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此镇定的安公公,贵妃茫然了,心里拿捏不准,只好再次哑火。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责备之言再次咽下,转而望向别处。
“这是怎么回事?”一向稳重的德妃也心急起来。
安公公微微一笑,态度恭谨:“请娘娘和各位主子稍等片刻,据陛下所说,这机关还需要一点时间反应,时间到了,自然会有圣意出来。再说,就是给老奴一千一万个胆子,老奴也不敢拿这事来欺瞒大家。”
贵妃回头,凤目如炬,她盈移莲步到安公公面前,轻启红唇一字一顿道:“量你也不敢!”
安公公低头,侧身,给她让路。
玉琬盯着半截显露在外的玉符愣神,等了片刻,仍不见声响。这下,即使她性子再稳也忍不住从内心开始焦灼。她抬头,意识到众人瞻仰的龙腾壁就在自己的眼前,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情不自禁地窥觑起来。张牙舞爪腾飞中的巨龙,熠熠闪光的龙眼,栩栩如生的龙鳞……这是完美的杰作威猛的气势、辉煌的色彩、庄严的神态、气派的整体。这,就是象征着权力和富贵的龙!
“怎么还没动静?”国舅站出来质疑。
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国舅的话音刚落,便听“喳喳”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便听“腾”的一声锐响,龙爪处飞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锦盒经过玉琬肩侧,悄无声息地落在软垫上。平整的软垫立时被砸出一个印痕。
玉琬被唬了一跳,随着突尔情况的发生,她的两腿无意识地惊退几步。锦盒落地,玉符迅速转回,龙爪霎时回至初样,一切再次静止。
国舅爷噎言,瞠目结舌盯着地上,锦盒静静地躺在那,其长短和大小皆与圣旨卷收时无异。在场众人大凡见过圣旨的,均都猜测出几分。
天渐渐亮了。
醒神的众人朝着锦盒跪下,大声三呼“万岁”。玉琬站在锦盒帝边,见众人拜倒,忙不迭退至一侧,与大家一同跪下。
响彻殿宇的高呼声过后,大殿再次沉静。众人面面相觑,都拜倒了,谁来宣读圣旨?玉琬靠锦盒最近,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她。她惶然,立刻跪退两步,埋首伏地。
“玉琬,你来宣读吧!”贵妃道。声音不大,可在极其肃静的大殿里,仍然很扎耳。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玉琬抬头,侧转,柔和中带着怯弱的目光扫过大殿。七皇子朝她点点头,以示鼓励。四皇子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对她示弱的姿态似嘲笑,又似赞赏。二十一皇子两眼弯弯眯成线,那高兴得意的神情只差跳起来为她欢呼。玉琬的目光停留在国舅脸上,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不!应该说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仇人!国舅的脸型已经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因为他那松垮堆积的皱纹改变了它原有的形态,只隐隐约约可看出国字脸的轮廓。他留着小山羊胡,很短,已经发白。眼睛很小,细长。玉琬看到他的眼睛,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贼眉鼠眼!有谁想到,在天朝权势滔天的国舅大人竟然是这副德性?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抵如此。
“玉琬?”贵妃再次唤。
玉琬回神,立明现状,恭敬称是。她慢慢挪至锦盒前,双手将它捧起,然后起立。锦盒是普通的朱红色,面上雕着双龙戏珠,四周祥云缠绕,捧在手中颇有些重量。大家盯着它,目不转睛。
玉琬按捺心中的激动,努力保持双手的平稳。它将锦盒的正面回转过来,一个小铜扣霍然呈现在她眼前。现在,大家的命运就握在她的手中。只要她轻轻将那小小的铜扣扳起,从中取出圣旨,天下便可大定。她怀揣繁杂的情绪,带着无法言喻的悸动,左手托着锦盒,右手颤抖着伸向铜扣。
“嘎……”朱红的殿门被人推开,金色的阳光映射进来。巨大的声响和强光的刺激刹那间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紧张。
众人回首,玉琬呆立。
一个人影出现在殿门中央,隔着门槛,茫茫成一片的阳光裹着他,让他与自然融合。他低着头,躬身扶在门边,弓着的脊背微微起伏,俨然是在喘气。他身上披着的褐色长袍歪斜在一旁,有些朦胧的身姿看上去充满疲惫,带着风尘。
一向镇定的玉琬怔怔地望着来人,欣喜、感激、兴奋之情汹涌而来,将她淹没……
来人正是十九皇子。初闻天帝驾崩的噩耗,他日夜兼程从北方赶回来。东西是在马背上吃的,每天就打个小盹,根本没有仔细休息过。他挪移趋近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在大家看来是那么的沉重。他的头发散乱开来,有几缕落在额前,依稀可见上面沾着近白的灰尘。他的面容有些扭曲,无法掩盖的痛楚印在脸上,不可避免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他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想要大哭的冲动,嘴唇微张着激动地颤抖。他四环一眼,见众人均伏地不起,虽然心中不明是何事,可还是直直地跪下。
很快,他注意到了站在龙椅前侧的玉琬,漆黑的眸子就那么与清澈水汪的眼睛相撞,一切是那么突然,完全出乎两人的意料。两人遥遥相视,含着无限柔情,带着无限思念。玉琬心痛不已,因为十九皇子脸上的憔悴,也因为他眼底那深深的,浓浓的悲凄。
“十九弟回来了!”四皇子率先上前拥抱他,是那种特属于男人之间的拥抱,粗鲁而又激情。与四皇子的热情相比,十九显得有些呆滞,他还没有从父王过世又骤然见到玉琬的震惊中回神。
七皇子看着风尘仆仆,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狼狈的十九,眼眶红了。他上前,深情地拥抱他,给予他无声的慰藉。其它兄弟也一一上前,如此这般。
贵妃、德妃、淑妃三人用巾蘸泪,抿着唇,无语咽泣。
十九眼睑内积蓄已久的清泪顷刻间滚将下来,在他那布满尘迹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玉琬自认为无法了解帝王家的亲情,但这一刻,她感觉到众人对十九的安慰以及对天帝逝去的痛心是发自内心的。似乎在这一刻,大家短时间忘记了政治和利益,忘记了权力和目的,只是一群同样失去亲人的悲者,有着同样的伤恸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