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会忍着手掌的疼痛,将屋内挂起的蜘蛛网连同粉尘,一起打扫了下。勉勉强强,可以住人。
柳家人,不多时便到了。
刚丧子,如今,却连毫不容易回来的女儿也去了,而且,都是丧于百里会之手。
柳阅一身被血浸透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换下,平静的躺在床榻上,双手,自然的交合,叠在胸前。
柳夫人本就沙哑的嗓音,在这一刻,倾诉成压抑的哭声,反复在喉间,只有两字,“阅儿……”。
柳老爷呆坐在一旁,脸上,亦是老泪纵横。不管怎样,一定要上报皇上,不然,怕是连最后一个女儿,以后都保不住了。
柳絮拿来干净的换洗衣衫,将女子脸上的血迹擦干。
姐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是,你叫我如何安心呢?
女子伏在柳阅的身上,一手轻轻的摇晃起来,“姐,姐,你醒醒”。
袭暗背对众人而立,对于柳阅,至少,她曾经给过自己快乐,从她走后,心里,便记了三年。
对于她的死,何尝不是锥心之痛,可,最噬心噬骨的,却是百里会如今的处境。
爱?谁的才是爱?如果,对柳阅是牵挂,那么,自己对百里会的在乎,是否就是他人口中所说的爱?
如此凄怆,竟连爱都分不清。
柳老爷看完了柳阅最后一眼,便先回去了,留下柳絮同柳夫人,陪着她。
这事,不会再这么轻易就算了的。
第二天,满堂便传开了,柳老爷联合自己的亲信,一纸御状,直接告了上去。
本想将这事压制下来的皇后,在捅穿了这层纸后,徒的束手无策。
两名丫鬟便成了如山的铁证,被密实的保护了起来。
一时间,传遍了整个长安。
百里会在后院住了一宿,还好,晚上可以点蜡。
天一亮,小蓝便央求李楠,将她带进了王府。
这座后院,她同水姬一起来过,如今,百里会居然又被关押在了这。
“你们让我进去见会妃吧,”小蓝央求起旁边的两名侍卫,身子被拦在外面。
“这,李将军,这是王爷的命令”,两人为难的将手伸在前方,不敢得罪。
“小蓝,乖,王爷早就下过令了,任何是不得违抗的”,李楠将她抱到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们没有办法的”。
“不……李楠,你去求求王爷好吗?”小蓝一手改拉住男子的袖口,眼中蓄满了晶莹。
“小蓝,”百里会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有力的传出,“回去吧,没有用的,他已经认定了是我杀的柳阅”。
“会妃,你为什么要赶走我和小梅,要是我们不走,兴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现在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啊……”,小蓝朝着门里大声的喊起来,夹带着说不尽的无奈。
百里会幽幽的转过身子,幸好,我当时把你们送走了,要不然,怕是也成云烟了吧。
只是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小蓝,和李楠回去吧,我不会怎样的,你放心,”百里会双手在门上轻轻敲了起来,“以后,你们就别来王府了”。
“不,”小蓝跨上前,将手抵在门上,“你不要怕,在这后院里,你也要好好的活着,记住我们说得,除非判决下来”。
虽然看不到,但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里面的百里会,肯定的点了点头。
又是几天过去了,百里会被关押着,不知道一点消息。
从外面的喧嚣声中,她只知道,柳阅下葬了。
还有,柳家的叫嚣,以及,恨不得将自己撕碎般的恨意。
一天一天的熬,袭暗都没有来过后院,百里会的心,慢慢凉了。
深夜时分,王府终于静寂了下来,门口的两名侍卫随着模糊的月影,走向了别处。
蜡用尽了,百里会望着漆黑一片,只听得一片脚步声。
没有了光亮,连影子都看不清,女子双手在门上敲了起来,“袭暗,是你吗?”
来人并不说话,只是站定在院中,静谧深深,只有百里会自己的话语声。
“袭暗……”,女子靠着门框,原有的犹豫终于消散,嘴角带起一抹轻轻的笑意,“我也有了孩子,真的,大夫都看过了呢”。
外面的人还是不说话,随着脚步声,离开了。
“不要走,”百里会将门使劲的往里面拉起,只听得锁器碰撞的清脆声,隐没了来人的脚步声。
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来这后院,柳家人?不可能,她们若真来了,断不会一句话不讲,只有袭暗了。
百里会颓然的靠着门,滑落至地面上。
袭暗,你真的信了?还是,我的孩子,你根本就不在乎?
无尽的黑暗中,百里会睁着眼,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袭暗早早的就去上朝了,为的,还是她的事。
百里会疲软的自地上站起,一阵麻痛袭遍全身,撑着一旁的墙壁,才走到了床榻前。
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回来的,依然笔直的站在两旁。
一阵喧嚣声,由远及近,夹带着凌乱的脚步声,朝后院走来。
“柳妃,王爷有令,谁都不准踏进后院”,一名侍卫上前,将几人适时拦住。
“你不要命了么?连我都敢拦?”柳絮骄纵的声音不改,只是多了几分沙哑。
“属下只知服从王爷的命令,”侍卫尽职的守在一边,“柳妃,您请回吧”。
“你……”,柳絮气愤的瞪大了眼,命令起了身后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碍人眼的给我拉开”。
“是”,身后的几名侍卫上前,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他们是柳府的侍卫,自然,便听命于柳絮了。
门口的另一名侍卫见状,忙上前将他拉开,“我们打不过的,你想白白送死吗?”
男子不语,似乎仍在犹豫。
“别不知天高地厚了,”侍卫将他拉到一旁,让开了道。
“好好看着他们,”柳絮上前几步在两人身前站定,“来人,开始吧”。
“是”,身后的侍卫不知从何处抱来了成堆了柴禾,全部堆到门口。
柳絮冷冷的盯着门口,一双满含怨恨的眼,似是要将人生生撕碎。
院门前被堆起半人高的柴禾给堵住了,百里会听到声响,忙站起了身子,“柳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叫你偿命了,百里会,今天,我就要叫你尸骨无存”,柳絮上前,声音隔着虚开的门缝传进女子的耳朵。
“来人,点火……”,脚步声渐去,一旁的侍卫拿起了手上的火折子。
百里会退到床榻前,眼中的恨意渐渐加剧。
是自己走上这一步的,袭暗,或许,我根本就不该再出现。
袭暗,你已经不顾我的死活了吧。
太多的质疑,如果可以,那就随着这把火,一起消失殆尽吧。
“住手……”,李楠大步的自长廊处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小蓝。
“会妃,会妃……”,小蓝扑到门前,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着。
“小蓝”,百里会上前,在门边停住脚步,“我没事”。
“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柳絮望了李楠身后的银甲骑一眼,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将她挫骨扬灰了。
“柳妃,末将奉了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伤害会妃”,男子走到小蓝身边,“来人,将门口清扫干净”。
“是”,身后的人接令,将柴禾搬离了后院。
“李楠,你是存心与我过不去吗?”柳絮不敢阻止,也知道阻止不了。
“末将只是奉了王爷的命”,男子转过身子,语气不卑不亢。
“你,”柳絮环顾四周,见坚持不下,只得一跺脚,转身回屋。
“我想进去见见会妃”,小蓝仰起脑袋,不安的抓起李楠的一边衣袖。
“这,可是王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就进去一会,”小蓝不罢休的继续纠缠着,直到云王妃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李将军,把门打开吧,王爷那边有我呢”,云绮上前几步,“我同小蓝一起进去,一会就出来”。
李楠犹豫了半晌,方点了点头,“来人,将门打开”。
“是”,随着陈旧的门锁落定,两人才见到了关在里面的百里会。
“会妃”,小蓝上前,将女子紧紧拥起,眼中的晶莹更是禁不住,夺眶而出。
“小蓝,”百里会退开身子,一手放在她的肩上,“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都嫁人了,羞不羞”。
云绮在一旁的桌前坐定,见二人这样,心中更显苦涩。
“会儿,我爹说,柳尚书联合了文武百官,告了御妆,刺杀王妃,这个罪名已经定下来了。”云绮望了门外一眼,这才继续道,“三天后,就要将你处置,而且,还是王爷亲自执行”。
“什么?”小蓝惊愕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王爷一定会救柏会的”,情急之下,还是习惯了以前的称谓。
“这次,怕是王爷也压制不下来了,而且,为了阅妃的事,王爷似乎不成心想管了”,云绮起身将百里会拉至身前,“毕竟,阅妃不是普通人,你也别怪他”。
百里会顺着云绮的力,在一旁坐下,“王爷,这几天在忙什么?”
“还能有什么?就是张罗着阅妃的事,朝上的事也不管了”。
怪不得,他连来后院看自己一眼都没有时间。
“昨天晚上,王爷不是来后院的吗?有没有说什么?”云绮仔细端详着女子的脸,几天不见,越发苍白了几分。
百里会摇了摇头,“他,昨晚来的后院?”
“对啊,我看到王爷站在院外,可好像没有开口说话”。
真的是他,百里会的心有了一种破碎的感觉,扎的人好疼好疼。
“会儿,你准备一下,就在这几天,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云绮站起身子,望向院外,“我先出去了,小蓝,你……”。
终是没有说完,女子提起裙摆,走了出去。
“会妃,你走吧,”小蓝坐到百里会身旁,“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此时的百里会,正如那扁舟,茫茫然间,靠也无所靠。
男人,又怎会有真心?
女子紧揪住胸口,原来,这里好会疼。
自己爱的如此决绝,哈哈,爱?
爱是什么?
“会妃,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小蓝暗暗下了决心,见百里会这样,只得走出了院子,再晚,就来不及了。
如果,爱是这般噬心噬骨,那要了又有何用。
百里会站起身,忆起了种种,以往,在辽国的坚持,在边界的隐忍,原来,没有爱,一切就都不是。
门口的侍卫再度站在两旁,天,被拉上了一层黑色的帷幕,袭暗,还是没有来。
百里会站在火烛下,摇曳的暗影打在脸上,衬得女子绝美的容颜,带着几分阴冷。
袭暗,我是不是该放下你了,真的该离开了。
回观这几月,你对柳絮的隐忍,对柳阅的宠溺,到了今日,才发现,你的爱,从来不在我身上。
百里会放下束起的发,任它一泻而下,暗夜中的女子,竟是妖冶至极。
袭暗,对你,我是失望了。
砰,随着两声轻微的倒地声,门被无声的开启,复又在男子高大的身影后,关上。
百里会转过身子,男子上前几步,托起她的手,“跟我走”。
带着一丝苦涩,百里会幽幽的开口,“为什么,在我身边的,还是你?”
耶律式伸出一手,将她的发拨于脑后,“我一直都在,你现在才发现么?”
百里会抽开身子,一袭黑发,背对着他,“耶律式,不要管我,你是辽王,就算我跟你走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约束,太多了,多到有一天,我们都会承受不起”。
男子将她拥于身前,“有了你,哪怕负了天下,我也愿意”。
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此一句,却让百里会黯下红颜,苦,不堪言。
权力,一个男人的颠世之权,却为了自己,甘愿舍弃。
“跟我走”,耶律式的声音透着几分迫切,尊贵霸气的脸上,有着一丝焦虑。
他,接受的拒绝,太多了。
百里会努力的想看清楚眼前的男子,无奈,眼前只有一层覆之不去的水雾,究竟,看的清谁?
一如当初送回时那般,耶律式伸出一手,掌心朝上,只等着,女子的柔荑。
唯一的一人,只想同她,携手一生。
百里会双眼轻轻闭起,冰凉的液体抑制不住,一颗颗滚落。
再睁开眼时,清晰的,看见,男子始终向自己伸开的手掌,是啊,百里会,你现在才发现么?
太多的纠结,让女子的心疼痛不已,转过身子,百里会一步步朝着烛台走去。
留下的,只有一个背影。
耶律式静静的望着她,手,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女子在烛台前站定,将蜡烛自上面取了下来,红艳璀璨,竟一个手都拿不住。
百里会转过身子,眼睛却始终盯着手中燃烧的火焰,双眸中,那簇熠熠,越燃越烈。
灯芯的凹下处,蜡油滚滚,带着灼人的温度,火苗中,女子的脸伴着红晕,眼底,冰凉至极。
百里会抬起头,望了耶律式一眼,忽地将手中的蜡烛吹灭了。
失了手中的火光,屋内的纱灯中,保持着光亮。
百里会嘴角轻勾起一抹浅笑,何时,竟然妖冶起来,连笑,都是。
女子一手轻拉住衣衫的前襟,猛的一扯,随着衣料的破碎声,露出胸间,那抹艳丽的齿痕。
百里会的眼,始终盯着前方,就在那一瞬,手中的蜡烛带着灼烫的高温,覆上了那抹齿痕。
“唔……”,女子吃痛的紧咬住下唇,涔涔的冷汗随着颤抖的嘴角滑落。
耶律式一手托住她的身子,空气中,弥漫的只有,一种伤心决裂的焦糊味。
现在,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你的印记了。
百里会仰起头,将眼泪逼回眼眶,手上猛的用力,“啊……”,下唇被咬破,混着鲜红的血液,将粘连至一处的蜡烛抽回,扔在了一旁。
原先的齿痕处,如今,血肉模糊。
“会儿……”,耶律式将她整个身子拥入怀里,女子的身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耶律式……”,百里会抓住男子的袖口,“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