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诺贝尔奖作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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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904\[西班牙\] 何塞·德·埃切加赖(1832—1916)(2)

早在巴黎流亡的七个月中,埃切加赖虽然逃脱了政治危险,却陷入经济拮据的困境之中,不得不开始考虑退出政界后的出路问题。他曾考虑再开设补习学校来增加收入。不过,文学创作是他向往已久的心愿。他很早就看到弟弟米盖尔(说唱剧作家)用轻而易举地写出的小剧本换取了丰厚的收益,认为自己有雄厚的文化基础、丰富的生活经历,更能写出好的剧本来。何况他已经成家,添了个女儿,这一切都需要钱。他利用流亡阶段的空闲时间,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写了一个剧本《支票簿》,回国后用了个与自己姓名谐音的笔名,谎称是一位流亡者的作品,把剧本送到一个剧团。一位好管闲事的朋友从署名上发现了这部作品与埃切加赖的直接关系。剧团的团长也感到,新上任的财政大臣的这部不赖的作品一定会带来好生意,引起人们的极大兴趣。马德里城很快就传出新的财政大臣写了剧本的消息。围绕剧本的上演曾经有过这样一件轶闻:一天,实权人物克里斯蒂诺·马尔托斯把埃切加赖叫到首相官邸谈话:“您知道,目前政治形势很严峻。多亏您的努力,我们解决了经济问题……您已经成为解决国内问题的楷模。但是,我们的政敌保守派一直在设法搞垮我们,现在又在造您的谣言,我们必须尽快辟谣。真是荒唐!竟说您这样一位严肃的、身居高位的大臣,扭转西班牙财政的救星,准备在阿波罗剧场上演一出什么小剧,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埃切加赖站起身,用手扶扶盖维多

盖维多(1580—1645),西班牙著名诗人。式的眼镜,这是他要对某些重要事情表态的习惯性动作,说:“我不能出来辟谣,因为这是事实。”他还纠正马尔托斯所谓“小剧”的蔑视性提法:“尽管是独幕的,但那是一出诗体喜剧。”马尔托斯劝他别拿自己已经享有的威信开玩笑,要他从维护“政党”利益的角度、从巩固西班牙民主政权的方面考虑,停止这出独幕剧的上演。埃切加赖断然拒绝,回答道:“政敌愿意怎么做文章就让他们去做吧!政府要垮台就让它垮吧!但我的剧本首演不能停。”1874年2月18日成为埃切加赖一生中的第三次重大转变——弃政从文。他在42岁时发表并上演了第一部戏剧作品《支票簿》。首演式上座无虚席,观众反应强烈,成为长时间轰动文坛、尽人皆知的大事,为他以戏剧家的身份进入文坛打开了大门。埃切加赖出现之际,戏剧舞台空荡荡的,整个西班牙戏剧正处于低潮。随着索利亚

索利亚(1817—1893),西班牙著名诗人、剧作家。、塔马约、加西亚·古铁雷斯

加西亚·古铁雷斯(1813—1884),西班牙浪漫主义诗人、剧作家。等退出剧坛,前期浪漫主义时代已经结束。阿亚拉基本弃文从政,三年后就去世了。只有欧亨尼奥·塞列斯和莱奥波尔多·卡诺仍坚持浪漫主义创作方向。

从1874年《支票簿》上演,直到1905年这30多年中,他不停地进行戏剧创作,由于白天其他工作繁忙,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写作,并已养成习惯。关于这种创作习惯,他在《伟大的牵线人》的序曲中,通过埃内斯托之口转述出来:“黑夜,你庇护我吧!与笼罩着蔚蓝色天幕的白昼相比,在你黑黢黢的怀抱里我更容易迸发出灵感与创作激情。”他陆续写出了64部剧本,有正剧、喜剧、情节剧,几乎完全占据了戏剧舞台。人们惊叹他的成功,认为这位大器晚成的戏剧家终于把失去的年华找回来了。他的创作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作品,首先以具有现实主义特点的独幕剧《支票簿》打开局面。随后,基本是用离奇的情节对浪漫主义历史剧进行改头换面的再现。他把扣人心弦的暴力冲突与出人意料的结局奇妙地编排在一起,使观众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自然,这类戏剧作品往往缺乏真实性,不过,他开创了西班牙文学史上的埃切加赖“戏剧现象”。写了《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品德圣洁》后,他又恢复撰写反映时代精神的剧作。此阶段作品中最具有风格、最显示天才特点的是:《复仇者的妻子》(1874)、《在剑柄里》(1875)、《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品德圣洁》(1877)、《有几次在这儿》(1878)、《在死亡的气氛里》(1879)、《无边的海洋》(1879)、《嘴唇上的死亡》(1880)。他戏剧创作的辉煌顶点是1881年上演的《伟大的牵线人》。此后开始了他创作的第二阶段。

埃切加赖后期较受观众欢迎的剧作有《两种义务间的冲突》(1882)、《贱民》(1886),《初出茅庐的批评家》(1891)、《玛丽亚娜》(1892)、《溅血濯耻》(1895)、《污点》(1895)等。最后的这两部虽在同一年首演,但反响不同。前者是由女演员演重头戏,年初上演获得极大成功,而后者由男演员演重头戏,年终上演,在观众中引起的反应就平淡得多。他的作品时而赢得观众如痴如狂的欢迎,时而又得到嘘声四起喝倒彩的结局,可以说毁誉参半。

即使声名显赫,他仍是个认真踏实的学者。为了做有关埃菲尔铁塔的一个讲座,在1889年9月,他天天去马德里科学会堂图书馆,一丝不苟地查阅有关资料。他早在1882年就当选为西班牙皇家语言科学院院士。因为他选了作家、政治家卡斯特拉尔为他做入院就职仪式上的介绍报告,而卡斯特拉尔工作繁忙,所以他一直拖到1896年才正式履行入院的就职仪式。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西班牙杰出的戏剧演员们以高超的演技完美地表达了埃切加赖的作品。埃切加赖也公正地把自己的荣誉同他们分享。这些演员包括:维科家族的安东尼奥和马努埃尔,其中安东尼奥作为当时最擅长朗诵的演员因演出埃切加赖的作品而出名;卡尔沃家族的拉斐尔和里卡多,多纳托·希梅内斯,费尔南多·迪亚斯·德·门多萨、迪亚斯小姐、拉马德里小姐、巴敦小姐、孔特莱拉斯小姐、玛丽亚·格雷罗小姐等,都因扮演埃切加赖戏剧中的角色而受到观众的另眼相待。尤其在最后阶段,门多萨—格雷罗夫妻好几次成功地挽救了不太被观众接受的作品或多少减轻了失败的程度。从《劣等遗传基因》(1902)开始,他的作品明显失去观众的青睐,以后接二连三地失败。最后一部作品是《向上爬》(1905),反映的是资产阶级的通病——虚伪,被一些人认为是一部抑恶扬善的优秀情节剧。还有人将它与后来贝纳文特

贝纳文特(1866—1954),西班牙戏剧家,一生发表了近200部剧作,192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类似主题剧相提并论。此后,他明智地退出文坛,重新回到他的初恋——数学中去了。

最终的荣誉(1904—1916)

大约在25年的时间里,埃切加赖在西班牙的戏剧舞台上独领风骚。正像西班牙传统戏剧分三幕那样,他的一生也如此巧合地明显分为三个阶段。

1904年,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希望选一个西班牙人,最后挑中了72岁的埃切加赖。在《伟大的牵线人》中有这样一段话:

如今世道无情多变,

再大的才华被弃于一边。

谢世三百年后,

也许才会被发现和追认。

或许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想要表明:对埃切加赖等在文学上有很大贡献的老人的承认并不需要花费三百年。与他同时获得这一殊荣的还有74岁高龄的法国普罗旺斯诗人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他们两人各获一半奖金。由于埃切加赖当时年事已高,无法亲自去斯德哥尔摩参加领奖仪式,故委托西班牙驻瑞典公使巴斯托·伊·贝多亚先生代为领取。1905年初,瑞典通过驻西班牙大使,将折合为13.5万比塞塔的奖金转交给埃切加赖。1905年3月18日,西班牙国王阿丰索十三在国会大厦举行的庄严仪式上,正式将奖章和证书交给埃切加赖,全国各政党组织、艺术团体的领袖和各界知名人士参加了这一仪式。3月19日官方又组织了群众性庆祝活动。马德里人倾城出动参加庆典和游行。当晚在科学会堂知识界也欢聚一堂,向埃切加赖表示祝贺。著名医生拉蒙·伊·卡哈尔

拉蒙·伊·卡哈尔(1852—1934),西班牙医生,1906年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小说家加尔多斯发表了热

情洋溢的讲话,并宣读了著名学者梅嫩德斯·佩拉约、小说家巴莱拉等人的贺信。为了锦上添花,还组织了一个由当时最著名演员参加的班子,上演《伟大的牵线人》,使活动达到高潮。他获得的190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奖状和奖章,至今仍存放在西班牙国家银行的珍品陈列室里。

不过,就在官方组织举国欢庆之际,一批青年文学家却发表宣言,强烈抗议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埃切加赖。这批反对者中有后来蜚声文坛的“98年一代”成员阿索林

阿索林(1873—1967),西班牙“98年一代”代表作家。、巴列·英克兰

巴列·英克兰(1866—1936),西班牙诗人、小说家、戏剧家。等。当时,马努埃尔·布埃诺

马努埃尔·布埃诺(1874—1936),西班牙小说家、记者。就说:“为什么年轻人对埃切加赖的巨大成就持仇视态度呢?当整个西班牙(指官方的)的无聊政客、低级趣味的平民百姓、盲从的贵族们、保守的报刊一起祝贺埃切加赖,为他开庆功会时,为什么我们对他嗤之以鼻?我们心胸坦荡地回答:埃切加赖对我们来说是个局外人,与我们毫无共同之处,我们不佩服他,对他毫无感情……”这批年轻学者当时的态度反映出他们把埃切加赖当做保守西班牙的代表,表现出他们对现状的不满和要求变革的决心。实际上,他们的反对呼声更带有政治性而不是文学性。

埃切加赖是公认的金融专家,受到普遍的欢迎。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1904年,他第三次被任命为财政大臣,努力拯救自1898年美西战争失败后陷入重重危机的西班牙财政,仅用一年时间,治理整顿就富有成效,使国家的财政预算出现顺差,为西班牙的繁荣发展作出了最后的贡献。随后,在众人敬佩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中,他告别政坛和文坛完全引退,此时他仍是国会议员、语言科学院院士和自然科学院院士。在西班牙国家银行的主楼前厅里,还竖立着一座埃切加赖的大理石塑像,纪念他作为该银行创始人所作的贡献。另外,与另外两位著名作家——诗人希梅内斯

希梅内斯(1881—1958),西班牙诗人,195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小说家加尔多斯一样,埃切加赖的肖像被印在流行于西班牙的纸币上。当银行庆祝建行五十周年的时候,银行特意铸造了一枚铜质纪念章,正面铸有他的头像和一行拉丁文:西班牙银行委员会献给受人尊敬的何塞·埃切加赖。背面的贺词是:传授了水利科学的自然法则,以满腹诗文描绘了生活激情,使西班牙祖国从外国高利贷中解放出来的正直官员,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为西班牙增添了光辉。为了纪念他的功绩,自然科学院也专门设立埃切加赖奖,此奖于1916年3月第一次授予了著名数学家堂·莱昂纳多·托莱斯·盖维多

托莱斯·盖维多(1852—1931),西班牙工程师、数学家。。同年9月14日,埃切加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风暴中悄悄谢世。他的死如此宁静,即使在最善于牢记一个人尤其是故人功绩的西班牙人当中也没有造成很大的触动。埃切加赖集工程师、政治家、经济学家和诗人于一身,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出类拔萃。也许他过于集大成,也许环境条件不甚理想,才没有机会使他成为西班牙的爱因斯坦、俾斯麦、凯恩斯或者莎士比亚。

埃切加赖戏剧的艺术特色

从总体看,埃切加赖的戏剧既立足于本民族光辉戏剧传统之上,又接受了外来文学思潮的影响,也就是说既富于地方传统特色,又借鉴了外来文学流派的创作手法。作为浪漫主义戏剧家,他具有丰富的幻想力和强烈的抒情性,他的作品产生的影响力至今仍令人惊叹。

埃切加赖的作品无论题材还是创作方式都具有强烈的、本国观众喜闻乐见的西班牙传统特色。他充分地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强烈的抒情性,追求过于离奇的情节和扣人心弦的舞台效果。他既无视古典艺术程式的束缚,更不受现实生活的局限,过多地运用了信手拈来的乔装、巧合和有意安排的机关布景等造成表面的戏剧效果的手段,从而他笔下的剧中人仅有一个大致轮廓,并非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但是这种“无本之木”的剧中人,凭着埃切加赖的纯真热情的抒情力量才栩栩如生,具有了舞台上的生命力而博得喝彩,所以只能轰动一时,寿命均不长。由于各自所处的时代不同,在埃切加赖眼中很高尚的、各种不自然的现象到了后世观众的眼里则变成荒谬可笑的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埃切加赖的“戏剧现象”在西班牙戏剧史上填补了一个空白,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埃切加赖深受西班牙传统文化的影响。维护名誉这一古老的主题多次在他的戏剧中出现。早在黄金时代的戏剧作品中,荣誉观是最重要的主题。埃切加赖的很多戏剧也以此为题材。一种是维护封建伦理道德的荣誉观,即为了所谓贞操,丈夫可以杀死对自己不忠的妻子,父亲或兄弟可以杀死给家族丢脸的女儿或姐妹。这类剧中男人都是自私透顶、冷酷无情、丧失人性的怪物,例如:《在死亡的气氛里》中的海梅事实上将与他同父异母兄弟私通的妻子送上了死路。《溅血濯耻》中的女主人公马蒂尔德杀死了她热恋着的男友费尔南多的不忠的新婚妻子恩里克塔。当然也有为了母亲的名誉而献身的儿子费尔南多(《在剑柄里》)。另一种是为了维护个人正直的荣誉以致癫狂、走上绝路的荣誉观。埃切加赖笔下出现了不少把荣誉当做“人们灵魂的财富”、类似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例如:《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品德圣洁》中的洛伦索,认为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玷污荣誉的大问题。此外,指引他天才创作的唯一向导是幻想、突发的奇想和随意性。他毫不在乎古典流派的传统和规则,这点是很西班牙式的。西班牙的古老民族流派只承认突发的灵感才是创作的法则,广大观众的掌声才是对作品的赞同。虽然他也受到外来流派的不少影响,但往往是在新的装潢和服饰的外观下,继续走古老的“西班牙喜剧”的老路。他继承了洛佩的不少创作手法,也有埃斯普隆塞达

埃斯普隆塞达(1808—1842),西班牙诗人、剧作家。、哈森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