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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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拳术

新丁惟有晚上是空闲的,大伙一般以火为单位,各自形成各吃饭聊天的圈子。王经这一队的头是焦大柱,这人身高马大,可心眼极坏,是个惯于媚上欺下的家伙,平日里时常欺压手下的兵。他私下里给队里的人定了条规矩,谁要是当天“荷甲奔”最后一个到,谁晚上就要给他端饭倒水。焦大柱反正腿长,怎么说也不会轮到他最后。可这下就苦了队中几个不擅奔跑的兵,几乎是轮番的晚上来伺候他。伺候了不说,他还从来没个好脸色,总是这也不对,那也不是,对手下人挑三拣四。王经就受过他好几回气,但想着惹不起也要躲得起,也就暗暗忍住了。早上吃饭,大柱总是抢在前面勾最厚的粥吃;晚上睡觉,他硬是在通铺上画出条界,让其他九人挤在界外面好让自己睡舒坦。士卒对他很不满意,有几次李承嗣、元甫仁等几个兵想合着伙跟他闹,被王经好说歹说给劝住了。王经说:“营中规矩向来如此,下边总是要听上边的,这事说到哪里你们都占不了便宜,还是忍了吧,来日方长。”

虽说不能善待士卒,可焦大柱在校尉督头们面前向来都是舔着脸的。他当过兵,知道这些武夫们喜欢听些啥看些啥,他就一一做出来给别人看。老枣喜欢勤快人,他就天天闻鸡起舞,鸡一叫就爬起来举石担。李校尉喜欢牛气冲天的那种汉子,他就逮着个机会就可劲地放狠话,说什么,“今年秋天定要砍他娘一串吐蕃人头”,“也要让吐蕃人尝尝俺老焦这对拳头”,“砍一个够本,砍两个赚一个,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值了!”。这些话传到校尉耳朵里,他就觉得焦大柱是个颇有胆气的人,但是同队的兵们都不这样看,李承嗣就说:“话挑硬的讲,柿子挑软的捏。”

拳术招式练了大半个月,老枣就让兵们开始对练,两个两个分作一组,相互搏击。焦大柱每到这时就尽显“捏软柿子”的本色。同队的李承嗣人十分精干,虽不高大但身上颇有些力气,他早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焦大柱较量一番,好好杀杀他的威风。但焦大柱千方百计地避开了和李承嗣的对决,他巧妙地调整了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等老枣下令一队分作两队时,他恰巧避开李承嗣,站在王经的对面。这正是焦大柱求之不得的结果。

老枣说:“对练只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即可,不可伤人过分。”但焦大柱下手却总是没轻没重的,尤其是当老枣或是李校尉走近时,他就会突然发力,使出狠招来。王经猝不及防,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好不羞愤。他不止一次对焦大柱大喊:“出手这么重干嘛,我又不是吐蕃贼!”而焦大柱总是学着李校尉的口气,振振有辞道:“真上了战阵,哪个贼鸟让着你?俺这是历练你!现在若不摔得惨,将来就要死得惨!”每次说这种话,焦大柱都回喊得极响,好像不光是要王经听到,更要让老枣和李校尉听到。当然,手下的士卒们从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他们知道,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在军官面前卖狠,好让上边赏识,而王经则是活倒霉。

元甫仁教王经道:“以前人家教过我,凡是遇大个的人与你对打,若料敌他不过,便可用踢裆之法。等他挥拳来时,侧身躲闪并举手臂格挡,一面飞速提腿踢其丹田,倘若踢中,必可一招制敌。”

王经说:“这一招他也想过,只是太过阴狠,大柱怎么说也是同伍之人,用这招行么?”

元甫仁说:“他不仁你也不义。这种人,把他打趴下一次他也就老实了,下次再也不敢欺负你,要不然,你白挨了欺负他还要笑你是软蛋,你傻呀你。”

王经觉着有理,便依计行事。第二日早上营中依旧对练拳术,练到一半时,李校尉慢慢踱过来看,焦大柱见状便又要卖狠,用力一拳往王经脸颊处挥去。不料王经早有准备,抬手一挡,侧过身,抬腿对准焦大柱小腹处就是一脚,踢了个正着。大柱登时脸色煞白。

“哎呦,你娘……”焦大柱只喊了这半句,就扑通倒了下去,在地上打起滚来。

王经本觉得自己没用多少力,不想还真把人踢趴下了,也着实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问:“咋啦,大柱,没事吧?”

焦大柱疼地龇牙咧嘴地说:“你小子这招……太损……幸亏老子练过……”

众人见王经真把焦大柱踢趴下了,心里一乐,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李校尉,看他会不会有所偏袒。只见李校尉像没看见这事一样,慢悠悠从旁边踱开了,大家这才知道无事,赶忙围过来,七手八脚把焦大柱抬进屋,还七嘴八舌奚落他:

“大柱,伤哪儿了,让我瞧瞧,可别让焦家断了后。”

“大柱,幸亏今儿是王秀才踢的,留着情面呢,这都是你平日调教得好。”

“大柱,看来下次还要再练,平时若不踢得,上阵可就真惨了……”

焦大柱哑巴吃黄连,只得闭口不应,众人也就嬉笑着去了。从此焦大柱再也不敢对王经下狠手了。

第二个月起,老枣开始教习枪法。新兵们一人拿一根长枪杵着,分作十余排站定,每排各十人。枪有两人多长,手腕粗细,百多支枪直竖起来就像片林子,要是端平了,手头要是不用点力抬着稍不留神枪头就点到地下了。

众人都觉得这枪杆太长,不好使。李承嗣说,他见过街头耍枪的,须截去一段方才使起来灵活自如,这么长是舞不起来的。焦大柱则问得更干脆:“发这劳什子作甚,何不使陌刀?”

老枣瞪了焦大柱一眼,道:“给你陌刀,你使得起来么?”焦大柱自知理亏,便不作声了。

老枣继续说:“安西军中有制,三颗人头换一把陌刀,只有上过阵杀过敌的人才能当刀手,新丁皆为长枪手。枪法分为两种,一种独斗用,一种为阵斗时用。独斗用枪法非有七八年练他不成,故尔等练的是阵斗用的枪法。路数简易,又是结阵而战以多取胜,可壮胆气。你等切莫挑肥拣瘦,都要悉心操练!”

“是!”众人齐声唤道。

李承嗣又问:“倘若落单独斗,这长枪怎么使?”

老枣说:“倘有落单,弃枪,使腰间横刀而已。这营中,能使这枪的惟有李校尉一人,他练这枪练了十年,方能运用灵活,可战事紧迫,你我都没这等闲功夫练枪。”

大家都不多嘴了,于是开始操练。

老枣先演示一遍,接着众人跟着一起做。枪法动作并不难,只有刺、拨、勾、挑、转身而已,精炼得不能再精炼,但一招一式都是在实战中得来,简单却暗含着杀气。老枣教导道:“枪在手里要持稳,刺出去要直,枪头要转,好绞掉他几块肉;拔出来要快,免得把枪尖别折在蕃贼肉里。蕃贼若冲着你来,出枪只需三分力即可,不然刺进去便拔不出来,如蕃贼勒马站定,则要全力去刺,否则就伤不到他。倘若贼兵掉头跑了,切莫追赶,只可结阵缓行,需切记长枪接战唯赖一阵,若阵脚乱了,就是尉迟公再世,也难逃一劫。”

众人在老枣的指导下用心练习。老枣对枪法动作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做到迅捷有力即可,但对步法的要求却精益求精,整个方阵移动时,步伐要整齐划一,左右脚都需听口令跨步,两眼用余光看齐左右,行动时排面要呈一直线,不能把队形走乱了。士兵们一开始都做不到,走上十来步阵型就乱得一锅粥,连最基本的行列都看不出来了,看得李校尉气不打一处来,隔得老远就破口大骂。老枣则铁青着脸一声不响,耐下性子和众人磨,一遍不成就走两遍,两遍不成走三遍,一直练到兵士们两腿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动了方才收工。士卒们都叫苦连天,私下里管老枣这种练法叫“磨脚皮”。但就这样磨着磨着,也就三五天的功夫,一个方阵的人走上三五十步像堵墙一样纹丝不乱,又过了十来天,这样子走三五里路队伍都是整整齐齐的,而且还能边走边端着长枪照着枪法演练,或攻或防,都煞有介事。

士兵们都以为,练到这份上枪法多半就算练成了,但老枣说:“做梦,差远了!这走走路算什么?就算是个娘们都能练会,不稀奇。这枪法还要对练才算数。”

李承嗣问:“咋个对练法?”

老枣说:“还能咋练?拿根木棍子互敲呗。”

大家伙听了,只当这对练又是和练拳时一样两人一组互相搏击,于是都摩拳擦掌准备着,有的还提前和同伍的人打好招呼,下手时相互照应着点。但过了好几天都不见动静,只看见李校尉从连云堡骑兵大营里赶回来二十多匹马,养在马厩里,加上营里原有的二十多匹,整个镇胡营马满为患,大家私下里都说,莫不是咱们营要改成骑兵了?

终于有一天出操时老枣变了花样,他发给兵士们一人一根一头包着厚毡布的长木棍,把他们带到营门口的空地上。门外不远处,营中四十多个刀手都手持一根短木棍骑在马上等着,杀气腾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