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变动没能逃过后宫的耳目,平时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们听说此事,都害怕自己会被选为和亲的人选,纷纷来到父亲的榻边,哭着闹着说不想离开父亲的身边。皇上也不舍得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去做那种事,可他心里也明白德芳的计谋可能是解决登州之乱的最好方法,况且他也不忍让德芳为难,正在两难之际,德芳下了朝后径直来到皇上的养心殿,只见殿内挤了一屋子的金枝玉叶,人人都拿看仇人的眼光看着他,有胆大的不时奚落几句:“八贤王自从大婚后就鲜来宫中走动了,我还以为您早忘了有我们这帮姐妹呢!怎么着,登州造反,您就想起我们这些姐妹来了?”其他公主纷纷附和,这个道:“大臣们都在做什么呢?遇到这种情况,不就是应该有大臣出列自愿领兵讨伐反贼的吗?!”那个道:“太子哥哥也是的,他日理万机,许是忙昏了头竟然赞同这种方法!登州造反,我们不仅不讨伐他们,还要派公主和亲,我天朝的威仪何在!”公主们你一言我一语,德芳既不反唇相讥,也不给脸色看,只见他慵懒地斜坐在椅中,只顾着低头喝茶。公主们见他不理应,一个个更来劲了,说话越来越过分,皇上有些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够了!”公主们不甘地住了嘴,皇上无奈的对德芳道:“德芳,你看这件事……能否从长计议?”德芳听罢此言,倏的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万万不可!登州的形势,相信父皇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小我们的老师就进行教导我们:身为皇室成员,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相反,我们的身上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应为天下表率,百姓们通过仰望我们的举止,才知道什么行为是允许的,什么是十恶不赦的。作为皇室中的男儿,我们应当辅佐太子处理各种繁锁的政务,适当之时为他分忧,成为巩固天下的一块基石;而身为皇室中的女儿,最光荣的任务是成为联系天朝与番邦之国的友谊之桥,或者帮助皇帝巩固他和功臣之间的关系,公主虽不幸,但她的牺牲能换来天下的太平,而你们!—”德芳指着在场的公主们,怒斥道:“你们的心中只有自己,你们在乎的只是自己能不能过上奢侈放荡的生活,有你们这样的公主,才是我们天朝的大不幸!!”公主们气的眼歪鼻斜,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德芳斜了她们一眼,在皇上面前从容地跪下,道:“父皇,儿臣早就不指望在座的各位尊贵的公主能为国牺牲,儿臣的妹妹端秋公主拥有比她们更广阔的胸襟,她愿意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其实皇上已经不大记得有端秋这样一个人,可此举既然能堵住在场所有公主们的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因此马上下令,封端秋公主为和硕公主,即日起起程赴登州和亲。
圣旨一下,登州收到朝廷和亲的诏书,也有人怀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劝陈啸要提高警惕,只恐其中有诈,陈啸却不以为然的说:“历年来朝廷对我们登州的事宜不管不顾,想当年寡人还只是一个运粮兵的时候,看惯了边哨营里的乌烟瘴气,那些将士们身负守关之职,却人人玩忽职守,在营哨里设赌局,强抢民女作军妓……我想此等朝廷气数已尽,这正是他们懦弱的表现!”拒不采纳臣下的忠言,只下令登州内张灯结彩,迎接公主不题。
送亲队伍起程的这一日,所有的亲王、公主都来观礼,端秋瘦小的身体难以承受厚重的新娘礼服,由两个宫女扶着,一步步艰难的往车辇走去。端秋在车内坐好,宫女们放下四周的竹席子,端秋的脸刷的惨白,她不顾一切的撩起车帘布,恰好看见德芳身穿朝服,低着头站在一旁,端秋探出大半个身子,不停地向德芳招手,哭喊着:“哥哥!救我!!我不想死……”此时车已起程,随侍的宫女们忙把端秋扶回车中,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公主,请注意凤仪。”不一会,端秋的马车已经走出百丈远,人们还能听到端秋的哭声。送亲队伍走远后,楚王悄悄瞟了德芳一眼,只见他宁静的伫立一旁,嘴角边还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竟害怕起来,心想:”那日小桂子与我说,德芳将端秋当作亲生妹妹一样看待,人前人后,周到体贴。我还以为他不计较端秋乃郑妃之后呢!现在看来他竟是一直记着这份仇,直到今天才借国事来报怨……这是何等奸险之徒啊!!”
端秋走后,德芳日日立于长安城的城门之上,遥望着登州的方向,等候从登州来的侦查兵们,好在第一时间掌握端秋一行的动态。楚王颇为不解,这日也登上城门,笑道:“弟弟天天待在这里,是为端秋公主担心吗?”德芳回眸笑道:“不是。我是恐事情有变。”楚王更惊奇了,问道:“按照你的计策,拿下陈啸指日可待,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德芳叹道:“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是无法计算清楚的。”楚王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德芳遥望着天际,苦笑道:”哥哥呀,这是一道坎。若是我跃过去了,以后的事情都好说;但要万一我过不去,请不要放心,父皇再怎么怪罪,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楚王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寥寥的嘱咐德芳几句:”傍晚有风当心着凉。”便借故下了城门。
最令德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日日掐着手指计算李秀的两千精兵行军的速度,按照事先的计划,李秀的兵马应先于端秋的送亲队伍三日到达,隐蔽于山岭之中,可奇怪的是,李秀领兵走出长安后,越是临近登州,他的行军速度越慢,德芳派去催李秀的信使也全都石沉大海。按照李秀这样阅兵一样的走法,他不可能按照计划的日子到达目的地。一面是军情如火,另一面朝廷上却是平静如水,德芳心知有人故意在阻挠他,气愤不已。
当晚,德芳从后门进入楚王府中商议此事。两人刚坐下,德芳就开门见山的说:”哥哥,朝中有人在妨碍我们,此人暗中与李秀勾结,要他故意拖延时日延误军情!照这样下去登州一役必败无疑!”楚王大吃一惊,道:”何人这样大胆?!”德芳道:”现在不是坐着猜测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正说话间,有一名清瘦的年轻人翩然而降,跪倒在花园中,向德芳抱拳道:”禀王爷,我已查清,李秀他们停留在离登州约有三百里远的一个小镇上,按兵不动,想是要等到登州城内的人动手后再赶赴登州,这样一来此战必败。”楚王指着园内的年轻人道:”这是何人?!”德芳笑道:”哥哥莫惊,此人乃我属下,名叫青云,还有一个叫白鹭的,正在登州城内刺探军情。不瞒哥哥说,当年小弟在江南曾拜一位高人为师,学得一身好本领,只因师父不好江湖争斗,他这一个武术门派竟连个名号也没有。白鹭,青云都是那时候的师兄弟,我出师时,师父曾告诫于我,非关键时刻不能显露武功,所以我才大胆欺瞒于你。此次我就是来向哥哥借汗血宝马一用--我打算亲去登州处理此事。”楚王担心的问道:”那样岂不是太危险了吗?!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德芳听罢哈哈大笑:”我们朝中无人,且那个阻挠我们的人,极有可能是太子或秦王,在这种情况下,有谁会站出来帮助我们呢?”楚王见他去意已决,只得着家人牵来那匹汗血宝马,德芳摘下金冠,换下蟒袍,露出一身灰色便装来,他纵身上马,向楚王笑道:”小燕还有赖哥哥照顾了,我去矣!”说罢抽马而去,青云一声不吭的起身追去,他奔跑的速度竟然不亚于马匹,突然,他长啸一声,平地而起,人已倏忽间不见踪影。
德芳日夜兼程赶往李秀所在地,青云在他前方引路。不消四日,已经到达目的地,德芳掐指一算,还剩七天,李秀的军队要赶往登州绰绰有余。他不禁吁出一口气,情绪放松了许多。青云问道:”王爷,您想怎么处置李秀?”德芳从袖中取出他的印章,扔给青云,道:”把这个给李秀看看,如果他还不就范—“说着,德芳拍了拍缠在腰间的银色腰带:”我的九尺钢鞭候着!”青云点了点头,将印章往怀里一揣,暗自使力,拔地而起,脚尖轻点几处房梁,人便去远了。
不一会,李秀由几个将领簇拥着,哆哆嗦嗦的赶来,一见到德芳,倒身便拜,口称:”罪臣李秀,参见八贤王。”德芳沉声道:”你也知自己有罪?还不快下令拔营行军!”李秀还有几分犹豫,支吾着不愿下令,德芳一下子便火了,他解下腰带,抖落长布,现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长鞭来,手腕轻轻一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叭”的一声将李秀的头盔劈成两半,吓的李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止住。德芳扬鞭击打地面,扬起灰尘无数,怒喝道:”众将士听令!即日起尔等拔营赶赴登州平乱,敢有违命令者,如此盔!”众人见这位王爷形容威严,说话掷地有声,没有一人敢不从,李秀一众见大势已去,只得灰溜溜的跟在大军中。
德芳顾不上休息,亲领两千精兵从登州大后方行进。刚一入峻岭中,便有不少士兵中机关而死,才一日,死在机关下的精兵竟有四十余众。李秀不得不奏请德芳,询问应对之法。德芳背着手走了两三步,沉吟道:”陈啸老贼也不是傻瓜,他早就让人在这峻岭中布下了重重机关,以防朝廷从后方包抄……若是强行前进,只恐我们还没来得及与城内的人配合,就先死在这深山中了。”李秀见机忙奏请按兵不动,德芳挥了挥手,道:”不可!”接着下令,把在机关中受伤的士兵们都聚集在一处,强迫他们在大部队前方行走,以探机关。终于在登州城张灯结彩,举行婚庆大典的时候出山。此时德芳一行已损失了百余名精兵,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的埋伏在登州城外不题。
且说这夜登州城沉浸在一片醉人的歌舞声中,公主的送亲队伍沿途演戏,吸引了数以万计的登州百姓驻足观看,陈啸本人更是得意之极,下令全城同庆,城内的彩灯更是亮如白昼,花炮声不绝于耳。宴至三更时分,陈啸已有六分醉意,朝上众臣醉倒的也有过半,隐藏在公主的侍卫中的白鹭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众兄弟杀将开来,宫女们引燃身上的火药,爆炸声被花炮声所掩盖,身在禁宫中的陈啸竟毫无知觉,依然醉倒梦乡,直至宫门外火光冲天,奴婢们四处择路而逃,陈啸才睁着一双醉眼问道:“宫外何事吵闹?”便遣一名近臣去一探究竟。这名近臣刚刚迈出宫门,就被白鹭所杀。白鹭成功的引发宫内大乱后,向空中放了一支五彩烟火,向埋伏在城外的军队报信。
这边厢德芳看到绽放在夜空中的暗号,大喜,忙命士兵们大举进攻。那守城的卫兵们一个个放松警惕,乃一群乌合之众,并没什么像样的抵抗,城门便破。德芳一路驱马直入陈啸宫中,只见他鞭法如神,身边只见一道道银光闪过,如无数条银蛇,迅捷,且奇准无比,那鞭子尖端溅起的血液,仿佛是毒蛇的信子,凡在他身体方圆四丈范围内,无一幸免。李秀见这王爷鞭法齐整,竟无一处破绽,感叹之余,想道:“眼下看来,八贤王此功是立定了的,我若是随他回长安,定然逃不了一死……”他越想越害怕,竟掉转马头,绝尘而遁。德芳对李秀的逃跑毫不知情,他领着精兵一路长驱直入,少时便逼近了陈啸的禁殿。陈啸这才得知登州已破,但为时已晚,他一怒之下,自回后宫一剑杀了端秋公主,四处逃跑,像惶惶不可终日的亡命之徒一样,躲在宫女们的居房的床下,筛子似的发抖,很快就被急于立功的士兵们揪出来,乱剑刺死后,只将首级呈给德芳过目。德芳二话不说,抓着人头的头发,掉转马头往城楼上赶,用一根长枪将人头矗立于城楼之上。登州城的百姓们见陈啸已死,无不高声叫好,放弃了无谓的抵抗,时近凌晨,登州城便宣告投降。
第二日,德芳命人将陈啸的臣子们绑起来示众游街。他慷慨激昂的向围观群众说道:“各位登州城的百姓们!昔日朝廷对登州城的事务确有处理不当之处,因此陈啸之反,还可说是官逼民反。可他自己飞黄腾达之后,便将当初造反的本意忘了个干干净净,不禁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宫殿,还强征民女入宫!登州的百姓们啊,你们自己想想,你们的生活较之陈啸称帝之前,是富足了呢,还是更差了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啸之死,死不足惜,可是却把无辜的老百姓们拖入了深渊,令大家背上谋反的罪名!而这些所谓的大隋臣子们,大多数都是陈啸亲朋,当他们陪着陈啸吃着山珍海味的时候,老百姓们吃的又是什么?!。。。”德芳话音未落,便有愤怒的百姓们一拥而上,将这些叛党余孽尽数打死。“好!有道是法不责众,这样我便放心了。”德芳又向大家许愿,未来三年内,免除登州城的一切杂役瑶赋,并连续三年接济粮食给登州的老百姓们。当下,无一人不心服口服,拜倒于地称颂圣上万岁,德芳贤德的。
德芳等人班师回朝后,皇上震惊之余,却也无心查出那幕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只下令将端秋公主追封为护国公主,厚葬之,凡是参与登州一役的官兵,皆有封赏,而李老将军一家,因为出了李秀这么一个临阵脱逃的不肖之子,却被满门抄斩。
有诗为证:
龙门横野断,驿树出城来。
气色皇居近,金银佛寺开。
往还时屡改,川陆日悠哉!
相阅征途上,生涯尽几回。
人总是记着那些灿烂的光辉,而被这光辉笼住的黯淡之光,则无人关心,也无人想去理解,正是几人欢笑几人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