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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随路转,缘由情生(4)

第一次邀请几位同学到家里聚餐,他不邀而至,竟在众人一片惊讶中,娴熟地弹奏了一支难度很大的钢琴曲,令她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随即,他送给她一首很特别的藏头诗。读罢,情窦初开的她,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兴趣。

后来,他与她成了十分亲密的朋友,两个人经常一同参加校内的社团活动,一同去图书馆,一同去食堂,一同去参观展览。这期间,他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文采飞扬的情书,她一一地收藏了,却始终不曾表白自己的心迹。她虽然很欣赏他的才华,也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痴情,却无法确认自己对他究竟是崇拜还是喜欢,内心里一直纠结着。

1938年的一个星光闪烁的夏夜,他与她在一个公园里漫步。突然,他站住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他的手:“我在爱,希望你也一样。”

还在犹豫的她,还担心着高傲的母亲会反对他们相爱,一时慌乱得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第二天,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没了笑容,也不再讲逗人的趣闻。

没过多久,他炽热的情书又一封接一封地传到她手上,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拒绝了。很快,他们便坠入了热恋之中。

1940年,尚未毕业的他和她,瞒着各自的母亲,办理了结婚手续。他们的蜜月,是在塔鲁萨的乡下渡过的,他们在那里租了一间简陋的农舍,除了门外的一张木台子和一条木凳,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他们睡在干草上,像电影里的浪漫场景一样,连枕头也是用干草垫起来的。

婚后的日子是清贫而甜蜜的。两位母亲知晓后,并没有责怪他们,还帮助他们租了一间公寓,向他们送上了迟到的祝福。

然而如胶似漆的甜美的生活,仅仅维持了一年,残酷的战争爆发了。她向后方撤退,他握笔的手则拿起枪,毅然地奔赴了前线。

在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两个人用一封封书信,传递着爱的信念,相互鼓励着。

谁也没有想到,战争刚一结束,他们尚未来得及欢呼,他便因为不合时宜地言论,被判处监禁8年。

起初,她说什么不肯相信,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他,会有那样严重的过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无悲伤地发现,她与他之间似乎真的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隔膜,他在她心中变得有一点儿陌生了,尤其是她考上了莫斯科大学的研究生,几次去狱中探望后,她和他的心里都生出了悲凉。

他被转到哈萨克斯坦北部的劳改营后,她与他便好几年没有再见面。

孑然一身的她,在孤寂和无望中,选择了与仍在服刑的他离婚,改嫁对她穷追不舍的一位莫斯科大学的高级讲师。但很快,她就痛苦地发现:她的这次选择,其实并没有多少幸福可言。

1956年的一天,结束了长期流放生涯并被恢复了名誉的他,得知她就住在附近。他决定去最后看她一眼,将在流放的日子里为她写的诗,送给她作为分别的纪念。

然而,饱经岁月沧桑的两个人,默默地站在夕阳中,四目相对,竟久久地无语凝咽,彼此的心海都在波涛翻涌——原来,往事并不如烟,真爱并未走远。

此后,她一次次地请求他宽恕自己的背叛,她愿意再回到他身边,爱他到永远。

他被她真诚的忏悔感动了,就像当年她被他的痴情感动了一样,几经波折,他和她迎来了爱情的又一个明媚的春天。

那绝对是一段甜蜜无比的爱情生活,她对他比过去更温柔,更体贴,更崇敬,她相信他卓越的才华,终有一天会展现在世人面前,虽然此时他只是小镇上的一个普通的物理老师。

每当他坐到桌前,安心地写作时,她总会默默地坐在旁边,满眼柔情地望着他。他也很爱她,总会在完成一部作品后,向她送上一个温柔的吻。

1962年11月,他写的披露斯大林时代劳动集中营内幕的中篇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发表后,立刻产生了难以想象的“轰动效应”,他一夜成名。随即,他又发表了一系列有影响的作品,为他赢得了更大的声誉和知名度。

名声鹤起的他,收到了大量的崇拜者的来信,有不少优秀的知识女性,在信中含蓄或直率地向他传递爱慕之情。其中一位大学女教授的情书,打动了他。他瞒着她,悄悄地来到涅瓦河畔的列宁格勒,与其一同度过了20多天浪漫而幸福的时光。

他这一短暂的移情别恋,未能逃过她特有的敏感,在她的逼问下,他全部坦白。接下来,她与他一场接一场的激烈争吵,将爱情的裂痕一点点地扩大。

他甚至懊悔与她复婚,认为那实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而不久后,随着苏联政局的动荡,他又遇到了人生最寒冷的“冷冻期”,先是早期的作品被查禁,接着被作家协会开除会员资格,新作品被官方禁止出版,甚至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克格勃的监视。

在他最压抑的那段日子里,他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位朋友家中,他与一位和她同名的29岁女子一见钟情,他给她取名阿莉娅,阿莉娅有过短暂的婚史,是一个很有思想也很能干的女子,她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在沙漠中长时间跋涉的旅者,忽然发现了一口清泉,他激情澎湃地陷入到一场新的爱情之中,阿莉娅也品味到了爱的甜蜜。

而她,在得知他与阿莉娅的恋情后,大发雷霆地警告他:“你在我的心里已经死了,对于你,我只剩下了恨。”

也许因为“爱之深”,才“恨之切”,她一直无法原谅他的情变,尽管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结束,她依然固执地不肯放手,一直拒绝与他离婚,直到他的第三个儿子即将出世,他才等来法院的离婚判决书。

而此刻,曾经恩爱的他与她却已如同陌路人。她的心里装满了对他的恨,而他的心中,则有太多无言的悲伤。

1970年,他因在西方出版的小说《第一圈》等,荣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却无法前去领奖。1973年,他以揭露十月革命以来“非人的残暴统治”为主旨的《古拉格群岛》第一卷在巴黎出版,这是一部自传兼特写性 的3卷本长篇小说,书一面世,便在西方读者中产生如潮的好评。

1974年2月13日,西方情人节的前一天,他被驱逐出境。从西德,到瑞士,再到瑞典,最后迁往美国。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的他,开始了长达20年的流亡国外的漂泊生涯。

幸好有深爱他的阿莉娅始终陪伴在身边,让一路颠沛流离的他,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也体味到了爱情的伟大。

在他被迫离开苏联前夕,她曾奉命前往劝阻过他,让他向当局低头,但倔强的他只服膺于真理,非但对她的建议置之不理,还失去了心中对她存留的好感。

在喀山火车站冷冷清清的站台上,他与她人生中最后的一面,是彼此用沉默做了告别。

他没有想到,她在他远走他乡后,心中依然难以挥去“爱难全”的痛苦,反而将他的离开,视为一生绝对不能容忍的“背叛”。有些丧失了理智的她,在他流亡国外的那些日子里,接连出版了6本回忆录,对他进行了刺痛心灵的文字讨伐,肆意地渲泄心头说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的复杂情感。

其实,在写下那些文字的时候,她的眼前也曾一次次地浮现出他们幸福相爱的情景,但那些清晰的回忆,又一次次地加重了她心头欲罢不能的恨。正像她后来追悔莫及的慨叹——“也许,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只是因为太爱她了,我实在不能忍受他的离开。”

1994年,经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邀请,他回到了俄罗斯,他的作品也纷纷“解冻”。

归国后,他拒绝与她见面,直到2003年她去世时,84岁的她手中握着他青年时代的一张照片,那是她与他结婚登记那天送给他的,时间是1940年4月27日,照片背面写着一句话:“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能永远爱一个终生相托的人吗?”

得知她去世的消息,他久久地坐在那里,一语不发,两颗豆大的浊泪,缓缓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面颊。没人知道,他那平静如水的外表下,掩盖着怎样的一场心灵风暴。

5年后,他溘然长逝。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人们发现,他有一个从不示人的小盒子,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他早逝的母亲的,另一张便是他和她在大学恋爱时拍摄的照片。

原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血雨腥风,经历了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他和她一样,都不曾真正地忘却彼此。爱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在有生之年有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饱尝了那么多的苦与痛,留下了那么多的总也说不完的话题,让后世的人们,面对那一言难尽的爱情,唏嘘不已。

是的,他就是被誉为“俄罗斯的良心”的著名作家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她则是陪伴他走过32年人生之旅的第一任妻子娜塔莉娅·列舍托夫斯卡娅。有关他们那近乎传奇的爱情故事,至今仍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