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醒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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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铁杉林中(4)

在鸡与火鸡中也能同样观察到这种羽翼生长极快的现象,但水禽及那些住在安全的安乐窝里的鸟则不然,它们要等到羽翼丰满时,方可飞行。不久前,在一条小溪边,我突然遇到一只小滨鹬,这是只极为漂亮的动物,满身柔软的灰毛,敏捷麻利,看上去只有一两个星期大,但身上和翅膀上见不到羽毛。不过它根本就不需要羽毛,因为它一头扎进水里,如同插翅般地逃走了。

听!在灌木丛中的那边响起了柔和的规劝声,那声音“咕咕”地叫着,是如此的殷切、热情而又不叫人觉得逆耳,只有最机警的耳朵才能听到。那呼唤中包含着多少柔情、热情与无尽的关爱!那是母鸟的声音。不久,一种微弱胆怯的、几乎难以听到的“耶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雏鸟的应答。由于附近似乎没有任何的危险,母鸟的“咕咕”声很快变成了十分响亮的“咯咯”声,于是小家伙们便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聚集。我蹑手蹑脚地从藏身处走出,可是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全停住了,我既没有找到母鸟也没有找到雏鸟。

松鸡是一种最土生土长、最有特性的鸟儿。在我发现他的地方,林子似乎都平添了魅力。他赋予森林一种居家的感觉,使人感到似乎他才是当地林子的主人。没有他的林子仿佛缺了点什么,如同颇受大自然的某种忽视。他本人也是如此的出色与成功,如此的强壮与充满活力。我认为他喜欢寒冷与冰雪,似乎他的羽翼在仲冬抖动得更为激烈。如果雪下得很紧,有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雪的话,他会满足地栖在一处,等待大雪将他覆盖。若在此时靠近他,他会从你脚下的积雪中猛地蹦出来,将雪花扬得四处都是,然后,嗡嗡嗡地叫着像炸弹似的飞出了林子——宛然一幅当地精神及成就的画面。

他的鼓点是春天最受欢迎的、最美妙的声音。四月份,树芽刚刚冒出,无论是在宁静的清晨,或是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分,你都能听到他专心致志地扑打翅膀的杂音。如你所料,他不选择干枯并带有树脂的原木,而喜欢那些已经腐烂正在裂成碎片的原木,仿佛尤为偏爱那种几乎与土壤混在一起的老橡木。如果找不到如其所好的原木,他就会把它改设在岩石上,那岩石将在他热情的击打下与之共鸣。谁见过松鸡击打鼓点?这就与碰巧看到黄鼠狼打瞌睡差不多,尽管如果细心观察、多方设法的话也并非无法做到。他并不搂着原木,而是直立着,展开颈部的毛,先敲两声序曲似的鼓点,稍停片刻,然后再重复,鼓点越敲越急,直至那声音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呼呼”

声。全曲持续不足半分钟。其翼尖并没触碰到原木,所以那声音是靠拍打空气的力量形成,就如同飞行时他自己的身体所形成的声音一样。一根原木可以用很多年,尽管不是为同一位鼓手所用。原木仿佛是某种神殿,从而得到了极大的尊重。松鸡总是肃穆地步行而至,如果没被粗暴地打断的话,他会同样肃穆地离去。他极其狡猾,尽管其智慧算不上大智。你很难偷偷摸摸地接近他,要尝试多次方可成功。

你要装作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走过,尽可能地闹出很大的动静来,这时,他就会收拢起羽翼,一动不动地直立着,让你看个一清二楚。

如果你是个猎人的话,还会让你一枪命中。

老巴克皮林中有多条弯弯曲曲、不知尽头在哪里的路,我沿着其中的一条前行,被一声由低矮的灌木丛中传来的绝妙而响亮的颤鸣所吸引。我很快地想到这是马里兰黄喉林莺的声音。不久,歌手便跳上一段干枯的细枝,让我看得一清二楚:铅灰色的头和脖子,胸前的羽毛几近黑色,清一色的橄榄绿色的背,黄色的腹部。从他贴近地面,甚至偶尔还在地上跳跃的习性来看,我知道他是只地莺;根据他那黑色的胸,鸟类学家在其名前添加了一个“哀”字,于是他也就成了哀地莺。

对于这种鸟,威尔逊与奥杜邦都承认,相对而言,他们知之甚少。两人都没有见过他的巢,也不知道其常出没的地方以及通常的习性。尽管其啼鸣的声音极为出众而且新奇,但一听声音就知道他属于莺科鸣禽。他十分羞涩和谨慎,每次只飞几英尺远,并且谨慎地将自己藏在你的视线之外。我在此地只发现了一对哀地莺。雌鸟嘴里衔着食,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免暴露她的巢的位置。地莺都具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非常漂亮的腿,白皙而纤细,仿佛总是穿着丝袜与缎鞋。高树莺有双深褐色或黑色的腿,羽毛更为艳丽,但音乐才能略为逊色。

栗肋林莺属于后一类。他在这一带林子里很常见,就如同在所有的林子里一样。他是莺科鸣禽中最罕见、最漂亮的一种。胸和喉部是白色的,侧腹呈栗色,其冠则是黄色的,十分醒目。去年,我发现了一个他的巢,位于高大的山毛榉林间靠近路边的一片矮灌木丛中。

牛群每天都从那里经过,并在那里吃草。一切都过得顺顺利利的,直至有一天,牛鹀偷偷地往那个巢里下了个蛋。从此,不幸接踵而来,鸟巢很快就空了。在这个季节,雄鸟姿势的一个特点是羽翼略微下垂,尾巴稍微竖起,这便使他颇具矮脚鸡那漂亮整洁的外观。他的演唱精彩而急促,好像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歌喉,而是大合唱中的一曲。

一支更为悦耳的曲子带着纯正的森林韵律落入了耳际,这是黑喉绿林莺在鸣啾。我在不同的地点遇到他。在纯正的莺科鸣禽中没有其他的莺比得上他。他的歌非常平淡朴素,而且非常纯正与柔和。它可以用直线来这样显示:—— ——√ˉ,前两条线表示两声悦耳清脆的音符,同样的音高,不带强拍;后者是休止符,其间音色、音调有变化。雄鸟的喉部与胸部是像天鹅绒似的华丽的黑色,其颊是黄色,其背呈黄绿色。

在巴克皮林的另一边是一片混合林,生长有铁杉、桦树与山毛榉等,从那片林子里传来了黑喉蓝背林莺那懒洋洋的仲夏之歌。

“啼,啼,啼—咿—咿”的上滑音,带着夏季昆虫特有的活力,但却不乏某种哀伤的韵律。它是所有的林子里最无精打采、拖拖拉拉的曲子。我感觉到自己立刻就要在干树叶上躺下来了。奥杜邦说从未听到过他的情歌,然而,这就是他全部的情歌,而且他显然是他的那位褐色小情妇心目中非常朴实的主角。不同于他的同类,他一点也不装064 醒来的森林腔作势,也不做冒失而引人注目的体操表演。他偏爱生长着山毛榉和枫树的密林,在离地面八至十英尺的低枝或长得较矮的树中缓缓地飞着,不时地重复着他那无精打采的、懒洋洋的曲调。他的背和冠呈深蓝色,喉部与胸部是黑色的,腹部是纯白色的,双翼上各有一个白色的斑点。

我随处都可以见到黑白爬行莺,其悦耳的曲调极似毛丝鸟的歌声。毋庸置疑,它是我们所能听到的最动听的鸟之歌。在这一方面,几乎没有昆虫之歌能与之媲美的。而且它还少了后者那尖声刺耳的特征,十分柔和与亲切。

那声尖锐、不间断,却持续不停的颤鸣声来自离群索居的歌绿鹃,却通常被没学会仔细辨别的人误认为是红眼绿鹃的啼叫声。歌绿鹃比红眼绿鹃的体形稍大,更为罕见。其啼鸣声也更大,但却不那么欢快。我看到他在树枝上跳过来跳过去,并注意到他胸部和侧腹的橘黄色以及白色眼圈。

尽管我只是描述了由四十种鸣禽组成的这一大合唱中的几位领唱者,仅探索了这片神圣古老的树林的一小部分,但西沉的斜阳与愈发浓重的阴影提醒我该结束这次漫游了。在老巴克皮林中一处人迹罕见的湿地的一隅,我发现那里紫兰花盛开,而人与畜的足迹都不曾践踏过,我流连忘返,注视着覆盖在大大小小的树木上精彩纷呈的地衣与苔藓。每一丛灌木,每一节树枝都披上了极其华丽、奇幻般的盛装。在高高的树顶上,留着长胡须的苔藓为树枝结彩,或是从树干上往下垂,优雅地在空中飘荡。虽然枝头绿意点缀,但每一节枝条看起来却像是历经了百年风霜。一株年幼的黄桦看上去是那么神圣庄严,但似乎对过早就获得此等殊荣感到惴惴不安。一棵腐朽的铁杉似乎被装扮得如同迎接某个庄重的节日一般。

再次登上高地,当黄昏的肃穆与宁静降临树林时,我虔诚地伫立。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当隐居鸫的夜曲从深沉寂静的下方袅袅升起时,我经历了一种涤荡心灵的宁静,相形之下,音乐、文学以及宗教都只不过是些虚弱无力的形式与符号而已。

186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