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心灵的驿站
5211000000015

第15章 论出游(1)

【英】威廉·哈兹里特

旅游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但我喜欢独自出游。在室内我愿意享受社交的乐趣;而在室外,大自然就是我最好的伙伴。虽然是独自一人,我却从没有感到孤单。

“把旷野当做书房,把自然作为书本。”

我不知道边走边谈有什么好处。漫步乡间,我愿像乡间的草木一样无忧无虑。我来不是对灌木丛和黑色牛群品头论足。走出城市,我是为了将城市以及与城市有关的一切忘却。有的人为了同一目的来到矿泉疗养地,却又带着都市的喧闹。我喜欢一个有着广阔空间而少有世俗杂物羁绊的世界。我热爱孤独,为了享受孤独,我会全身心投入孤独之中,而不会在僻静处找朋友,一起叙说独处的乐趣。

出游的核心在于它的自由,完全自由,任凭自己一个人去思考,去感觉,去行动。人们出游主要是为了摆脱一切不便和不安,摆脱曾经的自我,更重要的是摆脱他人。我需要一段自由的时间来思考一些普通的事情,让思绪“梳理羽毛,使翅膀茁壮,在人声的喧嚣中,它们几度凌乱,也曾受伤害”。

于是我暂时远离城市,独自一人也不觉得失落。坐在驿车或轻便马车中,不需要与什么朋友交谈,也不用反复谈论着那些老掉牙的话题,这一次就让我与粗鲁无礼告别吧!我渴望蓝天、绿地与蜿蜒的小路,还有饭前供我漫步的3个小时——然后便可以思考问题,身居如此静谧之地,我会忍不住自娱自乐起来。我会开怀大笑,奔跑雀跃,高声歌唱。看着天边涌动的云层,我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狂欢作乐,就像那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印第安人一头扎入波涛之中,将他带回故乡的海岸。那些遗忘已久的过去,就像“沉没的船体和无数的宝藏”一一重现在我眼前。我开始感觉、思考,仿佛似乎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我所说的沉默并不是那种令人尴尬的死寂,它时不时被一些自作聪明或枯燥的陈词滥调所打破,它是一种不受干扰的心灵的宁静,它本身就是完美的雄辩。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双关语、头韵、对仗、辩论和分析,但有时我却宁愿没有它们。“啊,给我宁静吧!”此时我手头正有其他事要做,也许这些事对你来说是无用的,但却正是我所渴望的。一朵野玫瑰会因为没有人称赞,而没有馥郁的芳香吗?这朵翡翠绿的雏菊不是就要跃入我的心房了吗?然而如果我向你们解释这些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时,你们可能只会笑。因此,将这~切深藏心里,让它为我排解忧愁,引领思绪从这里飘向远处陡峭的山巅,然后再飞向遥远的地平线的另一端,这样不是更好吗?也许我不是个好旅伴,所以我更喜欢独行。我也曾听说,当不高兴时,有人会独自漫步或策马而行,流连在幻想之中。但这些似乎违背礼节,也忽视了他人,因此你总想着应回到朋友中去。可我要说: “脱离这种虚假的同伴之谊了。”我喜欢的是,要么完全属于自己,要么完全被别人支配;或高谈阔论,或沉默不语;或漫步或静坐,或活跃或独处。我非常赞同考伯特先生的高见,他认为“一边吃饭一边喝酒是法国人的恶习,而一位英国人则应该在某一段时间内专做某一件事”。因此,我不能谈话的时候还思考,不能时而忧郁沉思,时而又滔滔不绝。

“让我在路上有个旅伴,”斯特恩说, “哪怕只是谈谈太阳下山时影子怎么变长也好。”这是一种诗意化的说法,但对我而言,持续地交流会干扰我们对事物的第一印象,破坏思绪。假如你以哑语的方式暗示自己的感受,那真是枯燥无味;假如你必须解释一番,那么乐趣也变成了苦差。阅读自然这部书,为了使别人理解,你不得不时常将它翻译出来,使自己陷入麻烦。对于旅行,我更喜欢用综合法而非分析法。我很高兴能储存起一大堆想法,然后再检查剖析。我希望看着那些模糊的想法像蓟絮般在风中飘散,而不是在矛盾的荆棘中纠结。曾经,我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这种情况只有在独处或者是和那些我并不贪求与人做伴时才能实现。我并不反对与人测好20英里的路程然后边走边辩论某个话题,但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乐趣。你告诉旅伴路旁的豆田香气袭人,可他的嗅觉不灵敏,而当你指向远处的景物时,他也许是个近视眼,他不得不掏出眼镜。当你感觉空气别有一种情调,云朵有着特别的魅力色彩,这些都令你着迷,但此时你却无法向他说清你的心境。因此你们无法产生共鸣,到最后可能导致你情绪低落,只剩下一种妄想获得共鸣的不安与渴望以及不满的情绪。现在我已不再与自己争论,把自己的一切结论都认为是想当然的。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时,我才觉得有必要为它们辩护。

这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对眼前的事物或者环境也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因为它们还会使你回忆起许多往事,还引起一些十分微妙的联想,这是无法与别人交流的。在远离人群时,我最爱珍藏并拥抱它们。在朋友面前放任自己的情感显得有些骄纵与做作,但换一个角度看,处处向人们揭示人类的这一奥秘,并唤起他人相同的兴趣(否则就没有达到目的),这是一项极少能有人胜任的工作。我们应该“理解它,但不要用语言表达出来”。然而,我的老朋友柯勒律治却能做到两者兼顾。夏日漫游在丛山之中,他可以兴奋地滔滔不绝,同时又能依据这些美丽的风景写成一首说教的诗,或者一首平达体的颂歌。他说出来的比唱出来的还好听。假如我也能像他那样用动听流畅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恐怕我也会希望能有个伴儿与我一起赞美那刚刚展开的话题。假如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奥福克斯登的树林中回荡,那我就会更加快乐。这些诗人都拥有“我们早期的诗人才有的优雅的狂傲”,如果能用一种稀世的乐器来演奏他们的诗句,他们会作出下面这样的词句:

我希望这里的树林

与别处一样郁郁葱葱,空气也一样的清新香甜,

仿佛一阵微风,轻轻滑过微波起伏、

急速流过的河面,繁花遍地,

像早春时节一般茂盛鲜艳;

这里到处一片生机,有清凉的小溪与山泉,

忍冬花覆盖着凉亭,岩洞与山涧;你可以随处歇息,我会坐在你旁边歌唱,或者让我采来灯芯草为你编织花环,戴在你修长的手指上,为你讲述爱情的传说。那面色苍白的月亮女神在林中狩猎,一眼看上了少年恩底弥翁。他的双眼从此点燃了她心中爱的火焰,永生不熄。趁他正在熟睡,她将罂粟花贴在他的双鬓,把他带到古老的阿特莫斯山陡峭的山巅,每当夜幕来临,她便用太阳的光芒,装点山脉,然后再俯身,亲吻她的情人。 如果我能够驾驭如此美妙的词句与想象,我定会唤醒我那沉睡在晚霞的金边上的思绪。但是,在自然美景面前,我那贫乏的想象力就像日落后的花朵,垂下头并合拢了花瓣。此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我需要时间来整理我的思绪。

总的说来,一个好的话题会糟蹋掉户外的景色,它应该留到餐桌上来谈。因此,我认为兰姆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户外游伴,因为他是最好的室内同伴。只有一个话题我认为比较适合在旅行中谈起,那就是当我们晚上抵达旅馆时,讨论要吃些什么东西。户外的空气使人胃口大开,因此这便成了极好的话题,就算有点友善的小争论也不为过。每向前走一段路,都会使我们心中最终的美餐变得更加诱人。夜幕降临之前我们走进有着城墙和塔楼的古老城镇,或者到达一座在夜色中灯光朦胧的荒村,知道了能享受当地最好的美味佳肴之后,我们就可以“在旅店里好好休息一番”,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呀!这些多姿多彩的时光在我们的一生中弥足珍贵,它们饱含了真诚的快乐,绝不可能为了某些无法实现的共鸣而消失。我要独享这些时光,不放过一点一滴,以后他们也许会再去谈论或描写它们。多么美妙的想象啊。喝下几杯香茶, “香茶使人振奋,却不醉人”。让茶香沁入你的心脾,然后再坐下来计划我们的晚餐——鸡蛋咸肉片、洋葱兔肉 或是美味的炸牛排。桑乔曾经在这样的小店里点了牛蹄,他点这道菜虽然 有点情非所愿,却也无可厚非。在欣赏美景,和像向迪一样地思考问题的 间歇中,夹杂着厨房准备晚餐的忙碌声(大堂中的先生做准备)。离开这 里,你们这些俗人!这段时间最适合沉思默想,适合在记忆中永久珍藏。 若干年后,每当你回忆起这段时光,便会情不自禁地笑。我不愿把时间浪 费在无聊的谈话中,如果有人一定要打断我的沉思,我宁愿那是个陌生人 而不是我的朋友。当时当地的环境决定了那个陌生人的色调和身份,他是 这个小酒馆的布景与道具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他是个贵格会教徒,或者 来自约克郡西赖丁区,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甚至不用期盼得到他的共鸣, 而他也不会打扰我(我多么喜爱看吉普赛入的帐篷,并从内心深处渴望那 样的生活。假如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他人,他一定会极力反对,从而扰乱我 的心情)。我与游伴的交流只限于眼前的景色和过去的事情。他并不在意 我本人或我的故事,这样我便可以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但是一位朋友却 常常提起其他事情,破坏了欣赏美景的心情。他隔在我们和我们想象的人 物之间,使人感到厌烦。你的职业和理想会在交谈中不自觉地流露,或者 你身边正巧有人了解你以前生活中不太光彩的一段,这么一来似乎别人也 都知道了。你已不再是自由世界中无拘无束的一员了,你的“自由自在的 生活受到了限制”。小酒店的最大优点是:在这里,你可以隐姓埋名—— 你可以“自己做主人,不需要姓名”。啊,能够完全摆脱世俗的枷锁与社 会舆论的束缚,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在大自然中抛开那些纠缠不休、令 人头痛、永无休止的个人身份,断绝一切联系,只为此刻而存在。这时, 手中的那一盘胰脏便是你与世界的唯一联系,除了今晚的食宿费用,你是 一身轻松一不再渴求掌声也不会遭人鄙视, “大堂中的先生”便是别人 对你的唯一称呼。在这种浪漫的气氛中,人们甚至都忘却了自己的真实身 份。他们将自己想象成各种因为身份不明而受到大家尊敬的角色。因此, 我们使偏见无处容身,让人们的猜测徒劳;反倒因为他人的胡乱猜测,连 我们也开始成为自己心中好奇与惊叹的对象,我们不再是那种平凡而迂腐 的人。小小的酒店使我们亲近自然,远离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