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小说的稿纸被胡乱扔在一边。废纸上全是陆子格绞尽脑汁的“屠父”计划,可每一项依据电影小说的标准来审验,总有不完美之处。纸下面垫着辛妙的周记本,她有一篇专门写给陆子格的日记,粗糙又活泼地记录着她对他的故事的喜欢。最后一段却是这样结尾的:
“老师,我爸总说要把我打死,去阴间见我妈妈。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就想,妈妈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接我。看了你那个外星人的故事,我又想要是外星人在我家,它走了能不能把我也带走。你要是跟我说故事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他颓丧地把东西收进抽屉里。时间走到三点。张大爷已经三天没有来敲他的门,不去看看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上楼的时候腿疼到走路像走在刀尖上,癌细胞洪水般越涨越高,抱住他的腰。也不知道人鱼公主从哪里得来勇气用双脚跳舞。
推开虚掩的房门就看到张大爷花白却浓密的头发。他一动不动地趴在老伴身边,简直像,死了一样。
“张大爷?”陆子格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老人僵硬地仰起头,原本薄脆的威仪感也被纵横的泪水划开,流了满怀。
“几点了?”他跌跌撞撞想起来,半途就又倒在床边。棉被里鼓起的像是块冰冷的生铁,发出砰的闷响。
陆子格本以为会大大松一口气,为张老太艰辛的人生到此为止庆幸。却不知为何半天动弹不得,被屋里混杂的臭味包裹住,发硬凝固。
门外是幽黑的走廊,向前向后怎么逃都会被吸走。
他死的时候连哭泣的人都没有,想必。死的时候静悄悄无人知晓,真菌在体内繁殖成长,腐烂成一摊。想到这他忍不住转身吐了一地,简直要把心吐出来。
少年时读书总以为不能杀人如麻的杀手都是三流货色,原来他连三流货色都不如。
六
楼下搭起灵堂,昼夜不停地唱着。张大爷拼了所有的血本,请了个戏班子。没人哭丧,他就雇人哭。热热闹闹的好戏昼夜不停在楼下开场,陆子格骨头疼的时候索性跟着大哭起来。
第二天晚上老太太的家人也出现了。五年前母亲改嫁他们觉得丢人,三年前他们的母亲瘫痪在床没人出现,现在倒是要来争个死者。两个精壮的儿子堵住腰弯得厉害的老头。他们嫌恶地捂住鼻子,怕是把老人身上的油渍当成了尸斑。
“我妈是要接回去和我爸合葬的,您就省了那份心吧。”年轻一点的男人踢开脚边的工具箱,壮胆般扯开嗓子吼。
“你记住了,我爸才是她合法结婚的丈夫。”
他们忘了五年前也曾在这儿大闹一场,指着母亲的鼻子说没有这个妈。因为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跟个修车老头厮混在一起。是的,厮混。邪恶的字眼在墙上凿下的弹痕至今存在。
佝偻着背的老人推开陆子格,伸手抓住大扳手。“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记住什么?不忘就不错了。你们今天是要跟我这把老骨头拼个你死我活吗?好啊,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