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暗回来时,女子已经睡了,躺在地上,没有起来。
挥退一旁的丫鬟,男子上前几步,将她抱了起来。
直到回了寝宫,百里会还是睡着,似是不愿醒来般。
白皙的颊上透着婴孩般的纯净,浓密的睫毛如半扇合起,呼出的气息,带着兰花样的芬芳。
袭暗终是不舍,将她放在床榻上。
毁了整片梅林,换来的是柳絮一个月的禁足,原先便已不得宠,如今,是彻彻底底,与进冷宫无异。
然,只有百里会深知,这还远远不够。
手上,又多了一份筹码,足以辅助自己,控制明王爷。
一年前的叛变,竟然是为了登上皇位,夺回自己心爱的女人?
百里会浅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真是假。
早早的,便去了云绮的寝宫,都说,打铁要趁热。
其她嫔妃都散去了,殿内,只有女子一人,连丫鬟都尽数遣退了。
百里会上前,一字未说,便被云绮拉到一旁,在椅上坐下。
“妹妹,昨天……”,女子一脸为难,想问却又开不出口。
“姐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百里会笃定的望向云绮,眸中未起波澜。
女子脸色微变,在一旁踱着慌乱的脚步。
“姐姐,我回宫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找柳家报仇,别的恩怨,会儿一概不会加以理会的。再说,明王爷是助我一臂之力,我岂会害他”。
云绮坐到百里会身旁,一手轻覆上女子,“会儿,就是因为柳阅,才让你这么恨柳家么?”
百里会侧头,望着云绮,“柳家,害我差点丢了这条命,要不是他们,我的孩子,也不会惨死在腹中”。
女子一惊,抓住百里会的力,紧了紧,“你那时候有孩子了?”
百里会使劲望向她的眼眸深处,却是看不出一丝异样,“对,就在前一晚,皇上来过后院,我满心喜悦的告诉于他,换来的却是一片漠然。我恨他,他要偿命,我便以他骨肉之命,偿还于他”。
云绮嗖的缩回了手,中途,将沏满茶的紫砂杯给打翻了。
百里会不着痕迹的一手拉住女子,“姐姐怎么了?”
云绮微骇,使劲抽回,“没事”。
女子笑着启音,“我的孩子,经常会来看我,在梦里,一遍遍的对我说,娘,你那一刀,刺的我好疼”。
云绮眼一眨,居然就落下了眼泪,“会儿,不要多想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百里会扯开嘴角,真的,还会有么?
至少,从云绮的反应来看,她同这事脱不了干系。
忐忑了几日,见百里会果然没有说出去,云绮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柳絮被囚,整个后宫表面上恢复了宁静。
百里会带上蝶儿,朝着柳絮的寝宫走去。
殿门大开着,门口,分别站着两名侍卫。
女子上前,见里面尽是打碎的瓷瓶碎片,一室的凌乱。
迈入,便看到柳絮缩成一团,窝在墙角处。
百里会上前几步,女子只觉眼前一暗,抬起了头。
发也不知多少天未梳洗过了,脏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满含恨意的眼。
“不就是禁足一月么?何苦搞得自己如此狼狈?”百里会甩开袖子,找了把椅子坐下。
女子慢慢的起身,那白色衣衫下的身影,竟是如此消瘦。
一步步,幽重的走到她身前。
“百里会,又是你吧?”
女子笑着颔首,一脸无害,“你一直都很聪明”。
“我哥哥,姐姐,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柳絮无奈的开口,磨平了戾气,居然带着几分弱弱的哀怨。
百里会伸出一手,将掌心摊开,“看看吧,这就是你姐姐留下的”。
女子一怔,抬了抬眸,“因为这一条疤,你就要置我全家于死地?”
“不错,我是要置你全家于死地,不过,不单单是因为这”,百里会起身,将手掌握紧,“你姐得的病,名唤孤挺,只要血液相融,便会传染至别人,且是无药可医。她却在自己死前,拉上了我”。
“你,你不是没有死吗?”
“对,我留着这一条命,是来找你们索回的”,百里会再度将手伸至女子面前,“要不,今日也让你尝尝这孤挺的滋味?”
“不…..”,女子害怕的急急后退,姐姐发病时,哪回不是痛苦不堪。
“你也知道害怕?我以为柳家人是无所畏惧的呢,”百里会紧逼上前,脸上,带着戏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子大骇,慌乱的退着。
“啊……”,脚下被绊,柳絮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双手撑在两侧,地上的碎片刺入手掌,粘连着不肯放手,一股股红流,顺着纹路而下。
百里会站住脚,“这一点疼就受不了了?”
“你,走开……”,柳絮顾不得疼痛,似是被吓坏了,双手不断的挥动着,阻止她人上前。
“柳絮,你就好好的呆在这‘冷宫’中吧,”百里会转身,带上蝶儿欲离开。
地上的女子不再哭闹,神情狠绝,已然收回了神。
捡起地上的碎片,柳絮慢慢起身,脚下也不由加快了起来,“百里会,你去死吧”。
蝶儿惊呼,“皇贵妃……”。
百里会转过身,终于,失控了。
柳絮的眸中充满恨意,如一把火,灼灼燃烧开来,一不小心,就将人化成灰烬了。
百里会神色一冷,一把便扣住了女子的手腕。
皓腕处,骨骼分明,细的只剩盈盈一握,身子更是单薄的禁不得风吹。
“柳絮,我两次离开南朝,都是你们害得,真的有前世今生么?还是我上辈子欠你柳家的?”百里会使劲扳回她的手腕,女子一下吃痛软了下来。
体内一股热源攒动,百里会双眸微张,狠狠划了下去。
“啊……”。碎片自柳絮手上掉落,女子捧住一边脸颊,痛彻心扉。
“好痛,好痛……”,柳絮不断哭喊起来,红色的血液自指缝间流出,顺着白皙的肌肤,滑入襟口。
百里会还是僵直着原先的姿势,刚才那一下,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划下去的。
将双手聚拢至一处,女子缩起上半身,向后退着步子。
“皇贵妃……”,蝶儿不安的轻唤出口,双手搀扶住女子。
百里会拾起纱裙,走向了殿外。
门口的两名侍卫不时张望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女子走出的步子在两人身前停住,“你们,看见什么了?”
二人互望了一眼,再望了望殿中不断翻滚的柳絮,“会皇贵妃,我们看到柳妃想刺杀您,却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脸”。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百里会示意身旁的蝶儿,自己先迈开了步子。
“给,这是皇贵妃奖励给你们的”。
“谢谢皇贵妃……”,两人忙将银子揣入袖中。谁得宠,谁失利,明眼人一望便知。
百里会回到寝宫时,并未见到袭暗,胸口处还残留着方才的滚烫。不要是那雪狐野性发作了才好,竟是控制不住的,如泯灭心性般。
一整天过去了,竟是都未见到袭暗。
满满的圆盘高挂在上空,夜凉如水,似绸缎般锦滑。
偌大的宫殿内,只留得几盏孤灯,鹅黄色的光亮,透着虚弱的美意,却是温暖不得人心。
榻上,锦被铺设,却是寂寞如斯。
百里会站起身,巡着殿内,一样样细看。
从归来到今日,从未试着好好熟悉,就连袭暗,也是。
被蒙蔽了双眼,度日如年。眸中,再看不到昔日的情谊,也从未关心过,男子的心是痛是喜。
百里会拿起架上的披风,走向金銮殿。
行走在奢华细致的长廊间,殿前,李公公只是静守在一处,殿内,无一人。
百里会走下石阶,倚在琉璃瓦的屋檐下,月儿似是离得很近。女子上前几步,走入院内,身后,是权势的所在处,金銮前。
百里会仰起头,脑中便闪现出了在辽国时,做的那个梦。
转身,果然,男子一身明黄,在那最高处。
负手迎风,未束起的发张狂不羁,在那苍月下,凸显几分悲凉。
她记得,那个梦里。
袭暗说,“会儿,你将我的心带走了,就真的不闻不问了?”
那时的背影,同今日一般,好孤独,看着,心碎至极。
最后,足下忽地一点,男子的身影毫不留恋的自高处垂落,落在另一边,只听得,一声,碎。
百里会狠命的摇着头,不可以。
袭暗站在高处,并未察觉。
会儿,对不起,从小我便不信任何人,却也因为这样,一次次的失去了你。
生在皇室,就如虎狼之争,自己从未试过,去信一人。
就算征战在沙场,也是孤孤单单,一颗心终是打不开。
男子高傲的头颅终是低下,我从来不知道,信任二字竟是如此重要……。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我终于学会了……。
可你,却不再有了。现在,会儿你最信不过的,就是我了吧?
我,废不得后宫,却可以为了你,独宠一人。只有你一人,是我袭暗的妻……。
你要乱,便乱吧,你要毁,便毁吧。
心,真的就如撕开般疼痛,那猩红的血液,顺着左边心房,流至全身各处。
女子的眸中,看不见昔日的爱意,被蒙上一层催人心智的仇恨,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把火,也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百里会一瞬不瞬的盯着男子的背影,一如先前的挺拔,那时的他,总是一袭黑色衣衫,袖口、领口处,加滚一组夺目的金线。
身着龙袍,这名男子便是君王,霸道邪佞,俯瞰芸芸。
如今,怎的就如此让人心痛,江山霸业,后宫佳丽,他还缺什么呢?
百里会久久的凝视着,夜风起,身子禁不住的打颤起来,然顶上的男子,却是傲立如松。
女子几次想唤出口,却都无声的消隐在喉间。
两人就这样站立着,男子却始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一下。
百里会眸中一阵酸涩,还是唤出了口,“皇上”。
袭暗身子一怔,转了过来。
男子向前走了几步,重力压在那琉璃瓦上,踩的声响尤为刺耳。
似是要断裂,又似是挣扎,明黄的袍角飞扬开来。
袭暗一跃而下,却是不发一言,将百里会紧紧的抱在身前。
双臂越收越紧,女子像是要窒息般,却没有将他推开。
“你怎么过来了?”男子退开身子,压下脑袋,抵在额间。
百里会轻眨了眨眼,举起手上的披风,“臣妾……”。
“不要称自己为臣妾,现在,就我们二人”,声音被抢白了去,男子的唇角轻勾起。
百里会笑着嗯了一下,“我以为你还在批阅奏折,夜间冷”。
袭暗一暖,拿起她手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回去吧”。
“好,”女子任由他牵起,走向寝宫。
“皇上,皇上……”,一名丫鬟急急的跑了过来,在两人身前跪下。
“怎么了?”袭暗停下脚步,瞅了地上的女子一眼。
“回皇上,柳妃娘娘被伤,可却坚决不肯唤御医”。
男子神色一冷,“那便由她自生自灭去”。
“皇上……,”丫鬟低下脑袋,不安的开口道,“伤口虽然不大却是极深,奴婢怕,会失血过多。”
百里会拉了拉袭暗的袖口,“唤个太医过去吧,我们去看看”。
男子望了她一眼,勉强答应下来。
这次不知又是什么事,柳絮的性子,他太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