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后面仔细打量着:“你打算怎么问他?”
“艾森克人格问卷或者洛夏墨迹测试。”不出所料,他半开玩笑地答道,“明尼苏达多项人格调查表不知道准不准,也可以试试。”
他呼吸平稳,语速如常,肢体没有小动作。
“我跟你说真的呢。你打算问他什么?”
“人还没见着,我怎么知道该问什么?”
“好像是要下雪……靠边吧,就在马路对面。”我望着窗外,又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
“怎么能把尸体抛在小月河呢?”
我模仿着他的语气,似乎回忆起这种熟悉的口吻:“怎么能把尸体抛在小月河呢?”
“嗯?”彬正在叮嘱依晨锁上门乖乖在车里等我们,可能是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或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冒出这句话。
下车后他没再说话。我俩并肩走向东边的过街天桥,忐忑的直觉却像锥子一样不停地戳着我的脑袋。
临近午夜,彬居然把依晨单独留在车里,只为了帮我抓人。为什么?他一向对案件避之不及,更别提会如此上心。
上桥的时候,天空终于开始掉点儿了。起先我还以为是雾,随后才发现是雪花,或是介于二者之间的某种水的形态。
“你能有什么心理战术?那老东西油精油精的,绝对是滚刀肉。我讯问过他几次,一次比一次无处下手。别装高深莫测了,分享一下吧。”
“下雪了。”彬伸出手,手心向上,眼角又抽搐了一下,“大年初二……说起来,今天好像是‘大寒’,老天爷倒是会应景儿。”
我愕然停在了天桥的西侧。
不是因为他答非所问,也不是因为我的逻辑思维闪光,更不是因为有雪花掉进脖领子里激醒了我,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也可能是所有的原因累积在一起,令我察觉到某种异样的气息——仿佛一个陌生人在身侧,抑或是一个熟悉的朋友在远方。
望着他的背影,我几乎不加思索地脱口道:“站住……”
彬真的应声站住了。
“你想杀了张明坤,对吧?”
“我还想杀了辛普森、科克伦和德肖维茨(后两人均为辛普森的律师),去年世界杯阿根廷被淘汰的时候我想毙了裁判和整支德国队。是,没错。如果他真是罪犯,我希望他死。”他回过身,表情很放松,似乎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遮遮掩掩,“馨诚,你不想么?”
我……
扬起头,黑色的天空反衬出无数灰白的纷纷落落,细密的冰晶贴在脸上,随即被体温蒸发,化成水,被风吹到,又结成冰。我无端地想起《辛德勒名单》中的某个场景:集中营的焚化炉夜以继日地吞噬着犹太人的尸体,把他们骨肉和灵魂的灰烬扬散到临近城镇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张明坤把自己的外孙女成功抛进了小月河,樊佳佳现在会怎样?也许在初冬的残阳下,河水会升华到天上,再结晶坠落,打在脸颊,留下泪痕一样的轨迹,告诉人们这个冰冷的事实。
真的很像,我几乎能从空气中闻到那间小发廊里的气味。
是的,我想。我希望每一个罪犯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真的想杀他……”
“还没到打算在一个刑警面前下手的程度。”彬笑了,不含任何蔑视、诱惑或拉拢的成分,“我只是来帮你问出口供。”
“那你打算上去跟他说什么?”
“问他第一次自慰的经历或是念几段咒语,总之能让他开口就好。我看楼牌上的号……这就是一号楼吧?”他指着天桥东侧临街的那栋建筑,“611室应该是左起六层第一个窗户还是右起六层第一个窗户?灯都黑着,老先生是不是睡了?”
我呼出一口白色的哈气,吹得雪花四散。“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告诉我怎么念咒,这次我扮哈利?波特。”
彬的笑容中断了一秒。“你还真担心我会推门后掏出把菜刀剁了他?”
“你不会,你没那么蠢——虽说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杀人,但即便你会,也不可能在这么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使用这种拙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