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柳妃……”,远处一名柳家家丁飞奔而来,刚在她面前停下,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什么事这么慌张?”柳絮不悦的站起身子,望着眼前的家丁。
“柳,柳妃,老爷叫你回去……,说是,大,大少爷,不好了”。家丁断断续续的说出口,汗也来不及擦一下。
“什么?哥哥怎么了?”柳絮厉声问道,双眼写满了焦虑。
“老爷只说,叫柳妃您回去,别的一句话也没说”。
柳絮提起纱裙踹了地上的小绿一脚,“还楞着干什么,走啊”。
“是,是”。小绿忙不迭地跟在身后,三人小跑着出了王府。
柳府离这不远,一下功夫就到了。
柳夫人看着归来的柳絮,边哭边迎了上去,“絮儿啊,我们柳家绝后了啊……”。
“娘,您别急,好好说,是不是哥哥怎么了?”柳絮急得拿起帕子擦拭着汹涌而出的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内院。
柳云详的房里,柳老爷和满屋子的大夫站在床前,周围弥漫着凉怆。
“爹,”柳絮上前拉住男子的衣袖,“哥他怎么了……”。
“絮儿啊,为什么,天要亡我柳家啊……”,柳老爷悲痛欲绝的一个踉跄,周边的人忙扶起他坐下。
“爹,到底怎么回事?”柳絮看着床榻上的哥哥,似乎除了虚弱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爹和娘却说,柳家要绝后了。
见二老早已悲伤的说不出话来,柳絮忙唤过一旁的大夫,“我哥到底怎么回事?”
“回柳妃的话,柳公子由于伤势太重,命虽保重了,可是……,却丧失了生育能力”。大夫不无惋惜的摇了摇头,周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哭的更厉害了。
“什么?”柳絮只觉一阵晕眩,在小绿的扶持下,靠着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柳家就只有柳云详一名男儿,如今,却养老都靠不上了,这样的体质,更别提带兵打仗了。
柳云详无力的趴在床榻上,心里更是不能接受,“滚,都给我滚出去……”,男子拿起床上的物品砸向众人,“滚……”
“详儿……”柳夫人欲上前,被飞身砸来的绣枕给挡了道。
“娘,我们先出去吧……”柳絮扶过她,让大夫都退下了,屋内,只留下柳云详一人。
“絮儿,我们柳家,是真的完了啊……”,柳夫人伤心欲绝,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家子静静的干坐着,柳絮更是累极的趴在桌子上。烛台上的蜡燃了太久,也无人去挑起灯芯,火光越燃越烈,呲的一声,蜡油滴在女子的手上,竟毫无知觉。
将近深夜,柳絮才带着小绿回到了西郡府,没了先前的跋扈,多了一份落魄。
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柳絮不免喃喃自语起来,“这笔帐,就记在百里会和那个水姬的身上。”
辽国与南朝签订了和平协议,日子,似乎也逐渐安稳了,不再诚惶诚恐。长安街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辽人商旅。
百里会闲暇时便会约上云王妃一起小坐,两个知性女子,倒也是少有的投缘。
云王妃从不与百里会抱怨分毫,哪怕她是正室,哪怕袭暗鲜少入她的房。
那般清淡的女子,那样的不计较,连百里会也是望尘莫及。
袭暗又去上早朝了,百里会用过早膳便带着水姬和小蓝上了长安街。
由于是春节,街上各个店铺间均挂满了大红灯笼,以及喜庆的对联,红霞漫天,牵引着人的心情也特别好。
“长安,真的好漂亮”。小蓝好奇的摇晃着小脑袋,东看看西瞅瞅。
“对,长安是最繁华的京之都,每天光往来的客商就数之不尽。”百里会同着水姬跟在身后,小脸因走动而泛上一层红晕。
街上因人多而微透着暖意,熙熙攘攘的人群奏着愉悦的音符。阳光射穿万里,淋漓尽致的挥洒而下。
小蓝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驻足,是一些简单的钗子,以及一些发簪。样式微有粗糙,做工倒是十分别致。
“这位姑娘,您真是好眼光,这发簪今天就卖剩这一支了”。摊主脸上挂起谄媚的笑,眼睛盯着小蓝手中的簪子。
“我就是看看”。小蓝放下发簪,等着百里会她们。
“看看?”摊主脸上的笑意迅速隐去,颇为不善的看着小蓝,讽刺的话语在喉间酝酿。
“这支簪子有什么好的?样式拙劣,花色不齐,”百里会来到摊前,拿起手中的发簪比划着,复又插在了小蓝的发上,“图个新鲜吧,明天扔了便是。”
自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摊位上,百里会便转身迈开了步子。
摊主捧着银子欣喜若狂,还不忘追上几步大喊,“欢迎下次再来啊……”
“会妃,这个簪子我就看了下,要这么贵啊?”小蓝摩挲着发上的簪子,戴也不是,拔也不是。
“簪子本身没有这么贵……”百里会意味深长的看了小蓝一眼,见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笑着点了她一下,“走了,不是还要吃好吃的么?”
“对哦,”小蓝和水姬跟在身旁,对于这样一个久负盛名的长安,无疑是新奇的。
一个表面平静的盛世,却暗暗涌现着澎湃的激流。
在外面用了饭,买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三人便回去了。
“长安真的很好玩”。小蓝手中捧着置办的物资,四处张望着。
“要是喜欢,改天我们再来”。百里会笑着走在前面,对于她来说,这儿只是最熟悉的,没有新奇。
“恩,好”。小蓝开心的跟在身后,没多久,三人便回到了王府。
“小梅,小梅,看会妃给你买的好东西”。小蓝一进屋,便四处找寻着小梅,不是说身子有些不适吗?人呢?
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小蓝便跑向了自己的住处。
百里会同水姬一起坐了下来,走了半天,还真是累了。
刚坐下,便见小蓝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怎么办,我回去没有找到小梅,有人看见小梅被的小绿叫走了,会不会有事啊?怎么办……”。小蓝急的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禁不住的哭出了声。
百里会惊愤的起身,这王府,也太没安全感了。
柳絮并不在自己的住处,三人问了一路的丫鬟,才找到了在凉亭饮茶的女子,以及跪在身前的小梅。
一看到百里会过来,柳絮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继续喝着杯中的茶。
“小梅,”百里会上前,一手搀起她的胳膊,“起来……”。
“会妃……”,小梅心底一热,顺着手臂的力站起,无奈跪的太久,脚下一个踉跄。
小蓝见状忙上前扶过她,水姬顺势帮她轻揉起麻痛的膝盖。
“柳絮,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丫鬟在你面前下跪?”百里会不怒而威,拾起裙摆,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妹妹,我这是在帮你管教呢,再说了,她不也是王府的丫鬟?”柳絮眯起眼紧紧的盯着百里会,眼里,心里,有的都是无尽的恨意。
“我的人不用你管教,这我早说过了,你似乎又逾矩了,柳絮,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何苦一再的伪装,有些事,我们不应该心知肚明的吗?”百里会睬过长廊殿宇,眼睛似有穿透力般,看向了后院。
“哈哈哈哈…….”。柳絮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对,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就是我让人下的毒,也是我让人将你关入后院的,更是我让人将你带离王府的,心如明镜啊,可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百里会收回目光,只是轻轻的看了她一眼,“日子还长着不是吗?你以为你还能一手遮天?”早就知道的事实,听着她人再说出口,只如云淡风清。
“百里会,不要自欺欺人了,你难道不怀疑?你肯定也同王爷提起过了吧?他信吗?知道是我又怎样?关键是,王爷根本就不会治我的罪,就算今日我杀了你,他也不会让我赔命,”柳絮扬起头,笑意逐渐散开,眼角却是不期然的滑下一滴泪,“为什么你刚入府的时候,除了李如,就我一个侍妾?因为都被我除掉了,王爷比谁都明了,可我不是好好的到现在?”
这,就是百里会心中一直萦绕的结,她只当他不信自己,只当自己没有证据,却忽略了他比谁都清楚。
“在夜宴那天,王爷就警告过我了,叫我不要再碰你,哈哈,终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柳絮笑着看向百里会,只是,那一滴无声垂落的泪,倒也带着几分冷清。
身后的几人皆不语,却是惊诧万分。
“百里会,你说的对,以后的时间还长,而我却有着‘免死金牌’,你拿什么和我斗?”柳絮傲然的起身,看着一语不发的百里会,微微笑出了声,心下,却有着无比的苦涩。
“你以为你进的了他的心?那里早就荒凉了,不会再有重生的一天了,百里会,你也死了这条心吧”。柳絮俯视了女子一眼,便步出了凉亭。
小绿紧跟其后,在经过小蓝身边时,眼光,不期然的相遇,小蓝张了张嘴,却是无声,形同陌路。
百里会双手轻按住太阳穴,思路无尽的飞延开来,却是怎么也理不通。
“想报仇吗?”
“你希望听到什么?你放心我没有能力拿她怎样…….”。
“不,做不了心狠手辣就不配做我的女人。”
“我不是要你害人,只是让你可以自保不被伤害。”
“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也许连你自己都不清楚,絮儿不该是那样的人。”
袭暗的意思就是,若是别人害的自己,就得心狠手辣,若是柳絮,就得既往不咎?
百里会终于理清了,从自己对他说起的那日,他就信了,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宠幸?
三人在身后担心的看着百里会,水姬无奈的做了个手势,现在的她想必很乱,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两人扶着小梅走出了凉亭,夕阳西下,独留百里会一人。
霞染半边天,却失了世人眼中的光环,暗红蔓布,涂洒在这寂寞的庭院,打上一层无止境的余味。
百里会累极的趴在桌面上,发丝轻垂,纱角飞扬,双手无力的张开,摩挲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面。脸颊枕在上面,滑滑的,凉凉的。一丝发垂落,遮起了朦胧的眼。
一切,似乎茫然了起来,谁之过?
袭暗一身便装,余晖打在他高大的身影上,越显魅惑。
步履坚毅的上前几步,百里会只觉身子一轻,便窝入了一具温暖至极的胸膛。
男子轻拂开她微有湿意的发丝,一双红肿的眼半垂起,浓密的睫毛粘连着忽闪起来。百里会摆动头部挣开了他的双手,头一低,深深埋在他的颈项间,不愿起来。
袭暗双手贴上她的背,感觉到手下的身子,正传来一阵阵轻颤,不舍的拥的更紧了。
“袭暗……,为什么在你的眼中,我看不到自己?”百里会的声音隔着几层布料,闷闷的传入袭暗的耳中。
男子轻退开身,双手捧住她细致的脸庞,与她视线相缠,“看清楚了,我的眼里果真没有你吗?”
百里会睁开泪眼,看向他深邃的潭底,“没有,没有,我看不到…….”女子不住的摇晃着脑袋,显得有几丝狼狈。
她真的看不到,他的心真的荒寂了,自己也住不进了。
“会儿……”,袭暗带着几丝慌乱的帮她擦去眼角涌出的泪,“告诉我,怎么了?”
“袭暗,你的心我进不去了……”,女子指了指他的左心房,自己的胸口处,却是撕裂般的疼痛。
袭暗依言看了看自己的心房处,继而神色复杂的看向百里会,那样的表情,她读不出来。怪不得,他连背影都是寂寞的,原来,他的心早就荒凉了。
“袭暗,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百里会带着几丝怨恨的握起双手,朝他胸口抡去,身子也因不停的挣动而显得气息不稳。
袭暗慌忙抓住她的双手,使劲按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听听,这里有你,你已经住进去了”。
“袭暗,为什么,你一再的偏袒柳絮,为什么?”百里会不解的望向他,手下是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会儿,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袭暗回望向她,眸中的那股伤痛,刺伤了百里会的眼,居然还是看不透,为什么?
“袭暗……,那么以前呢?我受过的伤谁来偿还?我的痛,谁来弥补?我没有那么伟大,原谅?我凭什么?”百里会抑制不住的怒吼出声,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果真,他全都知道。
“会儿……”,袭暗使劲安抚着她,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为什么?你不信我,甚至不听我的一句解释就将我关入了地牢,让水姬伤,让我心寒。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便见不到你了。可是你知道了一切后,却还是那么无动于衷,袭暗,你叫我怎么信你啊……”百里会用尽全力抽开手,“你放过了柳云详,甚至不追究柳絮,是你的心瞎了,还是我的心瞎了?”
袭暗看着面前不断挣动的女子,心底一阵抽痛,只能将她压回自己的肩膀处,紧紧的搂住。
百里会疲软的将脑袋枕在他肩上,嘴里还在嘟哝着,“我不要进到你的心里了,好累……,我也要将你,从我的心底慢慢抹掉……”。
“不可以!”袭暗扳起她的身子,对上她失神的瞳眸,“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百里会懵懂的望了望男子,心下一凉,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袭暗,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袭暗,你的心里,是有了人,还是从来就没有人?
那我算什么呢?
袭暗抱起她回屋,百里会的身子紧紧蜷缩至一团,闭上的眼,不愿睁开。
将她放到床榻上,袭暗拿起一旁的锦被帮她盖起。
拂开额间的碎发,百里会排斥的向后退了退,将身上的锦被拉高于头顶。
袭暗未收回的手僵直在半空,眼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连自己也说不明。
待到他的脚步声渐远,被中才传来女子压抑万分的哭泣声。
委屈,以及千般不甘。
另一处,柳絮就着烛火,仔细端倪着屋内的一切。
熟悉的味萦绕着整个屋子,细细摩挲着手中的锦被,触感凉爽,却也是丝毫没有温度。
多久了?这间屋子孤寂多久了?雕栏玉柱,又有何用,独添一抹寂寥而已。
直到袭暗高大的身影跨入屋内,柳絮才收回神,欣喜的上前几步,“王爷,您来了?”
袭暗径自坐下,烛火打在他如墨的发上,更显幽暗,“柳絮,本王不管你对会儿讲了什么,从今日起,你别想着再玩什么花样,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王爷,您爱上她了是么?”柳絮幽幽的开口,一字一顿,却是字字清晰。
袭暗抬起脸睬了她一眼,语气几近讽刺,“你似乎管的太多了”。
女子缓缓的摇了摇头,在他身前坐定,大着胆子伸出一手抚上男子的胸膛,“她,进去了吗?你的心里”。
袭暗略显狼狈的身子向后倾,双眉紧紧蹙起,身子也站了起来。
柳絮收回微有余温的右手,侧头望向袭暗,终是忍不住的上前,自身后紧紧环上他腰间,“王爷,您只要将对她的好分给絮儿一点就好了,我不会再贪心了”。
袭暗轻轻将她的手扳开,大踏步跨出了屋子。
柳絮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冰凉的液体一滴滴打落在手背上,顺着细致的纹理漾动,终是四处飞散。
人面桃花已不再,亦或,再无他人赏?
为什么?爱上的都是这样的男子?
袭暗并没有回屋,只是静靠在长廊一处。星辉掩半月,洒尽了悲凉。
心里,只有百里会的那几句质问,深深的,一下下的砸在本就苍痍不堪的心房处。
月影打在男子毫无瑕疵的脸上,形成一抹绝美的弧度,却是极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