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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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血肉四溅

李校尉很不屑地说:“就这点伤也……”

“腿是要紧的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的边军,你这点还不清楚吗?”

李校尉噎住了,他清楚,腿上只要有任何一点小伤,哪怕只是崴了一下,所有的动作就会立刻打折扣,阵亡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但是,镇胡营是习惯了他在前面领队!

刀手们也说话了,李承嗣道:“校尉好生看不起人,没有你领头,弟兄们就不杀敌了么?”

“还是督战吧,镇胡营的校尉不能有闪失。”

“乌鸦嘴!”李校尉骂道,但心里很乐意看到手下袍泽关心自己的安危,于是便说:“这点伤,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死不了。不过看看你们打仗的熊样也好,给老子取个乐。”说罢,提着长矛朝后走去。

一场争执终于平息,大食人已经离他们不足百步了。王经看见习武的箭像雨点一样落到大食人当中,但大食人依旧向前,一直冲到唐军的眼皮子底下。

“杀!”镇胡营爆发出虎啸般的吼声。

随即老枣抡刀前进,剁碎了一个骑兵,弄得血肉四溅。王经在血雾中紧随其后,左右抡刀,砍翻了两个骑兵。元辅仁跟在后面挨个儿补刀。正砍杀第三个敌军时,王经的刀出人意料地卡在一匹战马的脖子里,一下子没有拔出来。他赶忙用脚踩住死马用力抽刀,不料一个先前倒在地上的大食兵竟突然跳起来,挥起新月弯刀就朝自己脸上劈过来。刀光如闪电,王经已经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了。

“啊!”王经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他闭上了眼睛,等着刀刃把自己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劈开。王经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

但是他没有完,凉凉的刀刃始终没有落到他的头上。王经缓缓睁开眼,看见那个举着弯刀的大食兵两眼翻白,一支锋利的长矛扎在他的喉咙口,鲜血顺着缝隙汩汩地往外喷涌。王经惊魂不定地顺着矛杆朝后望去,原来是李校尉。校尉脸上挂着非常得意的笑容,似乎在朝士兵们宣示,营里没有一把陌刀比得过他的丈八长矛。

但王经没有心思和校尉争长论短,他已吓得腿都软了。自打他从军以来,目睹了无数次杀戮,却还从没有像这样和死亡接近过。真的是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倘若李校尉的矛晚来一刹,他恐怕已经成为这怛罗斯河边的一具无头尸了,就像自己脚边这些丑陋狰狞的尸体一样,在战后被人随意挖一个坑,胡乱堆在一起埋掉,最后烂在泥土里,变成冢中枯骨。这是多么恐怖的事!王经觉得心惊肉跳,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股苦水涌到嘴边,最后吐了一地。他知道这苦水是胆汁,这一次自己真被吓破了胆。李承嗣和元辅仁见他力不能支,赶忙一左一右把他护住。

“秀才,怎么着啦,伤着没?”李承嗣问。

王经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依旧扶着刀杆呆立着。大家见他无事,就右纷纷朝敌人杀去,后队纷纷越他而过,直到最后面的李校尉跑到他旁边,王经还是呆立着。校尉凶神恶煞地瞪着王经,王经回以惊惧的目光,校尉立刻明白眼前这个读书人是怎么回事了,他一个巴掌狠狠扇去,骂道:“****的惜命鬼,杀贼去!”

王经被扇得转了个圈,睁开眼睛是满眼都是金花,右脸呼地一下就肿了起来。但脑子此刻却清醒了:一个受过军功的老兵,被敌人虚晃一刀吓得吐了胆汁,丢人丢到祖坟上了。于是王经赶忙使劲拔出刀,跑着追上前去。

出乎王经的意料,前面的士兵已经在欢呼了。大食人并没有大队人马地扑过来,所有的敌人都被撂倒在镇胡营阵前了,只有区区两百来人而已!

他们怎么不过来呢?王经纳闷,费劲千辛万苦撕开了唐军的阵线,却不让大队跟进,纵使是不懂军务的外行人也不至愚蠢至此啊。他挤开士兵走到阵前一看,惊呆了:清浅的怛罗斯河竟变得波涛翻滚,浊流滚滚有如中土的黄河!大食人的兵马在翻滚的浪花中挣扎,如沸锅中的豆子。苍天开眼了!

中军的将军们也看见了这一奇迹,纷纷欢呼道:“河神显灵啦!河神佑我大唐!”

高仙芝十分得意,他很喜欢自己的计谋把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这些四肢发达的大老粗们简直是他最理想的陪衬。高仙芝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少数几个人没有跟着大家起哄,赵成也名列其中。于是他故意对赵成道:“赵将军可知这河神是谁?”

赵成立刻感到这番话中炫耀的意味,他无意去驳高仙芝的面子,于是赶紧顺着意思答道:“末将没猜错的话,想必就是中丞大人您了。”

这是高仙芝最得意的时刻了,他徐徐说道:“我怎敢当河神之名。昔日,汉淮阴侯破楚江龙且,引潍河之水淹灌楚军,从而大获全胜。老夫不过是借用此法耳。今日赵琮此将军决河适时,当记首功!”说完,停了一会儿,他又话意一转,问赵成道:“我这个外族人,对唐人的兵法了解可算透彻?”

赵成默然,他知道这是高仙芝对他先前所说的“非我族类”一句的回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段秀实赶紧出来打圆场道:“中丞这是说的哪门子话,若如中丞这般足智多谋还算是外族,那我等这些汉人算是什么?岂不成了狗彘般的蠢人?中丞这是骂咱哩。”

众人赶忙哈哈大笑一阵,把尴尬的气氛掩盖过去。这时前方传令兵来报:“敌兵已退。前锋全部为我军击杀,后军大部被水冲走。只是……”

“只是什么?”高仙芝追问。

“这是葛罗禄部中军没有及时撤走,被水淹了,损失不明。”

大家沉默了一阵。赵成想:两部胡人今日如此豁出性命苦战,到头来不过是做了中丞的诱饵而已。要是他们知道这场大水是中丞所为,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李嗣业打破了沉默发话道:“这都是怎么啦?不就是几个蛮子么,几条贱命也值得这样。大不了破城之后,让他们先进城抢就是了。他么来帮我们打仗,不就是为了钱嘛!”

众人纷纷称是。高仙芝对传令兵下令道:“去河上游传令赵琮此部,叫他们绕道回营,不要让葛罗禄人看见。”

镇胡营在河边忙着割首记功时,葛罗禄部的酋长和几个随从挣扎着爬上岸来。王经看见那个带着鸡毛头盔的酋长满脸怒气地对唐军咆哮不止,哇啦哇啦骂了半天,还拔出宝剑掷向唐军,剑落在王经脚边不远的沙滩上。随后几个随从把这个情绪失控的酋长拉走了。

“他干什么?”李承嗣问。

王经说:“不知道,好象是很生气。”

李承嗣道:“那他和我们吼什么吼,被水淹了也不能朝我们撒气不是?自己倒霉怪不了别人呀。”

王经隐隐觉得这场水没这么简单,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摸不准,于是便没有接李承嗣的话茬。

元辅仁说:“蛮子就这德行,能把它们当人看么?你看刚才那家伙发火时的样子,整个就是条受了气的狗一样。”说罢他还惟妙惟肖地学着酋长发怒的样子,学了一阵狗叫。大家看了都哈哈大笑。

王经没有笑,他从地上拔出那个酋长的剑,摸摸锋刃自语道:“这剑铸得还真好,不亚于唐刀……”

当下双方各自退兵,依旧回原处驻扎。尽管恶战后满身疲惫,但唐军士兵们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兴奋,因为他们在这一仗里看到了两个字——希望。两天来的苦战,亲眼看到数倍于己的敌人在自己面前连连受挫,这让士兵们越来越相信对手只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了,在足智多谋的高中丞面前,大食人的失败已是早晚的事了。

当然高仙芝自己还不敢下这种断言。敌人有十余万人,两天来虽已遭受了他们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没有彻底打败他们之前,敌人随时有可能反戈一击,致自己于死地。会在什么时候呢?或许就在今天晚上,高仙芝想,他们如果会趁着唐军胜利后本能地松懈,再来一次夜袭,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也许就真的满盘皆输了!敌人兵力太雄厚,只要一招不慎,整个安西就会像断粱之殿一样,轰然崩塌。

“今夜日落时生火造饭,月出则渡河袭营,各军不得迟误!”高仙芝下令道。在连续被动防守两天之后,他决定要棋先一着,再给大食人一个出其不意,杜绝他们今夜来袭唐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