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麟轩出来的痕宿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得很是畅快。沿着小径,缓步而行,那天夜晚令痕宿记忆深刻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我的好妹妹,怎么还不回家呢?现在不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吗?”痕宿悠然地笑着,走向那穿着一身学生装的纤细身影。
突兀的话语打断了樱珞给流浪狗喂食时的恬淡心情,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妹妹!”
“可你是和我的妹妹很像啊,不是相貌,是脾性!”痕宿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樱珞的肩,对她的闪躲也毫不介怀,“不只是我啊,某人可是陷得更深哦,他是完完全全把你当成我妹妹了呢!”
“疯子!”樱珞厌恶地说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
摆脱了痕宿的纠缠,樱珞在离家不远处的街道上徘徊了很久,计算着这时该是继父出门喝酒,战事偃旗息鼓的时候,这才缓缓地走回了家。当然,她并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有别于以往。
周淑榆静静地坐在桌旁,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沸腾的怒火。瞧这满满一桌的菜,已经由最初的热气腾腾变得没有丝毫温度,西落的太阳也早已没入天际,转而又温润的白月高挂枝头。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还以为和女儿的关系有了好转,结果呢?周淑榆手中的筷子几起几落,终于,她发了狠,猛地端起眼前的饭碗:“死丫头,这时候还不回来,看我怎么教训她!”
正当周淑榆吃下第一口饭,门外响起了钥匙的开门声。她“啪”地一声将碗敲在桌上,坐在那儿朝门关处看着。
在看到周淑榆的第一眼,樱珞就有些怔愣了,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在心中稍稍地有些惋惜:今晚又得饿着肚子睡觉了!
看到樱珞又恢复了以往木然的表情,周淑榆已经很不高兴了。结果,瞧着女儿又要把自己当作隐形人,径自地朝房间走,她愤愤然拍案而起,大声地喝道:“你还懂不懂规矩?进来了连人都不喊一声?不是说了我会等你一起吃饭的,你怎么还这么晚回家?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樱珞皱起了眉,满心不解:“对不起,妈,我上了一天的课很累了。”这是她两个多月来与母亲说得最多的一次话。解释得应该够充分了吧,她低下头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
“死丫头,你耍着我玩呢?”周淑榆一把拽下樱珞的书包丢到旁边,双手叉腰质问道:“白天才说你没课,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跑来帮我摆摊,到了晚上就变回去了?你在干吗,玩双面人的把戏啊?”
“妈,你在说什么啊?”樱珞头痛地后退了一步,有气无力地问道:“我上了整整一天的课,然后又徒步回家,真的很累了,妈你让我回屋休息好不好?”
“你……你什么态度啊?”周淑榆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下意识地朝四周搜寻着。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樱珞从沙发的背后拿出一根藤条递到周淑榆面前:“打吧,打完了我就可以回屋休息了对吧?”
“你……”周淑榆瞪大了双眼,怒火直线飙升。她一下接过樱珞手中的藤条,高高地举起。“你打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下午在果摊时,女儿悲伤又略带指责的问话在耳边响起,周淑榆手执藤条僵持了好久,终是不曾落下。重重地吁了口气,她撇过头去,哼声说道:“我懒地费那个力气,想要休息就去休息吧,我不管你了!”
再一次惊愕住了,愤怒中的母亲竟然没有对自己动武?樱珞很不可思议地看了周淑榆一眼,犹犹豫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无比郁闷地收拾着桌上的饭菜,很多樱珞爱吃的菜肴几乎纹分未动。每收一道菜,周淑榆的怒火就上扬一分,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丢下手中的抹布,翻箱捣柜地找出几快腐朽的学校联络部。
“……是班主任张老师吗?你好你好,我是樱珞的妈妈呀。那个,我就想问一下,今天樱珞她有来上课吗……什么?今天是主课辅导,樱珞整天都在班上没有出去?……呃,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
茫然地挂断了手中的电话,周淑榆怔怔地在沙发上坐着,心乱如麻:樱珞有去上课,而且是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整天都在学校里,还有班主任可以作证;那么,今天陪着自己一个下午的人,又是谁?“对啊,她们的衣服也不一样了,我怎么早没注意呢?”她苍白着脸低声嘟囔着。下午的那个真的是樱珞吗?这世上怎么会出现两个樱珞的呢?周淑榆不自觉地揪起了胸前的衣襟,朝窗外看去……
虽然也有想到今天下午的经历会造成的困扰,但樱珞本身还是喜悦多过惊慌。她一路带着微笑向诊所而去,却见余光一闪,那标志性的满头红发顿时出现在面前。
痕宿,带着他贯有的淡讽似的笑容,很有点颓废之美地挎手立定于路边:“心情不错啊,殇……太太!”
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樱珞冷冷地回道:“就是再好的心情,看到你之后也完全不见了!”
“是吗?那就太糟糕了!”如作戏一般,痕宿煞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要是等会儿听到那个真相,岂不是更要伤心死了?”
“真相?”樱珞后退了一步,斜睨着眼,疑惑地问道:“什么真相?”
“啧啧啧……”痕宿摇着头轻叹:“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是最可悲的吗?”他背负着双手,绕樱珞走了一圈,然后贴近她的耳边,哑着声说道:“那就是被当作了某人的替代品而不自知!知道吗?你,樱珞!在殇墨的眼中,不过是我妹妹的一个替代品而已!除了这……你,什么也不是!”
心,怦怦地跳着,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樱珞就相信了痕宿的话。好不容易控制住心底的激荡,樱珞闷头轻啐了一声:“疯子!”这一次,她不再去理会旁边神神道道的痕宿,笔直地走进诊所。
痕宿冷冷地笑着,没有阻拦,只是用那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在那边重复着:“除了替代品,你,什么也不是!”
被痕宿的一席话,搞得心神不宁,就连迎面而来的爱丽莎,樱珞都没有与之打招呼。现在的她,只想冲到殇墨温暖的怀抱中,细细地体味那份难得的真情。
“珏,你怎么来了?从梦麟轩回来后你的反应就怪怪的,有什么事吗?”房间里传来殇墨的话语声,樱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靠在门前,偷听着。
殇珏一脸严肃地看着殇墨,其实心中有过挣扎,但是想到自己也因为成了过去的影子而苦恼至今,所以推己及人,他不希望还与别人也陷入那样的泥沼中。殇珏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慎重地问道:“你真的爱樱珞吗?”
斜倚在床头的殇墨挑了挑眉,端正了身姿,狐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樱珞是我的妻子,我当然爱她啊!我到是很奇怪,你问着句话的用意是何在?”
从鼻间重重地吁了口气,殇珏说道:“你别误会,我是因为在梦麟轩的所见所闻,起了些疑惑,才有此一问。”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殇墨好整以暇地问道:“虽然你有多事之嫌,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妥,让你对我的感情产生疑问呢?”
“是‘雪宸’。”殇珏镇静地说道。他抬头正视着殇墨的眼睛:“你我都看得出来,樱珞的身上与痕殷有着某些共性,可能这与他们都一样的善良有着某种关系。但是你能完全记得痕殷住过的房间是怎样的摆设,这就太值得让人玩味了。很多人都以为过去的你对痕殷没有好感,始终是爱理不理的,可是如果对一个女孩没有好感,又怎么会如此关心她的生活居所,以至于能做到完全照搬丝毫不差呢?”
殇墨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殇珏抬手制止了。
殇珏继续说道:“如果只是性格上有某些相似也就罢了。难得的是,樱珞竟然选中了照搬与痕殷居所的卧室来住,那样的话,你就难免会把她和过去的痕殷相混淆,甚至于错把樱珞当成了痕殷,去完成你心底那遗憾的爱恋!请问,我上面所说分析的这一切,对吗?”
“你分析得……真精辟!”殇墨感叹地笑着,他的这一句话,刷白了屋里屋外两张脸颊。
樱珞紧紧地用手捂住嘴,只觉得青天霹雳,脑海煞时一片空白。她的心比丝裂更痛,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诊所大门。茫然如她,自然也没有听到屋内接下来的对话。
低头沉思了好久,殇墨才吃吃地一笑,接着说道:“可惜,你并没有说对……或者,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我说对了哪一半?”殇珏紧接着问道。
“我没有爱过痕殷,对于她,我有的只是满腹的自责……”轻叹了口气,殇墨用手抹了下脸,沉痛地回忆起来:“还记得地核最初爆炸时,我们都有不好的预感,很多人都想到了死亡,虽然死亡对于我们来说是种解脱,可有了这种不好预感的人还是会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完成心里最想做的事,希望到死的时候不会留下遗憾。那天,我接到了一张纸条,是痕殷写的,她约我在冷却的熔岩后见面,然后向我告白。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像痕殷这样内向羞怯的女孩要说出示爱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一口就将她回绝了,而且一点也没有停留,转身就走。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一天,就是在那里,痕殷因为受到打击魂不守摄,竟然在不察之下被那些狂化人制住,而受到了凌辱……”
“那天?痕殷被强暴的那天,你见过她?”殇珏愣愣地说着。
克制着激荡的心情,殇墨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讲述:“后来,痕殷就跳下地心岩浆了!在祭奠她的时候,我没有去,你们都说我无情。其实,我是怕……那天我一个人在痕殷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在那里找到了很多关于我的记录,还有痕殷想要对我说的话。每看到一样,我的愧疚感就愈强烈!你好奇我为什么会对痕殷的房间那么熟悉,应该就是在那时记住的吧!”
听着殇墨的讲述,殇珏默然……
整理了一下心绪,殇墨重又抬起头,认真地再三斟酌地说道:“对痕殷,我有的只是愧疚,就是到了现在,再提起她,我还是感到很难过,很自责,但那与****无关!我爱樱珞,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爱着她。之所以会说你分析对了一半,是因为,的确由于樱珞选择了那在别人眼中最普通,但在我眼中最特殊的房间,我才格外地关注她,进而爱上她。樱珞,她在我迷茫的时刻,走入我的生活,用她赤诚的心接受了完全的我,用她无声的关怀融化了我与世人的隔阂,她就那么自然地无声无息地走进我的心里,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你是真的爱樱珞,而不是把她当成了痕殷的影子,当成了一个替代品!”殇珏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样,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今天会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当别人影子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拍了拍殇墨的肩膀,宽慰着说道:“对于痕殷,你就别再自责了!那是个意外,我们虽然拥有了传说中神兽般的异能,但终究不是神,无法拥有他们先知的神力啊!”
“呵呵,”殇墨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件事压在我心底已经很久了,没想到今天,我竟然能这么顺利地把它说出来!”
殇珏微微一笑,了然地说道:“还是为了樱珞啊,你是如此重视对她的爱,不允许别人对这份爱与丝毫的亵渎,所以才能将真相说出来。你啊,是爱惨了她了!”
“呵呵,是这样吧!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想见到樱珞啊!”殇墨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勾起了殇珏的肩膀,嬉笑着说道:“一起出去走走吧,顺便去看看我的小妻子是不是还在她妈妈的水果摊附近留恋忘返!”
二人走出房间,与柜台前的爱丽莎说明了一下去意正待离开,爱丽莎顿时费解地问道:“樱珞不是回来过吗?她没去和你们打招呼呀?刚刚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呢!”
“你说她刚刚回来过?”殇墨的脸色微变,与殇珏面面相觑。
“她……不会是听到一些我们的谈话,产生什么误会了吧!”殇珏也没有了多好的预感:“如果只听到前半段的话……”
殇珏的揣测只说到一半,诊所内已经不见了殇墨的踪影。
“竟然,是这样?”诊所的墙角处,痕宿慢慢地收回神识,双手紧握成拳:“亏我还以为,还以为……呵呵,原来,真正该死的不仅有那些再生人,还有……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