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释天急着辩解,“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金屋藏娇,朕不需要......”
她点点头:“对啊,皇上哪里需要金屋藏娇呢?你只要一声令下,别人哪敢多说一个不字?皇上,臣妾这就不打扰您了。”
龙释天连忙抓住她的胳膊:“你别误会。小玉,你先出去。”
那叫小玉的少女点点头,低头倒退着出去了。
“皇上真有眼光。”她淡淡道:“臣妾可以回凤栖宫了吗?”
“随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是朕从民间找来的口技艺人。”
“口技?”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荒谬:“一个口技艺人,怎么可能随意出入陛下的寝宫呢?”
龙释天静静望着她,忽然低笑起来:“随心,你这样子,会让朕以为你在吃醋。”他的目光似火灼热,顿时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柳随心低垂眼帘:“皇上,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他叹口气:“你听过口技吧?他们学声音是不是非常像?无论是任何声音,到了他们口中一概真切。你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无音信。宫中传言很多。摄政王又上书请朕废了你的后位,然后立他的侄女为皇后。在这种情况下,朕只能出此下策,叫人秘密寻来一些口技艺人,然后让他们模仿各种女子声音。最后是这个小玉与你的声音最为相似,她的体态相貌与你也有几分想象。朕就让她假扮成你,这才暂时瞒天过海。”
柳随心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她猜得出当时她随楚向晚走后宫里会乱成怎么样。即便皇上下令不准妄议朝政,但是却是堵不了众人的流言的。如果他不用这个计策的话,皇后久久不在宫中,怕是她的后位早就不保了。
“但是,皇上,为什么你不废了我?如此大费奏章,你……”为什么?他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不让她的后位不保。为此,他下了大力气。可是她又困惑了,他不是只把她当成棋子的吗?后来她连棋子的功效都失去了,对他而言,她还算什么呢?但为什么,他要为她做这一切?
龙释天轻咳一声,转过头去,“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让别人当这个皇后而已。”他不太自在地说着,脸上有些可疑的红云。
“我不明白。我对皇上而言,难道不就是一个棋子吗?一个棋子值得你花费这些功夫吗?”她握紧玉手,心头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渴望知道这个答案,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很重要,重要到她会改变对他的决定。
他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随心,我没有把你的当成棋子。没有。”
“你有。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确定要我说吗?”她略带失望,他并没有坦诚以待,说出一切。
“你说。”
“还记得你曾经跟太师余步轩说过的话吗?那天你们在花园中下棋,我迷路走到了里面,刚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说,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是一颗你用来牵制摄政王的棋子,无足轻重。我想来,这句话是对的,我本来就是棋子,开始是摄政王牵制你的棋子,后来变成了你对付摄政王的棋子。总是没有自己的自由。直到后来,楚向晚来了,他说要带我去寻找自由。我想离开深宫,哪怕采菊东篱下也好,种豆南山下也好,总比在深宫中像一只禁锢的金丝雀要好得多。所以,我就走了。可是皇上,你从来都没跟我说实话。”这是她一次坦诚地告诉他一切,也希望他能坦诚以对。
他一怔,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和余步轩说的,那么是在什么时候?
他抚额长叹,忽然想了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对了,是当时传言胡夏国率兵来袭的时候,他主张谋和,大臣多主张谋战。而他当时十分宠爱柳随心,余步轩于是在下棋时顺口问了这个问题。
余步轩是朝中重臣,也是淑妃的父亲,更是亲皇一派首领。他自然不能对他言明一切,于是就敷衍说了一句。
天,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误会了?
真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并不是他的心里话啊!
“想起来了是么?皇上,你现在还想说,你没把我当成棋子吗?罢了,你我之间如今也不必再谈这些了。”
“等等,你总不能不听朕说就自己下了答案吧?没错,当时朕是说了一句话,说女人不过棋子这样的话。可是这并非朕心中所想的啊。”
她摇了摇头:“皇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一阵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对啊,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呢?
如果他爱的是水柔,那么现在他对柳随心的这种感觉又算是什么?
这是对水柔的背叛!
他心中一震,望着她清丽的面庞,望着她渐渐染上失望的黑眸,很想大声告诉她,他其实,其实……
什么?
不,不对!
他不能,不该!
这样对水柔是背叛,对柳随心也是不公平。
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过身去,望着墙上他亲手所绘的水柔画像。
画中的女子似冰雪淡漠,微微一笑,仿佛一瞬间千树万树梨花开,绝美无瑕。
水柔,水柔,你告诉朕,该怎么办?
她也看到了那幅画,眸光一黯,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是不是棋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心里装的是谁?
还不够明白吗?他的行动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皇上,如果水柔还活着,你会不会爱上我呢?”她忽然问出了个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如果水柔活着......
如果水柔活着,他和她之间有相爱的可能吗?
“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水柔活着,朕是不会娶柳青青的,也不会遇上你。你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成立的。”
“对啊。”她低垂眼眸,细密的羽睫眨动着,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分不清她脸上的悲喜。“我忘了呢,真傻。”
忽然她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底倒映着他复杂的眼眸。“我是说如果。如果,如果水柔没死呢,如果她又重新出来了呢?那么到时候你怎么选择?”
他沉默了。
她在等他的答案,可是他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
殿外的雨,停了,只有檐脚积聚的水滴滴答滴答垂落。
一片落叶在她的视线中缓缓飘落,最后跌进尘埃中。
他没有回到,但她却知道了他的答案。他不用再说了。
她自嘲地低笑一声,穿上衣衫,下了龙床。
“随心。”他忽然捉住她的手,局促地,犹豫了片刻才说:“你——像她。有时候朕甚至觉得你就是她......”
“可是我终究不是她。皇上,我不是她的替身,我也不会做她的替身。”她伸出右手缓缓剥开他紧握的手,一根根剥开,心头忽然一阵灼痛,“臣妾这就回凤栖宫去。”
他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才道:“你先别回凤栖宫了。你离开这段时间,朕一直以你养病的名义让你住在乾定宫中,其他人还不知道。正好钦天监说要祭天,到时候朕可带你公开露面,消除传言。也吓吓那群老贼。”
她没多说什么:“皇上说的是,臣妾遵旨。”她这么冷淡的态度让他有些恼怒,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暗生闷气。
“那个小玉,她既知道了真相,皇上,就且将她留在身边吧。若是皇上想封她个什么名分,也随您。”她不冷不淡地说着。
“你若是喜欢,就把她留在你身边,什么封个名分?朕不要她!”他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出了寝殿,往正殿走去,似乎很带了几分怒气,走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股怒气在空中飘荡。
没过多久,那叫小玉的少女就低头走了进来,跪倒在她面前:“奴婢小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显然,皇帝已经告诉她,正主儿回来了。
“起来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拿起茶壶,想倒杯茶,却听她说:“娘娘,让奴婢来吧。”她几步走上来就要替她倒茶,却被柳随心回绝了。“不用了。”
小玉顿时有些尴尬,她讪讪地收回手,躲在袖中,悄悄地握紧了。
柳随心喝了一口茶,抬头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哪里人?”
小玉乖顺地答道:“回娘娘,奴婢今年十六,就是安康城人氏。”
“听皇上说,你学得出我的声音,我想听听看。”
“奴婢怕是献丑,娘娘,我......”
“无妨,你学学看。”
小玉点点头,微微一笑,清清嗓子,学着她的口音说了一段话:“皇上圣安!”
她果然有把刷子,声音学得基本上是惟妙惟肖了,难怪皇帝要用她了。
“真是很像呢。”柳随心眼角忽然瞥见她带着几分哀怨的目光望着她,那眼神,倒似恨不得她永远不回来似的。
她把一切都看进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啊,不知道多少人盼着她永远不回来呢。就是这个小玉,如果她不回来,她就可以继续假扮皇后。但是啊,她也许根本不明白,她是不可能永远假扮皇后下去的。毕竟她不是真的皇后。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取代不了真的。朝臣、后妃也不会允许皇后永远不露面的。
小玉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却是明白的。
就像她,不是真的柳青青,永远取代不了真的。就像她,也不是水柔,永远取代不了水柔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可她现在又回来了。人生,真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带我去偏殿吧。”她起身,听到小玉发问:“娘娘不与陛下住在一起么?”
她回眸,看到小玉眼中带着的试探,又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做你该做的事,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知道太多了,丢命的机会就更大。
她来到偏殿,挥退了小玉,自己安静一会。
好了,如今她已经顺利回到皇帝身边了,不知道,那些人下一步让她做些什么?只希望楚向晚现在身体能恢复健康。
这厢她在忧心忡忡,那厢皇帝郁闷地赶往御书房。
现在他心情不太好,宫女太监没有敢多说一个字的。
等他进了御书房,和泉正在里面等消息,见他回来了,顿时跑过来恭喜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有什么好恭喜的?”他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御案前。
和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了,他不是明明听铁五说找到了皇后了吗?本来他想皇帝陛下这回可该高兴了。皇后回来了嘛,他这个当奴才的也再不用看皇帝天天板着个脸了。可是眼前的情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皇上——”他小声问着:“难道人不对?”
“对了对了,就是她。”
“那您怎么还不开心啊?”他嘀咕一声,没想到被皇帝耳尖听到了。
“朕开不开心还轮不到你来管!出去,朕要一个人静一静!”他绷着一张脸,吓得和泉也不敢多说什么,正要离开,忽然听到皇帝叫道:“等等。你传旨下去,告诉礼部,就说朕后天与皇后一起祭天,让他们准备相关事宜。”
“奴才遵旨。”和泉摇摇头,心想皇帝真是难伺候。好不容易盼到皇后回来了,他还是不高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呐!
不过,好好的,祭天干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头痛的事情让别人去想。
皇帝待在御书房中,拿起桌上的奏折批阅,但是看了几行字,实在看不下去,放下奏折,揉捏着太阳穴。
他心中烦乱,什么事情一跟柳随心扯上关系,总是让他失去平常的自制。
但是,这一团乱麻总不能一直让它这么乱下去。一切,到最后都必须解决。
龙释天,你又打算如何解决?禁宫的深夜是清冷的。
正值夏末落花时节,夜里,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即便是盖着锦衾她也会觉得有些寒冷。
纱帐外依稀还有烛火点亮。宫殿的墙壁上垂挂的宫灯散发的昏黄的光亮,晕染得整个宫殿一片迷蒙。
她睡不着,于是起身将纱帘挂起,挑亮宫灯,剪了灯花读书。
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不能改变,她喜欢读书,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也就可以不想其他事情。
夜,静极了。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那步声有些凌乱,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
柳随心抬头向外望去,忽然发现有人掀开帷幔走进殿中,脚步踉跄,眼看着就要栽倒似的。
那人的面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皇上,你怎么了?”她起身上前扶住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醉眼朦胧,抓住她的手,忽然痴痴笑了起来:“柔儿,是你?”
她心中一怔,望着他带着几分痛苦和迷惘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口一痛,莫名的痛了起来。
“皇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你醉了。”她扶着他往床边坐下:“你睡吧。”
她刚扶他躺下,正要去给他弄些解酒茶喝,没想到却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别走,别走。”龙释天低喃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喊些什么,然而此刻,他却不愿意让人离开他的身边。
记忆和现实混淆起来了,他不知道眼前的她是梦,还是他自己在做梦。
今天他心情不好,明明她已经回来了,可是他却更是烦闷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于是他把自己放任在美酒之中,借酒浇愁,却根本没有作用。
“柔儿,别走。随心,别走。”他低喃着,感觉到她身体一僵,他搂得更紧了。“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我不喜欢一个人,你不知道,不知道这深宫,真是冷得像个冰窟窿一样。柔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有个女人叫柳随心,她很像你,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你转世投胎来的呢?不,我又傻了,就算是你投胎,也不会这么大的。但是她也不是你,她就是她,你就是你。可是我不想让她离开,不想看她不开心,不想她被这吃人的后宫给吃了。柔儿,柔儿,你告诉我......”他喃喃低语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睡着了。
她闭上眼睛,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这,才是他心里真实的感觉吧?
在他的心里,始终不曾忘记那个叫水柔的女子。她是风,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
而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替身,他是在她身上寻找水柔的印记吗?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并不是水柔。是啊,她又怎么可能成为水柔呢?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取代不了真的。
她扳开他的胳膊,将他放倒在床上,这时候,他又动弹了,抓着她的手,低喃道:“柔儿,是你吗?”
她沉默不语,眼中却积聚着泪珠,透过朦胧了的视线看着他的脸庞。
他似乎找到了安慰,握着她的手笑了起来:“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你。你偏偏不肯入梦来见我。柔儿,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好。”她低声回应着,声音沙哑。
“那就好。柔儿,你以后都入我的梦好不好?”他带着几分醉意笑着说。
“好。”她转过头去,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滴滑落,冲过眼睑在脸上冲开一道亮亮的沟壑。
他似乎很开心,酒意驱使下,他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不是在做梦。
柳随心松开他的手,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她扶住小几,在凳子上坐下。
柳随心啊柳随心,你可还做着痴人的梦吗?
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吧?
她闭上眼睛,任心头的痛感不断蔓延开来。
她真的不该回来他身边,不该再让自己处在这种情境下。
在他心里,她,是一个给他的感觉很像水柔的人,一个水柔的替身对不对?
水柔的死去给他的打击太大,所以他现在才不能容忍她离开是不是?他只是不能接受再一次的分离。
龙释天啊龙释天,你心里,可曾有半分半厘喜欢过我?
如果没有,那我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呢?一个替身,一个人偶?一个无从轻重的女人?
罢!罢!罢!
既然他今天酒后吐真言,她还想知道什么呢?还不够明白的吗?
明天以后,他与她之间,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
她擦干脸上的泪滴,回眸深深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到另外一间屋中睡下。
而他仍然在睡梦中,他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把梦里的当成真的了。
一个暗自怅惘,一个满心忧伤,这事情,是怎么也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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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心回来的第三天,皇帝呀带着她去祈天殿祭天。
人人都在猜测,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因为先前有传言说皇后根本不在宫中,这种说法甚嚣尘上,虽然皇帝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但是事实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那就不好说了。
而柳承浩这次故意让人以祭天之名试探,也不过是为了探探,到底皇后回来没有。
没想到皇上居然答应了,还带着皇后一起去祭天。
这一招,就是摄政王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她真的回来了?
祈天殿坐落在安康城东太庙附近,是龙陵王朝历代帝王祭天之处。今日为了迎接帝后的祭天,早有人鸣锣开道,清洁打扫一新,净水铺街,气象一新。
上午帝后的御辇从皇宫出发,文武百官随行其后,浩浩荡荡地向祈天殿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