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了很久,就怕楚向晚会出事,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她和他能控制的了。
谁都不知道黛姬那个老妖婆会玩到什么地步。
心口又痛了起来,已经分不清是为谁心痛。
她捂住了胸口,一抬头看到窗外一株枝叶稀疏的小树。
听说这株小树在雷电夜被击中了,几近死亡。没想到后来下了一场雨,它又如同焕发了新生,顽强地生长起来。被雷电击中的枝干上又冒出了新鲜的嫩叶。
不要放弃,柳随心,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
从小到大,在任何绝境下,她都努力发掘平安喜乐,努力适应一切,然后过她习惯的生活。哪怕是在父亲病重他乡,举目无亲的时候,她也擦干眼泪,在陌生的京城赚钱为父亲治病。即便后来到了更为险恶的皇宫,几次死里逃生,她也淡然以对。
可是现在,一切似乎又到了一个绝境。
她身中剧毒,他也打不过黛姬,两人陷入这天灵派之中,似乎没有回天之力。
但她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好转的。就像那棵小树一样,一切都会好的。
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因为绝境不过是个借口,总有比现在更加难以度过的绝境。所以没有所谓的绝境,也没有所谓的顺境。
她闭上眼睛,喃喃默念着《妙法莲华经》,许久之后,终于心平气和下来。
“小姐......”
“嘘——”她摆摆手,起身把青玉拉到外间:“有什么事吗?”
青玉探头看了看正坐在床上吐纳呼吸的楚向晚,少女面颊染上一抹淡淡红晕。她眸光流转,眼神不由自主往楚向晚看去,一边问着:“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让厨房做点儿补品。我看楚公子好像伤得有点重。”
柳随心不是没有发现她闪烁的目光都在楚向晚身上,她也不点破,只是小声说:“也好。那你去让他们做些清淡的补品来。算了,还是我去做吧。青玉,你陪我去厨房吧。”
“可是掌门说......”
“难道她还不让我吃东西么?带我去厨房,反正我也是跑不掉的。”她自嘲道。
青玉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楚向晚,这才扬起笑脸:“好吧,就这一次噢。”
她做了一道皮蛋瘦肉粥,又炒了二样小菜,这才端上青瓷托盘,回到皓月阁。
刚一进门,她就听到里面传来呻吟声,似乎是在承受着极端的痛苦。
“向晚?”她掀开珠帘快步走了进去,正看到楚向晚歪倒在床上,痛苦地蜷曲了身体呻吟着。脸色铁青,额头冒着冷汗,整个人如同蜷缩的虾米,喘息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糟糕,难道他是又病发了?
她放下手中托盘,冲到床边搂住他发冷的身体。“向晚,你怎么了?”
楚向晚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粗喘着气愤恨地低吼道:“该死的老妖婆,我恨不得杀了她!”
他此刻面色由青转白,眉头紧蹙,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发间、额间渗出,汇聚成一道小溪,在脸上冲开一道亮亮的沟壑。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前不是还在运功疗伤的吗?”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温暖起来。
“她那一掌伤了我的内府,这倒也罢了。最厉害是她居然无声无息地下了毒,连我都没有察觉到。现在我根本不能运功疗伤了。刚刚运功到一半就发觉体内真气乱窜,幸好我及时停止,否则我恐怕已经走火入魔了。”他回抱住她的身体,试图汲取一点暖意,可是整个人却如同在打摆子一样不停地发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发抖,就连牙关也上下交错,打起架来了。
现在正值盛夏,可是他却无法克制自己的发抖,痛彻心扉的寒冷几乎快要把人整个冰冻起来。
即便是柳随心整个抱住了他,他还是觉得寒冷。
柳随心心中焦急,连忙叫了青玉,把厚被子全都拿了出来,把他整个人围进被子中。到可是他还是无法抑制体内的寒冷。
“你也没法子解毒吗?”
他牙齿打颤,几乎语不成声:“没用的。这、这是寒血毒,我听师父说过,这种毒早就灭绝了。如今再出现,我并无方法可以解毒。何况现在我也不能运功驱毒了。”
他虽然厉害,但黛姬似乎是他的克星,处处比他要强,于是他也似乎只能束手无策了。
她看着他浑身发抖,嘴唇乌紫,心中痛惜,不由感觉到心痛。到底为什么要让他受这样的苦?黛姬啊黛姬,你究竟要把人折磨成什么样才开心?
初初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那么快乐调皮的妖孽,到摄政王府抢兵符,就只为了好玩。那时的他多么快乐,可是现在,她把他带到了怎样的境地里来?
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到天灵派,不会被黛姬打伤,现在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本无意沾惹红尘,到最后还是被红尘困扰。
人一旦识了情滋味,就不能再像当初一样快乐了吗?
“对不起,妖孽,对不起......”她隔着被子搂着他,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心痛到窒息,唯一能感觉得到的,就是温热的泪滴坠落,滑过面颊,风干后,涩涩的痛。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龙释天,赫连野,楚向晚。
三个男人,她无法选择,对她情深意重的,对她伤重纠结的,对她似真似假的。
如果不心痛,如果不心动,是不是就不会难以抉择。
佛曰:人心浮动,我心不动。但她如何才能做到心平如水?
泪,更凶猛,浸湿了被角。明明是盛夏,她却感觉好像瞬间到达了冬季。
“别哭,心儿你别哭,我没事的......”见她哭了,他手忙脚乱地伸出冰凉的手指擦去她脸上肆意的眼泪。可是无论他怎么擦,泪水只是更多而已。
“别哭,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懊恼地就差没撞墙了。见她哭得更凶,他急了,把他冰凉的唇瓣贴在她面颊上,轻吻去她坠落的透明泪滴。
他胡乱在她脸上吻着,像是小狗乱舔,惹得柳随心再也哭不下去了,擦擦脸上眼泪,带着泪笑道:“一切都会好的对不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楚向晚点点头,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说:“我忘了告诉你,赫连野也跟我一起来了。不过他被人拦在山下,没有上来。我们可以通知他。”
“但是我们要怎么通知他呢?山上的这些人怕是不会给我们传信的。等等——我想想。”她想起青玉看楚向晚的眼神,心想青玉似乎是对楚向晚有意,如果让她传信,那也许还有可能。其他人,她既不能保证人家会答应,也不能保证不会向黛姬告密。
“我想到办法了。我会让青玉帮忙把信送下去的。”她想着得立刻写封不显山露水的求援信才行。
楚向晚点点头:“还有,我左边袖子里有个青瓷小瓶,你帮我拿出来。”
她拿出来那小瓶,只见它也不见得有多特别,不明白楚向晚是要做什么。
“你把盖子打开就好。”他有气无力地说。
随心打开瓶盖,忽然发现一只黑色小虫飞了出去,模样和普通虫儿也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那只小虫儿慢慢飞出了窗口,朝远方飞了出去。
“那是我危机时刻才会使用的紧急信号。这只虫儿喜欢一种香味,只有逍遥教才会有这味道。等它回到逍遥教,教里的人就知道我出事了。”他咳嗽一声,脸色稍微好转了些,不再感觉那么寒冷了,又过了一会,他这才感觉整个人渐渐回温了。
柳随心看到他脸色好了许多,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感觉回到正常水平,这才松了口气。
“我煮了粥,你吃点好吗?”
他看到桌上放的粥,眼睛一亮,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阳光下,洋溢的幸福。“你给我煮的吗?快快,我要吃!”
“你啊。”她看到他这个孩子般的模样,莞尔一笑,端了粥来,细心地盛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他笑着吃完了,一边夸张地咂嘴道:“好吃,心儿,以后你每天都给我煮粥吃好不好?”
这时候他歪着头微眯着眼睛笑着,绝美的脸庞上,唇角上扬,黑眸眯成了一弯月牙儿。满满的幸福流淌,哪怕在这几乎是困境的情况下,却有一道暖流在彼此心中流淌。
只是一个多么简单的愿望,他就想要以后每天都能喝到她煮的粥。
然而,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今天朝不保夕,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她鼻子一酸,伸手理顺他凌乱的发丝,低喃着:“好,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煮粥。你喜欢喝什么,我就煮什么。”
他笑嘻嘻地说:“你煮什么我都喜欢。”说完还飞快地在她脸上印一一吻,好似偷到了糖块一般单纯的快乐。
“真是个傻小子。”她取笑他。
他抗议地昂起头,皱眉,“我可不傻,我是这世上第二聪明的人,第一聪明的已经没了。”
“你啊,这是向晚卖瓜,自卖自夸!”她又喂了他一勺粥。
他吃得开心,直称好吃,暖暖的柔情不断在周遭流淌。
直到他吃饱喝足了,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累了,眯着眼道:“我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她替他理好了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久久没有离开。
向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不会再让你这么受伤了。
她下定了决心,转身就研磨写了一首藏头诗,卷成细细的纸条。她找到了青玉,请她帮忙把这张纸条送到山下。
青玉起初并不愿意,“小姐,这事要是被掌门知道了,怕是会要我的命的。”
“青玉,你帮我们送这信下去,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们送信下去,他也是上不来这里的。我们只是让他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也算是有个交代。向晚他现在情况很严重,我希望我们的朋友能明白,至于以后的事情,就算有什么,也算不到你身上。”
青玉探头往里面望了望,刻意压低了声音:“楚公子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好。”
青玉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那好吧。下午我去到山下买点丝线,到时候帮你把纸条带下去。”
“青玉,真的谢谢你了。”她看了看四周,将那张纸条放进她手中。
青玉小心收了起来:“我也是为了楚公子好。唉,掌门看不得漂亮的人,楚公子怕是......瞧我这张嘴,我也不多说了。小姐,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会让你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的。”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珠玉垂侧,她站在珠帘前拨动珠帘,深深叹了口气。
希望一切都能好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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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嬷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黛姬走进房间,扑面而来一股药味,很有些刺鼻。
她秀眉微蹙,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老妇人,冰冷的心一瞬间有些刺痛。
“阿黛,你、你过来......”余嬷嬷听到她的声音,睁开浑浊的双眼,虚弱地呼唤着她。
余嬷嬷是黛姬的乳母,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黛姬从小失去母亲,余嬷嬷对她而言可比亲娘。二十年前她被少林大师关进石洞时,余嬷嬷也逃亡在外。后来才回到天灵派。
等到黛姬二十年后回到天灵派时,余嬷嬷已经是垂垂老矣,风烛残年。
“嬷嬷,我会请大夫好好给你治病的。你宽心点。”黛姬低声道。
余嬷嬷摇了摇头,她喘了口气,“阿黛,你把面纱拿下来。”
“嬷嬷?”
“你拿下来。”余嬷嬷此刻的口气带了几分难得的坚持。
黛姬别人的话不听,对余嬷嬷却是十分敬重的。她于是顺意解开了面纱。
面纱下的脸孔,却是让人吃惊的。
因为,那本该绝美的面容,此刻却布满了纵横的疤痕!
黛姬那在外面看来绝美的脸孔,此刻掀开面纱,却是满脸疤痕,猛一看去很是吓人。
余嬷嬷叹了口气,伸出布满皱纹的干瘪老手吃力得握住她的手:“阿黛啊,这么多年,你吃苦了。”
黛姬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再度遮住了脸庞,这才感觉好些了。
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黛姬本来绝美的脸庞会变成这样?
如果这么看来,她会那么讨厌那些美丽的人事物,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了。
“嬷嬷,你有事要跟我说。到底想说什么呢?”
余嬷嬷闭上眼睛,气色青白,她咳嗽了一声,许久才用干涩的嗓音幽幽到来:“嬷嬷知道自己就快死了。我这一辈子,活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老天爷赐福了。但我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阿黛,你可记得当年你生的那个男孩?”
黛姬目光一变,紧握的拳头咔嚓作响:“嬷嬷,你最好别提那件事情!我不想提到那个东西!”
余嬷嬷不赞同地摇摇头:“阿黛啊,这不是你的错。当年的事情,唉!”她一声叹息:“只是我终究是没保住那个男娃儿。那时闹得正厉害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流落何方了。”
黛姬猛然站了起来,秀眉微蹙:“嬷嬷,休再提当时的那件事情!”
她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很不乐意提起当时的事情。
那件事情,是她心头永远的一块伤疤。
余嬷嬷叹了口气,满眼的慈爱和怜惜,就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别扭的儿女一样。天下无不是的儿女,再余嬷嬷的眼里,无论黛姬究竟做过什么,她还是那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阿黛,我知道你不乐意提当时那件事情。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那男孩的事情。毕竟他也是你的孩子不是么?你生下他之后根本连看他都不曾看。我记得那孩子的脚上有一块菱形胎记,就在脚底,很好认的。你若是想寻他,就……”
“够了!嬷嬷,我都说了,不要再提那个东西,我说了不准再提他!”黛姬一阵怒吼,啪的一声打飞了桌上的瓷瓶。“我永远都不想再提到那个东西!”
她怒火飞升,根本不想再呆下去,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充满了药味的房间,仿佛落荒而逃,极其狼狈。
她怒气冲冲,想到当年那个让她恨不得打掉的胎儿,想到那个让她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孩子的父亲,想到自己大敌来临之时生下儿子,因为虚弱,这才会输给少林秃驴,被关再暗无天日的石洞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恨着,奈何一出了洞来,才发现少林秃驴已经死了,儿子也早已不知去向,孩子的父亲更是烟消云散,让她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她摸上脸庞,想到本来如花的容颜被毁成如今的模样,不由恨从中来。
她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转过头,怒道:“把楚向晚和柳随心两个带到我绝色园去!”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黛姬赶回绝色园,侍女送上的茶全部被她一挥袖扫落在地。“我什么都不想喝,全都给我滚!”她恨声道。
侍女们立刻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掌门如此动怒。
不一会儿,她们就看到楚向晚和柳随心两人被带进绝色园来。
二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很好,炯亮的眸子闪动着不肯屈服的倔强光芒。他们两个牵手走进了绝色园,一对天生的佳侣,顾盼之间风华绝代。
他绝色无双,好一个天上人间梦里难见的美男子。
她清丽无匹,好一个出尘绝俗空谷幽兰的雅女子。
“向晚,你觉得我们进去还能出得来吗?”她昂起头笑问。
楚向晚想了片刻,扬起嘴角,亮晶晶的眸子闪耀生辉。“有你陪着,去哪儿都好。”
“好,那我们就进去吧。”他们对笑一眼,如此纯净的笑容,仿佛花树堆雪,悠然自在。明明是可能赴死的邀请,他们却依旧谈笑风生,仿佛他们即将去面对的事情不过是赴一场盛宴。
周遭的少女们为他们的笑容说吸引,心中暗自叹息,这样的一对佳偶,若是现在就死了,是在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
他们一起走进了清凉的宫室之中,黛姬坐在藤椅上,冷冷地望着他们:“哼,还在打情骂俏的吗?楚向晚,你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既然你已经输了我,那就要履行约定。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长得太漂亮的东西,你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美了。”
楚向晚讥讽地扬眉笑道:“还是你自己长得不能见人么?”
黛姬心底最痛的刺被他给拨痛了,她眸光一冷,握住藤椅的手瞬间收紧,只听一阵脆响,那藤椅的藤条已断了数根。“楚向晚,你还想不想让柳随心得到解药?”
楚向晚冷了目光,阴鸷地眸光嗜血残酷:“你就是像让我毁容是么?”
黛姬大笑三声:“不然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怎么,害怕了?还是你根本就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哈,我还以为,你多痴情呢。”
柳随心淡淡道:“黛姬,我和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他对我的心意。黛姬,人的面皮不过是皮囊,总有一天会随着人的死去而化去。这世上美丽的东西太多了。今天你灭掉了一个,明天你灭掉了一个,单是天下有千千万万美丽的事物,你灭得完么?”
“小丫头片子,你倒敢教训起我来了!”
柳随心轻笑了起来:“为什么你这么生气?我有些想不明白了。黛姬,我们和你之间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为难我们。如果你今日不为难我们,他日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必然会倾力相助的。”
黛姬大笑起来,笑得天昏地暗:“我何必要人相助!来人,拿刀来,楚向晚,我就让你今天自毁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