟里面的人恐怕就要变成烤猪了!他不知红云因何紧张,心不在焉地道:“没有!”
红云道:“那就请尊主不要赶奴婢走。”
王君琦道:“我不喜欢女人服侍。”
红云见王君琦并不如何在呼自己,甚至有些厌烦,道:“宫主要奴婢好好服侍尊主。如果尊主不肯原谅红云,那奴婢只有以死谢罪了。”言罢拔剑就要自刎。
剑光一闪,王君琦本能地感到剑气,将刚出鞘一半的长剑推回,惊道:“你要做什么?”
红云道:“宫主说得明白。如果尊主不肯原谅贱婢,那贱婢就不用回去见她了。”
王君琦无奈,心想:“这种事也可以以死相逼?她是不是天生的奴才!换做我早就逃之夭夭,世间逍遥去了。”道:“一切依你便是,不过我不喜欢有女人在身边。由其是你,你和红雾捉弄过我,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叶心。”提到叶心,王君琦两道剑眉不由得深深蹙起。
红云知尊主乃性情中人,想起与叶心姐妹情深,泪花涌出,强自忍耐不敢惊动王君琦。拭泪道:“婢子明白,但可以远远地跟在尊主后面,没有吩咐决不出现在您的面前。王君琦见推托不了,只好由她去了。红云远远地跑开在树后藏好,隐定身形探出头来,王君琦摇摇头。于是红云又离得远些,寻了一株粗壮大树藏好,再次探出头来。王君琦方点头露出笑意。
王君琦接下来的举动吓得红云几乎魂不附体。他居然冲进吐着火舌,浓烟滚滚将要倒塌的黑店里!风姑娘虽凶,对王君琦还算有义。虽然她的下属差点儿将其开膛破肚,但必竟有惊无险毫发无伤。王君琦生性和善,由其是他身具武功不能显露,万事以和字为先。这些人算不上是万恶不赦之徒,他不满于九玉宫斩尽杀绝的作风。于是冲进火海,打算救人。想到红云有可能会阻拦,于是让她走得远一些。
红云正要投身火海,救少主出来。只见王君琦背负着女东家冲出。还以为他悲伤过度要****,却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救九玉宫的敌人。正要开口,王君琦抬头冷目逼向她。红云打了个寒颤,被锐利眸光逼退两步。忙道:“啊!是路路过,我不认实你。”匆匆跑开。
王君琦将女东家放在地上,转身又冲进火海。如此几进几出,他知道女东家身在何处,摸索进去斩断铁链毫不费力地将其救出。但其他人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浓烟火海处,便不太容易寻找。当他第四次冲进时,但觉房梁吱吱作响,眼看就要瘫塌,衣角也烧着一片,慌忙冲出险区,拍灭火种,一股焦味冲鼻,一摸头发,已烧掉小片。双手再摸,放心不少:“还好,还好,离做和尚相去甚远!”
迎着暖风女店主的脑子似乎清醒不少。嫩草野花在她耳畔,弄得她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天空白云朵朵,晚霞绚丽心道:“我到了天堂吗?”身体几处灼痛传来,让她知道她还活着。她挣扎着想坐起,见到王君琦正在兄弟们之间探他们的鼻息。见他被烧焦的大片衣襟已明所以,难以至信地问:“是你救了我们?”
王君琦却道:“我想看看你们死掉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在里面熏得那么久。”
女东家才不会信他的鬼话,问道:“你是谁?”
王君琦道:“小弟姓王名君琦。想要找我报复,只管来找我好了。”
女东家欲起身相谢,刚动上一动,一阵眩晕头痛欲裂,跌坐回去。
王君琦道:“不要乱动,你的同伴都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你这半条小命还想挣扎吗?本公子不愿与你一个弱女子动手,否则的话……哼!哼!”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道:“可惜我扛出来的都是死尸,扫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