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入朝,皇上先发制人,颂圣旨列举了太子的多条罪状,最后才道:“太子造反一案,经三司会审,案情属实,朕痛心不已,按律本应处斩,但朕顾念伊监国多年,也有些须功劳,故先废除他太子尊号,贬为皇子,奉命看守孝陵,众卿以为如何?”一语未了,早有三朝重臣老丞相赵恒走了出来,大声奏道:“皇上!太子谋反一案证据不足,在东宫所搜获的东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备游戏之用;就是黑二的证词,也颇多前后不符之处!守驻在东宫的士兵,尚不足二百人,比八贤王殿下府上的护卫还少,就凭这一点护卫,怎能造反?!”德芳在一旁听他好好的扯上自己,不由大怒,冷笑道:“赵大人,守驻在东宫的士兵,都是皇上亲自为太子挑选的精兵护卫,哪有人用这么一点护卫造反的?必然是在别处招募士兵了!”赵恒也不甘示弱,进一步说道:“八贤王殿下言之有理,如果你能把那些招募来的士兵一个一个找出来,老夫才相信太子造反一事!”秦王见德芳吃亏,亦笑道:“赵大人,如今太子倒台,他所招来的那群乌合之众,自然各自逃命了,此刻还怎么找的出来?你老趁早别在这里胡搅,干你该干的事去吧!”赵恒尤不死心,力谏道:“皇上!既然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则太子造反,只能算是一桩疑案,尚不能盖棺定论!”德芳冷笑道:“虽然找不到太子用来谋反的军队,但现今抓获的东宫门客,都可作证太子确有谋反一事!”说话间,已命人取来厚厚的一大卷卷宗来,正欲呈给皇上看时,赵恒却冷笑道:“八贤王所说的证言,老夫也看过了,洋洋洒洒,不知所谓,且多有纰漏之处,这样一份东西,怎么能证实太子有罪?!”皇上见他们在底下吵的不可开交,头便隐隐作痛起来了,只得勒令退朝,下午再议。且先退到朝房后面的小暖间里休息一下,德芳抓紧机会进言道:“父皇千万不可因为那些老臣的一再进言,就打退堂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父皇已没有退路了,一旦让太子逃了过去,将来他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父皇!”皇上听罢,叹道:“即便如此,朕还能怎么办呢?支持太子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啊!”德芳冷笑道:“父皇才是天朝的君主!真正说一不二的人,应该是父皇,而不是臣子。我天朝地大物博,将来还怕没有人才吗?”一夕话把皇上的气概全激了出来,皇上挺了挺腰杆,面露凶光,晌午再开朝会时,皇上道:“此案已定,太子造反属实,退朝!”底下如炸开了锅一般,任凭众臣苦苦哀求,皇上就是不为动容,拂袖而去。
散了朝后,德芳径去了楚王府上,楚王命奶娘将文远抱了来,二人一齐哄他顽了一回,仍让奶娘抱出去顽耍了。楚王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只是不知这储君的位置,父皇又属意了谁?”德芳想也不想,答道:“定是秦王无疑。齐王功劳不够,你我二人又太年轻,无法伏众,想来想去,也只有秦王一人可以胜任了。”楚王笑道:“那是。”二人又说笑了一回方散,暂且无话。
这里秦王也是满肚子心事,命人将齐王、楚王和德芳请了来,设宴款待,殷勤之至。席间他举杯依次敬了三人,笑道:“此次能得以成全大业,全赖诸位贤弟扶持,在此愚兄先干为敬。”说罢吃满一钟,众人只好陪喝了一钟。秦王又道:“如今太子已倒,但不知下位的太子人选,各位心里可有数?”众人一时没了言语。秦王接着道:“我已想好了一个人选,这场宴席一散,我便进宫向父皇说去。”众人皆笑道:“没的倒叫哥哥劳碌!且先在这里说罢。”秦王笑道:“皇嫡玄孙杨帧昭,各位看如何?”齐王笑道:“好便好,但不大可能。伊年纪尚幼,不懂国事,皇上又已年老,需得立一个办事妥贴、又有名望的大人才好。”秦王指着德芳道:“那便是德芳了。”德芳把脸一沉,冷笑道:“哥哥若是不信任我,何不挑明了说?何苦这样猜哑迷似的!”秦王佯装不知,一脸诧异的道:“这是怎么说来?”德芳道:“我既已投入哥哥门下,当然事事以哥哥为先,如若起了二心,有如此杯!”说罢,发狠心将一个好好的碧玉杯摔了个粉碎,众人无不惊诧。楚王在一旁笑道:“你就是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的。”引的众人笑将起来,秦王离了席,向德芳作揖道:“好弟弟,刚刚是哥哥吃多了酒,一时胡言,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德芳也不站起还礼,还真就受用了,楚王笑着推了他一把,又耙了耙他的脸,凑趣道:“好不羞也!稍微让着你些,你还登鼻子上脸了!”引着众人又笑了一回,这顿酒,直吃到上灯时候方散,秦王见天色已晚,怕引路的人看不清道,忙教下人寻出十几个琉璃瓦宫灯来,一齐交给齐王、楚王和德芳的小厮们,权当点路之用,又教导了许多话儿,众人忙千恩万谢的出了府,各自回王府,一晚无话。
至次日一早,德芳漱洗一番,便往宫中向皇上请安,却见秦王、齐王、楚王均已在座,陪着皇上说笑,独不见晋王与周王。皇上见了他,喜的眉开眼笑,忙教:“过来。”德芳只得挨着皇上坐了,笑道:“父皇今日气色真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皇上笑道:“正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这几日昭儿嚷着要找你顽,朕本想着他才入学识字的人,若一味的厮闹顽耍,大了更不能收心,故一直没允他。昨儿御书房的师傅倒是与我说了,说昭儿天资聪颖,已能作一些打油诗了,朕只夸了他几句,他越性作起法来,非要朕放他顽不可。朕想这事也拖了许久,若一直骗他,倒让他瞧着他皇玄祖父说话不算数似的。所以越性想让他搬到你府上去住个十天半个月,一发趁了他的兴。你看怎样?”德芳满口应承,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许久不见这小鬼灵精,怪想的。”皇上正色道:“你虽是他叔父,但也差不了多岁,朕只望你把他当亲生的一样来待才好。”德芳听了,笑道:“瞧父皇这话,仿佛昭儿就永远托在我家似的。”齐王笑道:“你与那孩子投缘,就与他住一处也无碍的。”皇上叹道:“虽太子犯了事,但这孩子朕甚喜欢,朕不希望别人因为太子不像样,就连带着看轻了他,越性让德芳带着他几年,也好让众人瞧瞧!”楚王哧的笑了,道:“先还是小住几日,听这口吻,可要变成长住了。”又向德芳道:“你还不快谢恩,父皇可把昭儿赏了你作儿子了。”一语未了,众人早已笑个不住。皇上笑道:“胡扯!都是一样的皇家子孙,什么赏不赏的。赶明儿我赏你这猴儿一个铁嚼头,我就清静了。”众人忙又笑个不住。楚王见皇上兴致高,又凑了一回趣,引的众人哈哈笑一回。正是谈兴正浓的时候,不想大太监小林子走了来,跪道:“乞禀万岁,宰辅大臣们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已在门外跪候多时了。”众人闻之颜色一变,唯皇上笑道:“朕知道他们想叨噔些什么,无非‘太子已废,应尽早确立储君为宜。’你告诉他们,朕乏了,明日早朝再说。”小林子答应了一声,忙出去传达口谕,不消多时复进来,面带难色奏道:“皇上,各位大人说:‘皇上不见,我们就跪到皇上肯见为止。’”皇上道:“随他们去罢。确立储君可是大事,这一时半会的,叫朕怎么拿主意?”又冷笑了数声。在座的皇子听了,无不如坐针毡,只是脸上不露出来。
皇上笑道:“别教他们扫了咱们的兴致,来,你们陪朕斗一回牌罢。”又吩咐太监:“把晋王和周王一道请来,咱们父子几个一块乐呵乐呵。”太监领命而去,不久果见晋王与周王两个踱了来,先请了安,在皇上身后垂手侍立。皇上便命太监、宫女摆好桌牌,众人见皇上兴致正浓,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坐下陪着顽了一回,但此时心思哪在这牌上,一个一个心里转着念想不题。秦王帮皇上看牌,心里想着:“大臣请皇上确立储君,皇上却不召见他们,却把我们兄弟几个全扣在这儿了。什么意思?”齐王帮着晋王看牌,两眼虽盯着晋王手上的牌,心里却想着:“此事不宜久拖,否则满朝都要乱起来了。不知皇上心里可有人选了……”晋王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牌,嘴里尤喃喃的自语道:“还缺张饼子……或者条子也不错……”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这里楚王与德芳算一家,这对兄弟历来心心相印,此际两个人更是一样的心思:“管他选了谁呢!我只管作个缩头乌龟,先避开这一时再说。”周王坐在下首,斗了不到十张牌,突然把手中的牌一撒,喝道:“满了!”倒把众人唬了一跳。皇上笑道:“促狭鬼,我这里刚上了帐呢,你怎么就满了?”说着把周王的牌捡来瞧了瞧,又道:“倒真是满了,也罢,愿赌服输么。”便让宫女取来一吊铜钱数与周王。众人笑道:“咱们斗牌不过取个乐子,哪里就这样认真起来。”皇上笑道:“话虽如此,但总要不拘大小弄个彩头,这才有趣儿。”众人忙道:“这话说的极是。”因又斗了数回纸牌,皇上让一个小太监出去看看,那几位大人可还跪着。这小太监看过后来回事,笑道:“禀万岁爷,都还跪着呢。好像又多了几位大人,到底是哪几位,奴才平日只管干些粗活,不大认得,也不好信口胡说。”众人听了这话,又没了心思。皇上笑道:“你倒挺会说话。”又问:“叫什么名字?”这小太监忙扑通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奏道:“乞禀万岁,奴才名叫小豆子。”皇上忙教“起”,笑道:“倒是个伶俐孩子,从今后就跟着小林子学些待人接物罢。”小豆子忙又俯下身去,磕头有声,嘴里不住说道:“谢万岁!”正说着,皇上突然教:“把外面那些大臣们的名字,一一报来朕知道。”小林子只得出去看了一回,回来后禀道:“有吏部尚书盛万利,共吏部侍郎三人,工部尚书周藤马……”话未奏完,皇上面向秦王笑道:“秦儿,朕听说你跟吏部的人一向处的不错啊,就是这工部尚书,近来也是常往你府上跑的吧?”一句话说的秦王变了脸色,正欲还嘴时,皇上又教:“继续说。”小林子只得继续奏道:“御史台陈铭闻,并左都御史钱俊,右都御史张量……”皇上又望着德芳笑道:“这陈铭闻是你举荐的吧?他的文章倒是写的不错。”德芳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尤装没事样,笑道:“陈铭闻是儿臣举荐的,他也就一个文人书生,一股酸气,作作文章尤可,可于国家大事上……”话未说完,惊觉自己反说漏了嘴,忙按住不说。皇上正色道:“既是无用书生,可举荐他来同仁馆修书,怎么让他当起了言官的头儿?”德芳忙巧言修饰道:“历朝历代选拔言官,都择学识渊博、饱读圣贤书的人来担当,为的就是正纲纪,肃朝风,儿臣方才一时糊涂,说溜了嘴了……”皇上大笑道:“你才不糊涂呢。”又一一指着其余几王道:“非但他不糊涂,你们都不糊涂!朕把话说明白了,太子这个位子,朕心中已有了人选,该着谁的就是谁的,这种背后的小手段还是省省,把心思放在你们该做的事情上,才是正理!”吓的众人大气不敢喘,纷纷离座向皇上请罪,皇上心中不大耐烦,挥手道:“得了得了。我不过拿言语告诫你们一番,何苦这样又跪又叩的,倒像心里虚着似的。”众人无法,只得重新归座,其时众人也没了玩牌的心思,皇上也乏了,教:“都散了罢。”众人如得了赦的一般,忙辞了出来。到得门口,见阶下跪了一溜的大臣,众人都恐扯上干系,均佯装没看见,径自去了,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德芳回到南清宫中,珍珠忙率着众丫环并家小等来相迎。只听德芳连连嚷道:“好晦气也!”珍珠想问个端的,又恐人多口杂,便递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纷纷退了出去。未知她可否问了什么出来,且下回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