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尉迟皓没有了商人的八面玲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灰色的状态。正是因为这种危险的气息,引起了管家的警觉。所幸他并没有寻衅闹事的意图,只是直直地走到樱珞的面前请她带话:“告诉珞儿,我在对面的茶楼等她!”说完,尉迟皓便转身离去。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目送尉迟皓走向对面的会宾茶社,樱珞这才步入将军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在心中默念:“看来尉迟皓知道的事情远比裴珞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尚不知道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在后园练武的唐湛,不,现在应该叫安禄山,他一看到樱珞回来,心情立时大好,笑着问道:“什么地方的景致那么美,能够让樱姑娘流连忘返,这么晚了才想到回来呢?”
“也没有去哪里,就是随便逛逛,一下忘了时间罢了!”樱珞随口搪塞过去。眼见着裴珞也在,她行至裴珞身边,轻声说道:“姐夫此时就在对面的会宾茶社,适才他让我带个口讯,说要见你!”
樱珞的声音不大,不过恰巧可以让在场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裴珞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成了苍白,嘴里呢喃着:“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将军府呢?”刹时,她想到了什么,朝着安禄山投去惊惧的一眼。
乍看去,安禄山的表情依旧轻松随意,还带有淡淡的笑容。但细心的樱珞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杀机。
另一个人的反映就值得玩味了,那就是林江。他在得知尉迟皓出现在将军府的消息时,最先呆楞了片刻,而后是显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将这些人的表情一一记在心底,樱珞拉起裴珞的手,又问:“姐姐要去见他吗?我想……如果见不到姐姐,他是不会走的!”
裴珞一脸的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顾虑。
正在此时,安禄山忽然哈哈大笑:“早就听闻尉迟公子精于商道,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如今说他是京城的首富也丝毫不为过。如此人物,正愁着没人引见,今日他已到门前,我如何能放过这绝佳的结识机会呢?”说着,他将手中的兵刃递给一旁的林江,一边擦拭双手,一边吩咐管家:“快去对面把尉迟公子给请进府里来,我要好好款待他一番,顺便也能见识一下尉迟公子的风采嘛!”
待得管家领命而去,安禄山转身冲樱珞等人笑了笑,又说:“我们就先到偏厅等候吧!”而后率先动身离去。
尉迟皓进入偏厅的时候,首先面对的是满桌的丰盛酒菜。而同时,他也被好几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自踏入偏厅的那一刻起,尉迟皓的眼中就只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裴珞。
一步步走到裴珞的面前,尉迟皓打量着妻子,在看到露在外面的几道伤痕时,他的眼中流露出痛心。
“伤得重吗?”尉迟皓柔声说:“一会儿回家,我给你上些玉凝膏,那样就不会留下伤疤了!”
安禄山可不是个习惯被忽视的人,尤其现在还是在他的家里。只见他举起酒杯朗声笑曰:“在下久仰尉迟公子大名,今日有缘相见,特敬薄酒一杯,希望交个朋友!”
淡淡地回头看了安禄山一眼,尉迟皓想也不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扣向桌面,他平平地说:“这杯酒是谢过将军对贱内的照顾。改日,尉迟皓定会备上厚礼专程来答谢您的相救之恩。今日我等就不再打扰了!”说着,牵过裴珞的手就要离席。
裴珞有些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尉迟皓,等到身子被牵动着离开座位时,才恍然惊醒:“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裴珞挣扎着要从尉迟皓的手中摆脱出来。
“珞儿,你已经五日没有回家了!”尉迟皓慨叹着看向自己的妻子:“你这样一直住在将军府,被别人知道了是要说闲话的!”
“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啊!”裴珞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天做个了断。她抬头,决绝地看着尉迟皓:“既然你来了,我就明白地告诉你吧!我不会再回去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裴珞与你尉迟家再无任何瓜葛!”
宴席中的气氛,因为这对夫妻而变得有些僵。这种场合,外人实在很难插足其中,只有默默地坐于一旁观看着。
听到这样的分手言辞,尉迟皓依旧是那么平静,轻声说道:“告诉我,你要离开,是为了你的师兄,还是因为将军?”
把头撇到一边,裴珞冷冷地回道:“离不离开是我自己的事,关师兄和将军什么事?”
“因为这五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尉迟皓幽幽地说:“如果你是因为心中有了林江才要离开,我会放你走,会逼着林江辞去军中职务带着你归隐过平静的生活;如果是因为震慑于这位将军,怕连累到我才要离去,那么珞儿,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我会放手让你离开!”
“你……你都在说些什么啊!”尉迟皓的话令裴珞更加着慌,因为有些人因为这番话而变了颜色。她挣扎地更剧烈,大声地说道:“滚回你的尉迟府去,我不想再见到你!快走吧!快走!”
“啪!”尉迟皓从衣襟中取出一个小册子甩在桌上:“这是李林甫贪赃枉法、买官鬻爵的罪证,有了它,扳倒李林甫是轻而易举。你的仇我可以帮你报,不用依靠将军大人!这样,你还要离开我吗?”
裴珞是惊魂未定,她已经被尉迟皓的举动给惊呆了。而此时的安禄山也很难再稳作如山,他脸上的杀伐之气渐涨,却依然在努力地克制着。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安禄山作出不解的神情,说道:“尉迟公子刚才在说些什么呀,在下是一点没听明白!我与夫人是至交好友,这才留她在府里暂住。什么报仇,依靠的,真是叫我糊涂了呢!”
对安禄山的话置若罔闻,尉迟皓一心在等待着裴珞的回答:“告诉我,你是想要和林江在一起,还是要和我回家?”
“你……我……”裴珞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樱珞始终在分析着尉迟皓的每一步举动。她已经看出来了,尉迟皓的心计绝不输于眼前的任何一个人;而且,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不过现在不是探讨这些问题的最佳时机,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厅外的脚步声频繁了许多,这里实在不是个久呆之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樱珞,忽然站起身伸手推搡着尉迟皓与裴珞,嘴里叨念起来:“好啦,姐姐、姐夫还是快回去吧!夫妻间的家务事应该关起门来私底下说,今天这样的场合,不是成心给将军大人看笑话吗?走走走,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她的力气还是很小的,幸亏这对夫妻还是有些危机意识,并没有挣扎。推到门口了,樱珞这才转身冲安禄山笑了笑说道:“这几天多谢将军的关照,既然姐夫来接我们了,也就不再多作打扰,就此告辞!”
眼看着三人越走越远,林江冲动地就要起身喝止。安禄山伸手按住了他:“让他们走,如果动手,会伤到樱姑娘的!”出门后的樱珞始终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阻挡在尉迟皓与裴珞的身前。
“可是这个尉迟皓似乎知道我们的事!”林江紧皱着眉头说道。
“知道又如何?他不会说出去的!”安禄山无所谓地说:“别忘了,裴珞也帮我做了不少事,如果事发,也会牵连到她的!”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林江狠戾地说:“让尉迟皓活着,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
淡淡地斜睨过林江一眼,安禄山悠然地说道:“事情再怎么急也不能乱了阵脚,八年你都等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吗?东西还没有找到,尉迟皓还不能死!看他对裴珞如此钟情,这一点我们到可以好好利用!”他的眼光扫向尉迟皓遗留在桌面上的小册子,嘴角边显露出算计的微笑。
回来的路上,樱珞都很担心会有偷袭,直至回到了尉迟府,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夫妻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仿佛都变成了哑巴,她长叹一声,劝说道:“夫妻重要的是信任与坦诚,我觉得你们信任是有了,但是坦诚……啧!我看你们还是真诚地打开心房,把心底的秘密都说出来吧!只要夫妻同心,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说完,她独自向玉兰轩走去。
漫步于小径之上,裴珞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她幽幽地问道:“我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几乎都知道。”尉迟皓平静地说:“成亲前,我也曾对你起过疑心,调查过你,陆陆续续搜集到许多。”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娶我?”裴珞抓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疑惑。
看着心爱的妻子,尉迟皓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深情地说:“我爱你,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所以,我娶你!至于其他的,那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即使我会偷走你最重要的东西,即使我会陷你于不义,即使我会给你带来无边的灾难,也不重要吗?”裴珞疾问。
“珞儿,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的离去才是我无边灾难的开始啊!”尉迟皓扶住裴珞的双肩,大声地说:“因为不想让你离开,我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身边始终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泪水已无法止住,裴珞猛地扑到尉迟皓的怀中,放声痛哭:“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你让我觉得好羞愧!你让我觉得好对不起!你让我……再也下不了决心离开!”
紧紧地把裴珞抱在怀里,尉迟皓柔声地说着:“不能离开,就留下吧!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
激动地无法言语,裴珞只能在尉迟皓的肩上轻轻地点头。两颗挣扎折磨了许久的心终于再次依偎在一起,天际的皎洁弯月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
整个晚上,樱珞始终无法安睡,不知道那对夫妻究竟谈得怎么样!天刚蒙蒙亮,她便早早地起床,准备到沁月斋找裴珞。刚到门前,她就差点和兴冲冲跑出来的丫头梅香撞个满怀。
安抚着自己受惊的心,樱珞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着急地上哪儿啊?连路都不看了?”
“真是对不起了,樱姑娘,我这一高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梅香连连道歉,话刚落下,便又要动身。
“你这是急什么呀?我还没问话呢!”樱珞赶忙拉住梅香问道:“夫人现在还睡着吗?”
“夫人?嘿嘿……”梅香捂住嘴偷笑,将手里的包裹在樱珞的面前晃了晃,说道:“夫人昨晚可没睡在沁月斋!这不,我刚让人备下热水供夫人净身,顺便替夫人拿些换洗的衣物。”
瞧梅香说起夫人大清早洗浴时那一脸的暧昧,樱珞哪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她不由得抿嘴轻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昨晚的谈话很成功嘛,效果是出奇的显著!”
再见到尉迟皓与裴珞哪里还有怨侣的憔悴与沧桑?男的意气风发,女的娇羞可人,夫妻恩爱的模样着实羡煞旁人啊!
“看来,你们已经和好如初喽!”与迎面而来的夫妻二人打上招呼,樱珞和他们一起来到花园的小亭中。
“妹妹为了我们的事****不少的心!真的谢谢你了!”裴珞拉住樱珞的手,万分感激地说。
“谢什么,妹妹关心姐姐本来就是应该的啊!”樱珞笑了笑,抬头看向尉迟皓问道:“姐夫有什么打算?经过昨晚这么一闹,将军恐怕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了!”
“我已经考虑过了,”尉迟皓看向身边的裴珞,给予一个安抚的微笑,慢慢说道:“我会尽快解决掉一些私务,然后带着珞儿离开京城,找一处清净的地方隐居。”
看着他们满怀信心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樱珞的心底生出一丝隐忧。她迟疑着开口向裴珞询问:“姐姐,我一直想问你,当初将军让你接近姐夫,是为了什么啊?”
微皱着眉头,其实裴珞自己也不是特别的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许多事都是师兄传达给我的,他们让我想办法进入尉迟家,偷一副地图,具体是个什么样,有什么用,他们都没说。这期间我前后也偷过许多的图,但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话刚听完,樱珞便把目光转向尉迟皓,相信关于图的事,这位正主知道的一定更多。一边的裴珞也歪头瞅向自己的丈夫,等待他的解答。
尉迟皓笑看着这两对充满好奇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他们找的应该是祖上传下来的京畿兵哨分布图。当年太宗皇帝即位后,亲手将京城的部兵图分为四份,分别交由身负护城之责的四位将军,其中一位便是先祖尉迟敬德!”
是了,京城即为国都,守备之森严实是难以估量。如果安禄山得到此图,将来要拿下京城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安禄山为了此图不惜派裴珞潜伏在尉迟府八年之久,足见他的重视。想到这里,樱珞的担忧又加重了几分。她有预感,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樱珞想象得那么坏,自将军府回来快有七八天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日子过得很平静。现在,尉迟皓已经在准备离京的事宜了。看到眼前的太平景象,樱珞也开始笑自己多心。
这一日的晌午,大家刚吃过午膳正在花园中闲谈,一个家丁匆匆而来,递给樱珞一张请柬。樱珞打开一看,里面只有时间和地点,连个落款人都没有。
“这是谁送过来的?”樱珞询问家丁。
“是位趾高气昂的小公子,”家丁回忆着说:“那位公子说是替将军夫人送的,让樱姑娘务必赴约!”
将军夫人?樱珞与尉迟夫妇俩面面相觑。看来这安禄山的妻儿已经抵京,而且对樱珞的事也已略有耳闻了!
樱珞将请柬玩弄了半天,口中硬梆梆地说道:“宴无好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