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东风卷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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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缘起

正值寒季,入得隆冬时节霜寒更甚,苏蕉支着脑袋倚在窗旁。庭院内北风呼啸雨雪霏霏,松竹梅树枝相映成趣。

偌大的苏家庭院内,却仿佛除了风声便只剩下苏子望的训斥声。

自韩府聘书过府已是半月有余,苏蕉接连气走了三位夫子,发生这样接二连三有悖大户风德的事,在云州望族中委实是一桩莫大的耻辱,苏子望为此大感伤神。

而这一切因缘,都还得追溯至他三十年前的一场邂逅。

云州名门苏府世代以经商为祖业,在南方一带是遐迩闻名的富贾大户,又因苏家世代家主矜贫恤独,乐善好施,是以苏家在坊间的名声甚好。

而当今家主苏子望,年少时曾随苏父出游,正是适逢科考时刻,在北上途中偶遇了一名赶考秀才。这秀才因钱财遭劫,眼看不能及时入京赴考,苏子望对其心生怜悯,便解囊相助。

秀才感激零涕,便许下诺言:“他朝若能金榜题名,来日定当倾力相报!”

苏子望心道:“登科提名谈何容易?你区区一介秀才,身家背景没一处像样,又是乡间出身,想必见识浅薄,料想是写不出什么惊世文章。”当即便没将秀才的话记在心上。辗转数月以后,苏子望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却想不到,当初逢他救济过的秀才,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当朝太师。

道起那秀才,本名韩晋,虽是出身乡下市井,却生得耳聪目明,自幼便能写诗作对,很是得邻里称赞。却因恃才傲物,很不讨先生喜欢。他尚在临州书院念书时,便有先生评价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韩晋听罢自是不服,便终日勤学苦读,白日里不与同龄孩童玩耍,夜里也是一灯如豆,攻读万卷,是以经史子集无不熟稔。待加冠不久后,便决定要成就一番事业。

古往今来男儿自立,均要成家立业。所谓“成家立业”,便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然韩晋自诩不与俗人为伍,他说:“男儿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又何妨?待我连中三元,何愁娶不到如花美眷?何况我生活尚且贫苦,即便娶了娘子也是徒增累赘。”随后满怀壮志报考了乡试。

孰料那主审乡试的考官实在刻板迂腐,一见韩晋文中有半句违背古论的言辞,便忍不住怒斥韩晋,道韩晋妄自尊大,文风猖獗。尽管如此,却也不是无人欣赏韩晋的文采。亦有考官认为,韩晋所作文章乃是言必有物,真知灼见果然不俗。因此双方争执不休,这厢评价韩晋之文难登大雅,那厢评价韩晋之文沉博绝丽,一番唇枪舌战后,竟以“难登大雅”一派人数占优为胜。

韩晋得知消息,只得恼火走人。

此番考不中举人,韩晋受挫不浅,却不甘落败,遂又返乡苦读三年,终是考中解元。此后邻里同乡遇见他都尊他一声“韩举人”,就连当年小瞧他的先生也不敢再怠慢他。后又在来年春闱,韩晋以“笔锋犀利”著称,一举获得会元殊荣,次月直晋殿试。

值得一提的是,韩晋这次能顺利通过层层考试,不仅是归功于才识,更是多了一份幸运。

正熙四十三年,辛卯年五月。楚灵帝驾崩,于贵妃膝下十三皇子登基,次年改年号为景真,史称明帝。

因楚明帝年纪尚幼,先帝遗旨有命,命三朝元老章元辅政,敕封章元丞相之职,官居一品。

这章元乃楚家三代功臣,为楚家可谓是倾尽一生,功高显著。他见识卓越,并非一般腐儒可比。受先帝遗命辅政后,他便致力于鼎新革故,虽已是雪鬓霜鬟,但行事作风依旧雷厉风行。他执政当下,贪官污吏人人自危,虽欲向小皇帝进谏“章元乃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却碍于章元耳目众多,不敢贸然造次。

先帝尚还在位时,对章元的行事手段亦是十分赏识,却因小人谗言,始终疑虑章元怀有二心,是以事事决策优柔寡断,对章元的谏言总是模糊对答。因此正熙年间贪官肆虐,世风日下,民不聊生。楚灵帝晚年倏然觉醒,于病榻前急召章元,声泪俱下托付遗命。

章元感激零涕,不敢不从,立誓必将十三皇子辅佐成一代明君,光复楚门。

章元自问辅政并非出于野心,只是是非曲直人口难辩,他唯有做出一番业绩给世人看。

韩晋与章元本是一类人,才干不凡,自命不凡,只是受现世约束,怀才不遇,适逢机遇一到,便正是应验了那句古话——“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而说韩晋幸运,则正是托了章元之福。若非章元整顿朝纲,广搜人才,恐怕韩晋始终是郁郁不得志。

且说韩晋考得解元以后,便要上京赴考。离去前,邻里同乡纷纷前来送别,既是赠吉言又是赠盘缠。玉郊乡近百年来都未出过一个解元,是以村民对韩晋无不佩服,望他能扬眉吐气,光宗耀祖。

韩晋扬言要连中三元,乡亲们都道:“如今你已是贡士,此番入京考试,若得进士,往后便能登堂殿试了。得见圣颜,实乃人生大幸,以你的文采,哪怕不中状元,混个一官半职也是决然不差。玉郊乡里出了个官老爷,也算是大大的有风头了。至于‘连中三元’这种大话?你便不要再奢望了。”

韩晋笑而不语,他目光岂会如此浅薄?既然要登堂殿试,便要一举高中!

于是带着同乡的期盼,韩晋出了生平第一趟远门。但毕竟是初出茅庐,不识江湖规矩,行到半路便遇上了劫匪。那劫匪倒也和气,好言相劝“请”他出钱买路,他却顽固至极,誓死要捍卫包裹,这下不仅给劫匪添了麻烦,也给自己也添了顿打。好在那劫匪只对钱财有兴致,粗布短衣一概不要,随后得了银两便匆匆逃去。

韩晋保得性命,却失了赶考的路费,当下便烦恼起来,只得沿路乞讨,但杯水车薪,终究是挨不到京城。

一日,他饿晕在路上,眼见四周杳无人烟,天寒地冻,料是无人救他了。心中苦极,却想不到竟有商队路过。

一名着华贵衣衫的富家公子命人救醒韩晋。

这富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候的苏子望。

幸得苏子望相救,韩晋也不至于饿死在荒郊野外。

苏子望见韩晋怀中揣有浮票,便知韩晋乃是入京赶考的贡士。他此生虽生得大富大贵,却正是因为出自商贾之家而不得报考科举,只得自幼跟随苏父学习经商,实则他对科举十分向往。眼见会试将至,韩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便要再等三年,他于心不忍,便瞒着苏父悄悄给了韩晋些许盘缠,祝韩晋早日高中。

韩晋心喜,便请教苏子望姓名籍贯。苏子望自然不会道出家中所在,只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对兄台相助只是举手之劳罢,他朝若能有缘再见,那时再结为兄弟也不迟。我还是挺相信‘缘分’二字的。”

韩晋以为苏子望是嫌他出身寒门,攀不上高门子弟,心中好生灰暗,可转念又想,若这位公子当真是那样的人,一开始倒也不至于救他了。于是心道:“你不告诉我姓名,我便找你不着么?看你这身打扮多半也是南方水乡人。你这样的气度,定然也不是一般小商小户的少爷。嘿,待我日后成了大官,寻你又有何难?我便是要还了你这份恩情!”

于是次日休息好,韩晋便准备上路,整理包裹时在床下拾到一块玉佩。这玉佩巧夺天工,不是一般俗物,他揣测定是那位公子昨日落下的,于是匆匆跑去敲了公子的门,谁知商队在今早天还未亮时便已离去。韩晋深感遗憾,只得暂时收起玉佩,一心想着待日后再将此玉交还。

此后,韩晋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不久以后,玉郊乡便传来韩晋高中状元的消息。

殿试之时,小皇帝随意指了几道题目考验众进士,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对题目的含义又能懂多少?是以便循丞相章元指导,依次点了几道题目,看众进士进答时,再去注意丞相的神色,如若丞相面呈喜色,便知此人答得好。

而章元行此计策实乃大不敬之罪,却也是事先叩请太后恩准。太后心知章元出此下策亦是实属无奈,念及皇儿年幼,章元忠心,而她又是个女子不懂朝政,便允了这无礼的请求。然下不为例,待过几年小皇帝长大,有了见识,是万不能再行此计。

章元禀命。

随后众位进士逐一进答,却无一人能让章元另眼相待,待到韩晋作答时,章元竟露出难以言喻的欢喜。小皇帝见状,当下便钦点韩晋为新科状元。

如此一来,韩晋果真兑现了那番诺言——“金榜题名,连中三元!”

章元与韩晋相见恨晚,他对韩晋十分赏识,实则早已注意韩晋多时了。此番科考,会试的卷子正是由章元亲自批阅,尤是韩晋的文章令他三番四复。他觉得韩晋之文字字珠玉,论据既有下巴里人之俗,辞藻又含阳春白雪之雅。这状元之位,非韩晋不可。

于是殿试当夜,丞相府客似云集,百官都来祝贺韩晋,其实均是得知丞相要收韩晋为门生,否则一个初入朝堂的小小状元哪里值得他们阿谀?是以纷纷思量:“趁韩晋羽翼未丰,须得先打好了关系,否则日后他鱼跃龙门,届时长了心眼高了气焰,可就攀不上咯。”

随后韩晋留京做官,为官不过四五载却连连高升,果真不负众人猜想。

韩晋时常进出丞相府与章元议事,积年累月,师徒二人感情愈佳。偶尔韩晋能察觉到府中有一双眼睛窥视于他,于是留心几次,却总是不能捕捉到此人的容颜,他暗道奇怪,却肯定这绝非错觉。

而那偷瞧韩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章元的外孙女,小字“月梵”。

这也难怪,韩晋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穿起官袍来更是丰神俊朗。早些年他刚到京城时,章月梵年纪也不过十岁年纪,每日见他进出府中,都只能远远观望。那会儿章月梵尚还不懂红尘情事,但如今她已十五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愈发觉得:“这位韩晋哥哥,着实是位难求的良人!”

章元岂会不知这丫头的行迹?于是找来章月梵谈话,斥她身为女子却不知羞耻,大喇喇地偷瞧韩晋,以为他瞧不见么?章月梵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实不知此刻章元心中暗喜,直夸外孙女有眼光。

韩晋如今年近三十,这番年纪早该儿女绕膝,他却迟迟未娶,家中也时常催促,他却不甚在意,一心觉得还是以仕途为重,却不想有朝一日,恩师竟会为他拉媒引线。他才得知,原来暗地里偷瞧他的人,居然是恩师的外孙女。

于是不出多日,韩晋便做出了决定。他是觉得,既然那小姑娘爱他至深,又是恩师的外孙女,若这桩姻缘成了确实是再好不过。在瞧了章月梵的画像之后,韩晋亦是喜欢,更觉得这桩婚事着实是件美事,便三书六礼将章月梵娶进韩家。

此后,章韩两家的关系更是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