谩骂,鞭挞,痛苦的哀号……
樱珞静静地蜷缩在衣橱内,透过虚掩的橱门,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面红耳赤,满身酒气,不断挥舞着手中皮鞭的男人是她的养父;遍体鳞伤,苦苦求饶,四处闪躲的女人是她的生母。这一幕,自她有记忆起便不断地重演。不需要上前劝慰,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男人酒醉睡去,等待女人执起皮鞭将所有的怨恨以同样的方式转加到她的身上。
阴郁的夜,无月无风,沉闷到令人窒息。屋外的雨不曾滴落,屋里的地面已变地湿滑。男人回来的时候,女人正要放水洗澡。此时,那些流水已经溢出浴盆,浸没了地面。
流水突然有了色彩。红,夺目的红,妖艳的红,红得樱珞那麻木的心也有了瞬间的刺痛。女人的胸口多了半只碎裂的酒瓶,那里,是红色的源头……
没有了挣扎,没有了哀号,男人感到无趣,随意地躺在地上,酣然睡去。
巨雷,轰鸣……樱珞迷茫地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踏入倾盆大雨中。身后,大门微敞,一柄水果刀深深地插在咽喉,湮没了男人最后的鼾声。一切,都结束了……
初春的雨水是刺骨的冰寒,但是樱珞没有感觉,人世间再没有比她的心更阴冷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的公路,不知道货车何时鸣笛,眩目的车灯恍惚了樱珞的双眼,她没有闪躲,依旧等待,等待疾驰的货车从她身上碾过……
时间,静止。货车在一米远外戛然而止,雨水也在瞬间悬坠于半空不再滴落。东西方向的直行车道上突然出现第三条岔口,路的尽头是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怔愣的,樱珞不自觉地踏上通往楼阁的岔路,片刻间已来到门外。雕花漆木褚红大门两边敞开,一席水晶珠帘自门框垂下,白发蓝眸的奇异男子身穿亦古亦今的长袍翩然立于帘内,冲着樱珞微笑:“欢迎光临梦麟轩,尊贵的樱骆小姐!”
没有问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姓名,没有问男子是谁,没有问原由,樱骆沉默着跨过门槛跟随男子的指示坐到木椅上。当她走进梦麟轩的刹那,楼阁带着樱珞一同消失在原地。时间开始继续前行,货车闪着灯呼啸而过,半空的雨直直地落地,激起点点水花……
淋湿的衣紧贴在身上,樱珞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她只是直直地看着男子,等待男子接下来的话。
“樱珞小姐真的很安静!”男子笑得依然和煦温柔:“我叫殇墨,是梦麟轩的主人。今天找樱小姐来,是希望向您购买一件物什!”
低头,自己的身上只剩这一身湿淋淋的衣裳,樱珞缓缓开口,因为长时间的不说话,嗓音暗哑:“要买什么?”
“您脖子里的那条项链!”
项链?樱珞抚摩锁骨上的金链,有些迟疑。细细的金链上有个心形的吊坠,似乎只是普通的玛瑙石,但吊坠上刻有她名字中的“珞”字,这是她的生父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不卖。”樱珞平平地说。
“请您再考虑一下好吗?”殇墨似乎有些苦恼:“购买这条项链的人正是它真正的主人。这条项链对于此时的他而言非常的重要,只要您肯卖,无论是多少的价格我都可以答应!”
静静地坐着,樱珞考虑了很久。“让我留下,”她冷冷地抬头看向殇墨:“我刚杀了人,没有去处,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我就把项链交给你!”
职业性的微笑收敛了许多,殇墨深深地注视着樱珞:“真是个特别的条件!”
“不行是吗?那算了!”樱珞离开座位,就要走出门外。
“请等一下!”殇墨把她叫住,低头沉思了许久,再抬首,脸上已经流露出欣然的微笑:“我正好缺少一个负责售后服务的帮手,如果愿意的话,你就留下来吧!”
原本只是推拒的理由,没有想到真的会被答应,樱珞呆楞当场。几番犹豫几番挣扎,她最终还是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
“啊,太好了!”从她的手中接过项链,殇墨笑着说:“我代那位客人谢谢樱珞小姐的忍痛割爱!”
“不用这么客气,”樱珞面无表情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手下,为老板做事,也是情理之中。”
“是了,以后你也是梦麟轩的一员。那也不用太过生分了!”殇墨了解地点头,皱眉打量樱珞一身的湿衣:“客人还没有来,我看,还是先带你准备个房间,顺便也换身衣服好了!”
看似小小的店面,走来却仿佛九曲廊徊没有穷尽。虽然目不斜视,但樱珞对那些紧闭的门扉依然存有好奇的心理。
“梦麟轩做的是古董买卖,当然与一般的古董店有些不同……”顿了顿,殇墨耐人寻味地一笑:“以后你熟悉了这里自然就明白了!”
廊道的尽头,殇墨打开最后一扇门。里面的布局摆设竟然是完全的现代风格,简洁、雅致、舒适。“这里现在是我一个人住,不过房间有很多。你可以自己挑一间,至于怎么布置随便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好了!”殇墨指指那些房间轻快地说。
点点头,樱珞小心地踩踏在地板上,参观着每个房间。没多久,她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卧室里,屋子里的摆设很是一般,完全摄去她的心神的是房间里那超大型的衣橱。
“我要这间!”伸手指了指,樱珞淡淡地说。
这间吗?殇墨抬头看向门扉上的题款——“雪宸”,一脸的深思。
“不可以吗?”迟迟得不到应允,樱珞再次问道。
“不,当然不是!”回过神,殇墨扬起笑脸对樱珞说道:“你就住这间吧!里面有现成的衣服,先凑活着换,明天会有人来专门为你量身订做需要的衣物。好好休息吧!”
“嘭!”殇墨的话刚说完,樱珞便一下把门关上了。
有些错鄂地摸摸鼻子,殇墨低声呢喃:“雪宸的新主人,脾气还真是不好呢!”
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樱珞随意地套上一件长及膝盖的衬衫。松软舒适的床垫,让人一坐便微陷下去,仿佛被天际的云朵托负着。只是间卧室,却拥有常人整栋房子里的东西。除了独立的洗漱间,这里甚至设置着一间吧台,规划出简单的会客空间。环顾身处的房间,樱珞觉得自己已然进入了梦的世界。
第二天,樱珞在轻微的敲门声中醒来。殇墨浅笑着将几名古装女子介绍给她:“她们是霓裳布衣坊最好的裁缝,就连宫里贵妃娘娘们的服饰也都是出自她们之手,今天就让她们赶工替你做出几件现在能穿的衣服吧!”
冷冷的看着殇墨,樱珞抬手就要把门再度关上,嘴里说道:“我对古装戏没兴趣!”
“等一等!”在门完全合拢前单手撑住,殇墨扬唇婉尔一笑,就着门缝说:“她们不是演员,现在也不是在拍古装戏。身为售后服务的专员,为了入境随俗,总需要几身工作服吧!”
“工作服?”松开了紧压着门沿的双手,樱珞重又把目光转向那些古装女子,狐疑不定。
轻声叹笑,“中午的时候,我们的客人就要来了,你就先跟在我身边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殇墨温和地说,转而又吩咐那些女子道:“午时前定要替樱姑娘准备好三套衣装,至于其他的服饰,略微延迟上几日也无妨。”
“是,殇公子且宽心,奴家等定会在午时之前,赶制出适合樱姑娘的衣裙,绝不会耽误了公子的正事!”领头的女子笑盈盈的说。只见她稍作挥手示意,原本站在门前的女子们纷纷拥入卧室,迅捷地替樱珞量起尺寸来。
“姑娘是殇公子的什么人呐?”
“姑娘的身材真好啊!您刚才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怎么……怎么这么短?”
“哎哎哎……姑娘房里这会发光的圆球是什么呀?好象……不是夜明珠吧!比夜明珠大多了!”
“姑娘……”
樱珞就在恐怖的叽喳声中度过了一个上午。被那群疯狂的女人推到殇墨跟前时,他那种惊艳的眼神肯定了这半天苦难的成果。贴身的束胸长裙将樱珞凹凸有致的身形尽显无余,湖蓝色的丝缎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浅浅粉蓝的薄纱外衣,更添朦胧神秘的美感,乌黑的及腰长发随意地挽了个发髻自肩头垂落,配上她漠然疏离的神情整个人看上去是如此的冷艳高贵又性感迷人。
“不错,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妆!”殇墨踱步在樱珞身边转了一圈,啧啧称赞道:“你这样子和昨天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是啊,樱姑娘真是个大美人啊!殇公子好福气啊!”领头的女子凑上前来,对于自己的成果也是格外的满意,不过她还是略带遗憾:“可惜樱姑娘以前一定不大注意,经常的磕碰,身上留下不少的伤痕,虽然都很细微,不注意都看不出来,但毕竟还算是一些小瑕疵啊!不是我说,身为女人,对皮肤一定要爱护,那……”
“好了好了!”殇墨打断她的话头,将早已备好的五十锭金元宝堆到她眼前:“这些是你们一半的工钱,等其他的衣服都做好了,我会把另一半都付清!拿了钱,你们可以走了!”
看着那群女人两眼放光,怀揣着金元宝离开梦麟轩。樱珞这才发现,外面的情形已经与自己所住的地方完全不同。没有了水泥钢精垒起的高楼大厦,没有了不断排放尾气的四轮汽车,甚至连两个轮子的自行车都不见了踪影。路上来回穿梭的行人都是一身的古衫,或粗布麻衣,或绫罗绸缎,女子盘髻挽发,男子峨冠束鬓。
“这是……怎么回事?”樱珞转身询问殇墨,无比的震惊。
为自己斟上一杯红酒,轻抿,殇墨挑眉淡笑:“就像你看到的啊!现在是唐朝,天宝九年,也就是公元750年。”
“天宝?唐明皇李隆基在位时期?”樱珞微张着小嘴,冷漠的神情终于淡去,增添了几分讶异。
“嗯,历史学得还不错!”殇墨耸耸肩,兴味昂然地看着她:“知道吗?刚才的那些女裁缝就是替杨贵妃做了跳霓裳羽衣舞时的舞裙而声名大噪的,后来才把自己的作坊改为了霓裳布衣坊!”
“你到底是谁?”外面的一切越是真实,樱珞就越发感到殇墨的神秘,这样奇怪的店铺,突然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高速公路上,一夜之间又来到了数百年前的唐朝。转变得如此诡异,却又似乎理所当然。
“我?”指了指自己,殇墨颇感趣味:“我就是殇墨啊,这家梦麟轩的主人,你以后的老板!还能是谁?”
显然对方并不想告诉她什么,樱珞沉默不语。其实也无所谓,是唐朝又或是哪个时期又如何,反正这世上再没有她樱珞在意的人了。
“那些女人不像我,你就不担心她们把这里的奇异之处告诉外面的人?”不再纠缠在刚才的问题上,樱珞冷冷地换掉话题。
“只要是与梦麟轩无关的人,在踏出梦麟轩的那一刻会自动将所看到的一切遗忘,除非有我的提醒!”殇墨微笑着,透过灯光品鉴着杯中红酒的色泽,然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回望樱珞:“如果以后你不想再留在梦麟轩,离开的你也将不会拥有这里的记忆!”
抬头与殇墨对峙相视,安静了片刻,樱珞才平平地说道:“我饿了,给我准备的午饭在哪里?”
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出来。殇墨指了指厨房,看着转身离去的樱珞不可思议地轻叹:“她的思维跳跃得真快啊!”
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樱珞吃得很慢,嚼得很细,她认真地品尝着美味。可惜只吃到一半,那样美好的氛围就被不识趣的人给打破了。
“暂时先别吃了!”殇墨走进厨房就看到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虽然平静却可以体会到其中的怒气。呵呵一笑,殇墨耸肩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用餐的,不过我们的客人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客人?举箸的手微顿。是那个买走项链的人吗?樱珞一脸深思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