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警这么多年,我从未感到如此厌战——这是警察的硬伤,否则把苏震打个半残或是阉了张明坤应当能够成为不错的调剂。法律和各种规章制度就像个头箍,有这玩意儿扣在脑袋上,齐天大圣也抡不开降魔棍。至少每当我试图冲破职业约束的时候,都会发现身边瞬间冒出无数个念紧箍咒的唐僧来。
相较之下,还是“扫街”来得简单。
晚上睡觉前,我经常靠在床头跟雪晶念叨案子的事,同时在头脑里自行添加许多臆构的情节:樊佳佳自六岁起便开始遭受诱奸的无助,王纤萍在大风中回头看到苏震狰狞面孔时的惊慌失措,池姗姗戴着银色的耳环消失在阴暗的楼梯间,方婉琳穿着皮裤穿越公园时臀部扭动的样子……最后我会想起许春楠瞳孔中的那个倒影:是我,又不像我。我在喝咖啡,杯子里漂着一张沾满血迹的火车票……我会在凌晨突然惊醒,或是被雪晶叫醒,没有噩梦后的大汗淋漓,只有失速坠落般的空虚与恐惧。
要命的是,大年三十儿那天上午,我借拜年的机会向周若鸿陈情,她几乎问都没问,一口就应了下来。归队的路上我才恍然大悟:周若鸿和白寅尚不过是拿我当炮灰互探虚实;破格提拔我,既是某种觊夺权力前的拉拢人心,又是开诚布公地正面宣战。管他呢!我不过是把大口径手枪,只要瞄的不是好人,握枪的是谁,无大所谓。
老何中午特意来了趟队里,问我工作室聚会的时间安排。我俩拿着值班表和日历对照了半天,发现居然只有大年初二和初四能休息。
“初四你要去看大舅的话,就后天吧。我让彤哥帮忙安排下场地,组员……谁有时间谁来。”老何拿起手机开始群发通知短信,“对了,彬说定好时间也告诉他,他会来。”
反常,彬一向是陪家人优先的。“不会是来发压岁钱吧?”
老何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他还问我小月河那个案子呢,正好聚会的时候你跟他聊聊。”
彬一直死盯着杀樊佳佳的凶手不放,有意思。“张明坤不撂,证据又不足,兄弟我也无能为力啊。”联想起许春楠被害那天晚上老何说过的话,我问道,“老何,你说张明坤是凶手的话,就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敲手机键盘。我没应声,他似乎回忆起来了:“哦,我说他死定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彬会帮你们找出办法治他。”
我更好奇了:“为什么他对这案子那么在意?”
“因为那老东西选错了抛尸地点,小月河是彬的‘圣地’。”老何发完短信,收起电话,“蔡莹那案子,彬要是在北京的话,能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不好讲,但蔡莹和石瞻,谁都跑不出四九城。”
老何是彬的高中和大学同学,估计知道不少他的往事。“别告诉我他是用小月河水做的洗礼……”
“差不多,爱情洗礼。”
我又开始联想:“那儿不会是他初尝禁果的伊甸园吧?”
老何冲我的跳跃性思维皱皱眉:“具体细节我不了解,不过那里是他的‘圣地’,这肯定没错。依晨出现之前,他没事就自己一个人跑到河边去发呆,搞得跟个地缚灵似的。”
我试图模糊地勾勒出彬在小月河畔的身影,但很快就淹没在无数张飘落的火车票里:“所以呢?谁在那儿干坏事谁就得被鬼缠身?”
“我原本以为依晨能让他还阳呢。不过通过这案子看他的反应,至少是半人半鬼。你说这张明坤也是不开眼……”
“怎么能把尸体抛在小月河呢?”
彬说那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来着?大概是有些反感和冷漠吧……他流露出悲伤或愤怒的情绪了么?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又确实不像他惯用的口吻。
那种语气,我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不止一次。
4
天气真好。
比起一碧汪洋的苍穹景观,我更喜欢现在的样子——很多很多云,没有层次感,把天空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蓝色补丁;有风,所以云在动;太阳则时隐时现,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是云在飘,或太阳在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