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连夜在营中点兵,选了胆大心细,武艺精湛的士卒十人,轻装快马,连夜向山中前进。山里漆黑一片,赵成他们也不敢点松明,小心翼翼得摸索前进。但转了一大圈,什么也没有发现。赵成有些心急,莫不是他的判断有问题?如果不在这山里,那一马平川的大荒原,把安西几万军士都散出去找,恐怕也未必找得到。这便如何是好?高中丞那里把事情交给了他,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来有负中丞的器重,二来还要被李丞嗣等人抓把柄,落得里外不是人。他勒住马,静下心来想了片刻,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只是这种找法不对路,像这样黑灯瞎火地瞎摸,摸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再说如果山中真的有匪,他们必然会有防备。自己在明处,别人在暗处,这样误打误撞,万一着了那伙人的算计,性命难保。于是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来个以静制动。赵成留下两个人,让他们把马牵到一个隐秘的山坳里看好,自己和剩下的八人,趁夜悄悄爬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上,找了一个大土坑潜伏期来,准备天亮后继续侦查。
两个时辰过后,晨曦渐至,黑夜犹如一块幕布慢慢被拉开,眼前的一片混沌逐步显出清晰的轮廓。一个士兵起身去撒尿,刚转过身去,突然小声叫了起来:“我的娘哩!”
众人应声看过去,个个惊呆了,原来在他们身后有一座矮山,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一半高,山顶时一片平地,平地上竟有一个足以容纳七八百人的大营!营中有八个大帐,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小帐篷围绕四周。营中灯火全熄,只有几个壮汉在栅栏边望哨。大营正前方是赵成所在的大山,它把那些营帐遮了个严严实实,从唐军军营的方向上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些帐篷的。而大营所在的那座矮山形态奇特,它的山坡和地面形成一个刁钻的角度,人站在下面也很难看见山顶平台上的东西。赵成说:“真乃绝地!难怪昨儿摸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士兵们说:“何不现在回营报告?”赵成说:“莫慌,看看再说。”
不久,太阳出来了,柔和的晨光让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首先让赵成和他的士兵惊奇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所潜伏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土坑,竟是一个人为挖掘的隐蔽所。显然,对面山上的人也没有忘了这座高山的价值,他们白天很可能要伏在这里哨望进山的路口。赵成判断他们潜伏在这里的时间不可能延续很长了,对手很快就会派人来站岗。但他还打算在坚持一段时间,他想再确认一下,这些凌乱营帐中的人究竟是前几日仓皇间逃出城去的百姓,还是袭扰唐军的元凶。他感觉这个营中的人缺乏最起码的将才,这样先要的地势,半夜里竟然连一个暗哨都不安排,岂不是把自家的性命拱手送人?带兵之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莫不是营中只有些百姓?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营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爬起来。赵成看见里面的人成分十分复杂,有老弱妇孺,平头百姓,也有五大三粗的青年壮汉。有的人穿盔戴甲,一副军人打扮,有的人一身锦绣,透出富贵之气,也有的人衣不遮体,满脸穷酸。看这些人的面相,有的人高鼻深眼,蓄着大胡子,像是大食的商人或者是石国本地人;有的戴着尖顶的羊皮帽,一副突厥人的打扮;还有的细眼羊髯,不是这西边的人,好象是蒙兀力人或是契丹人……赵成纳闷,这样一群杂七杂八的人怎么能凑到一起去的呢?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前几天对唐军下毒手的会是这些人么?
不一会儿,营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在帐外聚集,这些人手中有的拿着一些刀棍之类乱七八糟的兵器,数量上足有三百来人。这些人像军队一样排好队,听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又各自喝了点糊糊,就分作四队,朝不同的方向出了营。赵成想,这些人大概是要巡山了,再不走恐怕会有麻烦,于是他招呼士兵们撤退。临走时,士兵们还很留心地擦掉了脚印一类的痕迹。赵成最终都没有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但他知道,如果这些人想折腾一下唐军,还是完全能够办到的。
撤回的过程一开始相对顺利,他们很快下山,和两个看马的兄弟会合,随后一路策马飞奔出山。但不知道是上苍的暗中捉弄,还是马蹄的扬尘引起了对手的注意,在就要出山的前一刻,斥候分队竟然鬼使神差地撞上了石国人的巡逻队。这支巡逻队当时正在一个缓坡上,样子有些疲惫,看见这十个唐军突然出现在眼前,都很惊诧,有点不知所措。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赵成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冲杀过去夺取道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十个骑兵奋勇前行,手持短刀木棍的队伍显然不是骑兵的对手,很快就被杀散,死了六七个,其余各自逃命去了。赵成用网兜活捉了其中的一个人,挂在马后,一路朝唐营归去。
唐军营中很快忙碌起来,被带回的俘虏立刻接受了拷问,很快就招认了许多有用的事实:在唐军屠城之后,城中幸存的一批居民和士兵,追随着藏匿在民间的石国王子,分散溜出了这座死城,在西边的山中扎营,组织成一支小规模的反抗军。一些受过王子旧恩的客商以及周边的村民也纷纷赶来表示对王子的拥戴。胡商们带了他们的卫队和粮食,百姓们则出工出力,很快建起了一个能容七八百人的营帐。营中的青壮自发组织起来,巡视山间,护卫王子的安全,意图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负责审讯的军校问他前几日杀害唐军的事是何人所为?俘虏说他也不清楚,营中的人杂而散,或许有的人会做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准。
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只要石国王子还在,唐军就永远不得安宁。高仙芝深知此中利害,立即命令属下行动起来。只半个时辰后,岑参军就将一系列军令文书全部草拟完毕。高仙芝看了十分满意,于是升帐点将,照岑参的建议一一部署。众将各自领命而去。
镇胡营接到军令时又是晚饭时分,传令官急令队伍开拔,众人一肚子不情愿,骂骂咧咧地起身收拾行装,磨蹭了半天方才动身。大家懒懒散散地走着,不多时和其他部队汇合在一起,这大约是一支一千人左右的队伍。王经走在队伍中,觉得这次怕是又要去做什么缺德事,因而情绪低落,甚至想找个借口省了这趟差事。结果借口没想出来,赵成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用马鞭拍了拍王经说:“喂,在想什么呢?像头熊瞎子一样呆。”
王经见是赵成,也不生分,直接问道:“这次我们又做甚去?老这样打家劫舍的像什么样子……”
赵成笑道:“放心,辱没不了你们,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打仗!杀死你们营中两个弟兄的那干人找到了,今晚上就是去收拾他们。”
“真的啊!”王经和好几个士兵几乎同时叫了起来,这是一个多月来他们听到的唯一一条好消息。
赵成道:“一个唾沫一个钉!本将还能骗你们?脚下给我使把劲,前面的骑兵把你们甩开一段了,都给我快些赶上去!”
镇胡营的士气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张虎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过去找到李校尉,恳求把打头阵的机会留给他们队里,说是那天自己在两个死去的兄弟面前发了誓,报不了仇下辈子是要投胎做猪的。李校尉笑道:“谁他娘教你没事干发这种毒誓!这事谁保得了?若咱们营有仗打,你们自然是第一个,要是没有,做猪是他娘的活该!”
张虎想了想,知道李校尉同意了这桩事,高兴得又跳着回了队伍,领着手下蹭蹭地往前赶,把整支队伍的行军速度带快了不知多少。
唐军在午夜过后抵达了山里。按照事前的安排,李嗣业部打头阵,连云堡军攻营,其余各部兵马不多,跟进策应。但李嗣业觉得打野战不如攻城有油水,对这事不那么起劲。他琢磨了半天,决定找个软柿子捏,先打那座最高的山。战前议事时他就听说这座山上晚上守兵不多,拿下它一则可以少费力气,二来可以让本部占据地利,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剩下的骨头就交给赵成那个愣头青去啃吧。于是他命令部下迅速向那座高山上冲去,一鼓作气把它拿下。而赵成部则趁机从山间穿插过去,就在石国大营山脚下埋伏下来。
王经浑身插满茅草,扮作山石间的一丛荆棘,静静地注视着山那边的动静。此时月亮正圆,借着月光王经可以隐约看见一些黑点沿着山脊向上移动,这是李嗣业军在发起进攻。怎么又是一轮圆月!王经记得自从他当兵以来,这已是第二次在圆月下奔赴沙场了,这样亮的月光,显然是不利于夜袭的,可偏偏就这么背,月亮大得像个灯笼一样,把地上的一切照的透亮。王经想,就这样子今夜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这难道是冥冥之中天不佑我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