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诺贝尔奖作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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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904\[法国\]米斯特拉尔(1830—1914)

地方文化孕育出的大作家

——米斯特拉尔生平与著作

李玉民

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Jean Etienne Frédéric Mistral,1830—1914)用奥克语(普罗旺斯语)写作的法国诗人,用“他的诗作新颖的独创性和真正的灵感,忠实反映了自然景物及其人民的乡土感情,此外,还有他作为普罗旺斯语言学家的重大成就”,于1904年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

米斯特拉尔出生在法国普罗旺斯地区马雅那村的富裕农民家庭。父亲弗朗索瓦·米斯特拉尔,母亲阿黛莱德·普利态望子成才,给予很好的教育。米斯特拉尔从家乡小学转入圣米歇尔·德·弗里戈莱寄宿学校,再升入阿维尼翁的米勒和迪比伊寄宿中学学习,结识了后来成为著名奥克语作家的教师鲁马尼耶,二人基于共同兴趣,结为战斗友谊,致力于普罗旺斯语言与文化的挽救发掘与发展。1851年,他在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法学院毕业,获法学学士学位。

米斯特拉尔修完学业后,不久便回到出生的老宅,立志头一个站出来捍卫和宣扬普罗旺斯民众的语言和文化,打破法兰西和巴黎数百年来的垄断和禁锢。不过,在读大学的时候,正值1848年革命,他却是个坚定的共和派,用法语写了充满革命激情的文章和诗歌;同样,他在毕业论文中,也毫不犹豫地捍卫统一的法兰西。他在论文中写道:

“法国历朝历代,所有政体不懈努力,创建了这一强大的统一体……不错,集中制大大损害地方独立,可是也要说,却大大有利于普遍自由。”

青年时期的这种表现,成为对他诟病的把柄。但是不管怎样,他对共和思想的激情,也自然而然表现在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文化和政治活动中。他在《献给加泰罗尼亚诗人》(1861)的歌颂中,热情歌颂了独立的普罗旺斯的古代光荣之后,又这样写道:“我们坦然而忠实,属于伟大的法兰西。”究竟是联邦主义者还是分离分子,争论几十年,莫衷一是,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神话,而米斯特拉尔的真实生活,尤其他的作品,对许多法国人来说却是陌生的,对中国读者更是如此。因而这里着重介绍诗人主要的文化活动与创作。

1854年,他便和六位诗人,鲁马尼耶、欧巴内尔、A.马蒂尼、布里内、塔旺、吉埃拉组成“菲列布里什协会”(法语为Félibrige,又译“费利布里热”,来自奥克语的félibre,意为学者,诗人)。这是一个文学组织,宗旨在于维护普罗旺斯语风俗和语言,推动整个法国南方文学、语言和风俗的复兴。该组织发展迅速,不断壮大,不仅吸引来普罗旺斯地区的追随者,而且在法国南方各省,如加斯加涅、朗格多克、利穆赞、阿基坦,以及在西班牙的卡泰罗尼亚,都有不少赞助人和响应者。由此掀起的地方文学运动方兴未艾,影响波及到二十世纪。当然,这也有其历史背景:普罗旺斯语作为中世纪行吟诗人的语言,也一度是法国南方的文学语言,并且为意大利和西班牙诗人所运用。

米斯特拉尔在用奥克语创作诗歌的同时,前后花了二十年时间,编撰了一部博大的奥克语词典,两卷本的《菲列布里什词库》(1878),为奥克语文学创作提供了最重要的语言工具书。此外,他还在阿尔勒创建了一家“普罗旺斯人种博物馆”,为挽救并搜集法国南方人种起源与发展的研究成果作出了重大贡献。而且,他还拿出后来所得的诺贝尔文学奖金资助博物馆运行。

自不待言,在这场普罗旺斯文化复兴的运动中,米斯特拉尔所作出的最大的贡献还是在世界的文库中为奥克语诗歌留下了不朽的篇章。

米斯特拉尔自小就爱诗,第一首诗《摇篮曲》是他十岁时写的。1848年,他创作了一些政治诗,但是他的一首农事诗《收获》,最能显示他后来诗歌创作的风格。从1851年起,他开始酝酿一部长诗,一部田园史诗《米莱依》,共有十二章,与1858年写成,1859年出版。

《米莱依》以诗人生活的时代和家乡为背景,描述了一个富裕农场主女儿的爱情故事。穷苦的编筐匠昂布鲁瓦兹同儿子万桑到米莱依父亲的拉蒙农场做工。晚上,米莱依听年轻人讲故事听得入迷。不久采桑叶的时候,两个青年人又相见,很快就彼此表白爱意。然而,米莱依的父母对女儿的终身另有打算,接待了三个求婚者:富有的牧场主阿拉里、牧马人维兰、斗牛驯养人乌里阿斯,全被米莱依拒绝了。乌里阿斯求婚不成,咽不下这口气,便袭击万桑,虽有蛮力,却被万桑打倒在地。可是,他乘万桑宽容放手之机,用钉耙打伤万桑,不料随后他被罗讷河水吞没了。万桑身受重伤,躺在荒野,被三个小猪倌救起。米莱依陪他进入塔旺山洞,求女巫施法治愈。万桑见心上人如此钟情,便请父亲去求婚。可是却被拉蒙回绝。米莱依绝望之下,离家出走,去恳请海上诸位圣母的帮助。她趟过克罗河到达卡马尔格(罗讷河口三角洲),不料中暑,待父母找到她时,只见她由万桑紧紧搂抱,已在神秘的激情中死去。

全诗萦回于往昔,米莱依离家出走的诗意,以其殉情玉殒显示了跨越。一种泛灵论思想消除了恶(乌里阿斯之死),并且将人置于自然力量中间,平复绝望的情绪。不过,《米莱依》十二章最突出的一种文学处理,就是一种空间的概念。诗人乞求上帝让这个农村姑娘诞生于世,就确认了这一点:是空间孕育了米莱依,“大地的女儿”,是空间规定了表达方式——受歧视的奥克语,也是空间圈定了相得益彰的听众——牧人和农村的民众。这个空间显然就是普罗旺斯。此后,米斯特拉尔的重要创作、重大行为,无不以这个带魔力的名字为中心了。

《米莱依》这部田园史诗,奠定了米斯特拉尔作为法国大诗人之一的基础,甚至受到老牌浪漫诗人拉马丁撰文赞扬。法国作曲家吉诺还与卡雷合作,将《米莱依》改编为歌剧,取现在这个名字:Mirèille,而原作奥克语则为:Mirèio(《米莱攸》)。无论在巴黎,在布鲁塞尔还是在伦敦演出,都大受欢迎,哪怕名字变了。1864年3月19日,歌剧《米莱依》在巴黎歌剧院首次演出。

米斯特拉尔的第二部长诗《卡朗达尔》(Calendal),原名为《卡朗多》(Calendau),于1866年出版,同样为十二章,但是具有英雄史诗的特点。故事讲述卡西的一名青年渔夫十分英勇,为了赢得他所爱的一位贵妇的心,做出了许多英雄功绩,只要那位贵妇允许他的爱,他就会去完成新的功绩。贵妇拒绝了,不过看到年轻人那么绝望,为说明情由,便向他叙述了自己的伤心经历。她出身世家,在行吟诗人时代非常显赫。在众多求爱的青年中,她选中了塞夫兰伯爵,不料在新婚的当日,塞夫兰暴露了卑劣的真实身份,原来他是一伙强盗的匪首。于是,新娘逃至深山,同卡朗达尔相遇。卡朗达尔去会塞夫兰,说他身历多少危险,奇遇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他称为“艾丝特蕾珥”仙女,为讨取欢心,他要效法中世纪的行吟诗人和史诗中的英雄。为了激起塞夫兰的嫉妒,卡朗达尔又开始为正义的事业效力,如打败魔怪马尔科,使普罗旺斯免受其害。他挫败塞夫兰一次腐蚀的圈套,又去隶属上帝的太阳王国进行最后一场战斗,在“爱情和荣耀中”获得胜利。

《卡朗达尔》是一部行动的诗篇,可以理解为普罗旺斯人(卡朗达尔),要重新认证自己的文化身份(艾丝特蕾珥仙女),摆脱盲目的集体制(塞夫兰、马尔科)的桎梏。这部诗表现出一种富有战斗性的理想主义。正因为如此,《卡朗达尔》受到法国公众的抵制,在普罗旺斯的复兴中,一直成为真正意义上最具“菲列布里什”性质的作品。在这部史诗中,诗人呼唤的不是上帝,而是本乡本土的灵魂,这在普罗旺斯语作家们看来,至今还是申明的一种信仰。米斯特拉尔诗中的所有女主人公,唯独艾斯特蕾珥摆脱“必死”的命运,这不足为奇,这位仙女般人物,既然是普罗旺斯意识的人格体现,怎么可能会死去呢?

1876年,米斯特拉尔到了四十六岁,他娶了十九岁的姑娘玛丽·里维埃尔。

抒情诗《金岛集》(Les Iles d’or),从初版到定本(1876),积多年成果,写于不同年代,有碍于统一性。但是为在多样性中求协调,诗集收进了歌谣、浪漫曲、讽喻诗、梦幻诗、幽怨诗;诗文内容也增添了祝婚、故事、祝福、感恩等,并且按照中世纪所重视的分类方法。诗人在形式上的这种追求,也体现在诗句的音节韵律的变化中。

长诗《奈尔特》(Nerte,1844),奥克语为《奈尔托》(Nerto),是一部别具一格的诗作,没有得到公正的欣赏。诗人用十音节诗轻快的叙述节奏,让一位春心萌动而胆怯的处女,徜徉在地域和天堂临界的朦胧危险的小径上。情节剧中的一位教皇、喜剧中的一位王子,以及歌剧中的魔鬼聚在一起,向剧情提供了一种既真实又魔幻的背景。浮士德的神话搬移到十九世纪阿维尼翁的普罗旺斯,放射出玄妙的烟火照亮奈尔特的命运:这个可怜的姑娘正在补赎自己并没有犯下的罪孽。无辜的受害者,然而在世人眼里却该受惩罚。对世人而言,奈尔特渴求人的爱,在人间实现不了。

在追求幸福的主题上,米斯特拉尔的诗作时有这种反常的现象:人物热切地追求,而他们在十分具体的诉求中,却达到远远超过他们渴望的目标,即一种芳香石化了的冷冰冰的圣洁。

米斯特拉尔另一部重要史诗《罗讷河之诗》(1899),通篇皆为音乐,题目也非常巧妙,耐人寻味:是献给罗讷河的诗篇,还是罗讷流向大海谱写的乐章?故事讲述被孔德里约船夫行会推选为“罗讷河王”的阿庇安师傅,驾船从孔德里约驶向博凯尔。中途上来奥兰治王室的荷兰王子威廉。威廉王子渴望回到他显赫祖先的历史摇篮,他是个敏感的人,有几分诗人气质,梦想爱情与传说。继而又上来摆渡工的女儿安格洛尔,她是个难得的喜人而神秘的姑娘,在罗讷河沙滩中寻找金片,头脑里同样充满了幻景。在罗讷河上的航行中,王子和安格洛尔都沉浸在忧伤的爱情中,直到双双葬入水底,在死亡中结合。

威廉王子和采金片姑娘安格洛尔,都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的人,他们生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为逝去。王子一上场,就属于他试图在罗讷河流域寻找的往昔;至于安格洛儿,则不属于任何时代,她生活在梦幻中,在观察室里不过是个梦影。罗讷河水吞没的这个梦影,也正是王子的幻想,诗人的幻想,人类的幻想。如果有朝一日,米斯特拉尔把持不住,想要跟他笔下的一个人物对号入座,那么毫无疑问,必是这个奥兰治王子了。这位王子在寻找过程中,撞到单调乏味的现实墙壁上,正如那只平底船撞上第一艘汽船便沉没了。

抒情诗集《橄榄林》(1912)是米斯特拉尔最后一部诗作,有几分遗嘱的意味。即使从形式上看,这部诗集的统一性也要比《金岛集》欠缺:每首诗并没有从类型重新排列整合,相互之间主题也没有关联;几首应景之作,也不会给诗人增添丝毫的光彩。不过,诗行之间时而能隐现一种忧伤的慧心,那种尽了责任的感觉(《我的坟墓》),同时又被另一种感觉冲淡:事业未竟(《杜朗达尔》),梦幻中断(《原型》《烦扰》),又无法逃避(《幻景》)。

除了诗歌,米斯特拉尔还出版了其他大量的作品:

有历史悲剧《雅诺王后》(La Reine Jeanne,1890)

、回忆录《我的出身——回忆与叙述》(1906)、

《演说与言论集》(1906)、

《阿尔马纳散文集》(1926)、

《阿尔马纳散文二集》(1927)、

《阿尔马纳散文三集》(1930)、

《意大利漫游》(1930)等。

贡扎格·特吕克在《普罗旺斯》(1936)一书中写道:

“米斯特拉尔说:‘我一想到阿尔卑斯山区的那个牧人就羡慕:他将是最后一个拯救几句普罗旺斯词语的人,羡慕他将成为一个光辉旧时代余晖的伟大代表,羡慕民众要去瞻仰他而必定发出的赞叹……’米斯特拉尔无需羡慕:他本人不正是那个保留当地语言的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