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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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中局何人能免

德芳在纸上写下“天下”二个大字,笑道:“如今朝中势力,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派:

其一,以郭士宜这老贼为首,因为拥护皇上登基而位极人臣,或因为与郭士宜有密切关系、顺服郭贼者,获得高官之职的人。这群人大多胸无点墨,只因为绝对服从郭士宜,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因此,只要郭贼一倒,他们自然‘墙倒众人推’了,这些人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遍布朝野,你不知道你的一句顽笑话,什么时候就会吹进郭贼的耳朵,然后被郭贼视若眼中钉,稀里糊涂的死掉。此外,郭贼一党还有掌权太监海盛的帮助,海盛在宫里的年头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宫中遍布他的耳目,皇上的一举一动,可以说都在郭贼的掌控之中。

郭贼想要杀我,一定不会正面攻击,他最大的棋子是皇上,一定会想方设法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让皇上厌恶我,时时想杀了我,他再顺水推舟,煸动朋党一齐上书弹劾于我,再由皇上下一道圣旨,赐我死罪。这些天我已经仔细的想过,可能引起皇上反感的,唯有当年废太子一案,郭贼一党一定会想尽办法,抬高废太子的身份,以便为后来的弹劾作准备。

其二,便是像张硕这样,忠于皇上的官员。青云,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曾尾随张硕、钱秉良,打探到他们的一段对话。张硕曾亲口说过皇上曾几次召见过他,并与之深谈。不管皇上是不是有过亲政的念头,这个事件对像张硕这样,不满郭贼暴行的正直官员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过很可惜的是,皇上如今在朝中没有一个亲信,像张硕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些从五品、六品之类的小官罢了,在朝中没有说话的份,真正斗起来,他们并没有多大用处。

其三,废太子一党。当年废太子监国的时代,有一大批忠耿老臣坚定不移的跟随着他,后来废太子案发,秦太子上台后,因为其残暴、多疑的性情,伤透了这批老臣的心。皇上仓促登基以后,又值小人当道,眼看着天朝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已到了垂暮之年,可他们于天下享负盛名,振臂一呼,应者岂止万千!郭贼若是想借废太子来打击我,必定会先跟他们打好关系,这些老臣早已修成了精,想来也会答应,事成之后再把郭贼赐开,因此这两党之间留有很大空隙,并非坚不可破。

两党相争,最后渔翁得利的,总是皇帝。

张硕假借我的手去对付郭士宜,不管这是否出于他的本意,或是由皇上在暗中教唆的,事成之后,一定不会让我这个大功臣活的太久,或者‘劝退’,或者干脆赐死。生于这个皇室之家,只要那个人坐上了皇位,就再也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主子了,我们做奴才的岂可时时比主子还出风头呢?这可不是在招人杀你?我也想好了,只等为文远报了仇,我就称病隐退,咱们一家人回终空岛去,指不定白鹭也在那儿等着我们呐!”

青云听的冷汗直冒,不待德芳说完,背上已粘湿了一大片,冷风一吹,凉飕飕的,遂打了个寒战,忙道:“本来珍珠劝王爷不要插足此事,我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那是妇道人家的浅薄识见,不想这其中竟如此凶险,既无一个可信任之朋友,也无一个可托赖之下属,就是皇上……也不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这可如何了得!如今已不是先帝那时候,万事有他老人家给作主,王爷身边一个亲信也没有,可怎么和这满朝文武斗呢!……”话未说尽,自悔说的过了,忙掩住不说,只不住拿眼睛瞟着德芳。

德芳见他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便知青云此时与珍珠起了一样的念头,长叹一声道:“难啊! 身处皇室,虽锦衣玉食,可也有说不出口的难处,我拿文远的命换了昭儿一条命,总希望他好好的过日子,不致少年夭逝……至于将来之事,就全看在这孩子心中,究竟是江山重,还是亲情重了。我这做叔父的,已把一切能够做到的事全部做尽,再也不欠他什么了,将来去见父皇的时候,也好有个交待不是?”言毕,又接连长叹数声,吩咐睡下了,熄了灯,自去安寝不题。

第二日于朝堂之上,果有几个礼部的官员上折子,称:“如今已是清平之世,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臣等仍有一事不明,想奏请陛下:陛下幼年丧父,乃废太子之嫡长孙,自幼由先帝带入宫中亲自教养成人,皇上以孝治天下,理应给天下人作一个表率,究竟将来史书之中,废太子的称谓如何?若按礼制,其薨后,牌位应当像皇上的父亲一样进入宗庙,受后世万人景仰!不知皇上何时办这件事呢?”昭帝万想不到登基几年之后,突然冒出这种棘手的事来,意欲驳回,又恐别人斥他无情,意欲准奏,废太子造反一案已是板上钉钉,突然准许将一个罪人的灵位迎进宗庙,则教百官如何看待于他,教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于他?因此左思右想,均不是万全之策,便教这折子交给百官商议,听听众臣们的意见,有愤怒的称上折子的官员大逆不道,理应处斩的;有以儒家之学释之,大声表示赞同的;有菱模两可,似赞同又似不赞同的……众臣在底下吵翻了天,搞的人声鼎沸,可就是没一个人能说服另一个人,大家彼此争执不下,张硕、钱秉良等人又因官微人轻说不上话,昭帝恨极,思忖道:“这满期文武,竟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栋梁之材吗?!辽、金、夏三国扬言要攻打我天朝时,也没见一个人挺身而出,为朕分忧解难,满朝都是议和之音!如今又在这里揪着一些陈年旧帐争吵不休,真乃废物一群!”忽一眼瞥见郭士宜低着头一言不发,便思从他口里讨个口风,笑道:“郭相沉声思索半日,可是得了什么好的计策?快说来给朕听听。”郭士宜连忙出列,朗声奏道:“启禀皇上:微臣拙见,实不堪启口于这堂堂朝堂之上、列位同僚面前、天子脚下,然皇上既已下旨,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废太子一案已尘埃落定,然而关于废太子死后名份如何、牌位可否进入宗庙,先帝却无任何旨意,圣上已是乾纲独断之君,自然可以另行一道旨意,此事已悉关我天朝八百年大计,臣等迂鲁,还请皇上圣意天裁,臣等定当紧随圣意,决无二心。”言毕又是深深的一鞠躬。原来郭士宜的原意,是先透个风声给拥护废太子的老臣们瞧瞧,好向他们显示出自己有足够的诚心与能力,不想反让德芳钻了个空子,功亏一溃,此系后话,按过不表。如今单表昭帝听了郭士宜的一番陈辞,心里早已翻来覆去的把“老狐狸”骂了几千几万声,只得勒令:“散朝,明日再议。”领班大太监长呼道:“退朝。”众臣便按官阶大小,鱼贯而出不题。

那班老臣见郭士宜果然有诚意,不由在心里默默祝祷苍天有眼:废太子也将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当今圣上虽系废太子亲孙,却系八贤王杨德芳扶养长大,再加之近年渐成气候,不得不防,郭士宜虽是卑劣小人,却还可以利用,等到把废太子捞出禁地,验正身、登太上皇之位,天下太平之时,再除之也不迟。大家各怀鬼胎,忍不住互相打量,那眼神就像盯上猎物的豹子,脸上却依旧笑的春风满面,假以言辞掩饰,各自匆匆离去不题。

却说昭帝因不敢擅专,郁郁而出,且行至御花园中,教:“将八贤王速请入宫。”左右领命而去,不多时,德芳领旨入宫,隔着老远便猫了下去,口称:“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昭帝忙一把扶起,憨笑道:“皇叔父快快请起。”叔侄两个寒暄一番,各自归坐,德芳笑道:“这大晌午的急急召微臣入宫,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昭帝遣散了众仆,方笑道:“正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皇叔父。”便将早上朝堂议事一节说了,并问德芳怎么看。德芳笑道:“这有何难,照参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便是了。”昭帝忙问道:“旧例是怎么办的呢?”德芳低着头想了一会,笑道:“自微臣一辈以来,尚不知有同等旧例,或者皇上也可宣几个经事的老臣前来,问个端的?”昭帝叹道:“皇叔父这样办事办老了的人,尚且不知,何况臣子哉!此事实在难办,连郭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想着当日皇叔父的训示,便想来问皇叔父一二,不想连你也不知,这可如何是好?”德芳笑而不答,倒拿起那沸热的茶蛊来,吹了两口热气,抿了一口茶,方笑道:“如今皇上也大了,凡事可自己想着该怎么办,不然将来微臣病死,或郭相告老,皇上可怎么办呢?”昭帝忙道:“皇叔父这话说的越发不像了!侄儿本来只是想向皇叔父讨教一二,怎么反成了诅咒皇叔父了!”德芳看着昭帝急急为自己辩解,不觉好笑起来,且放下茶蛊,笑道:“皇上也不必过于忧心,这天下事嘛,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皇上可先教大臣们翻阅祖宗成例,看可有被圈皇子的灵位被迎进宗庙的先例,这一朝找不着,那就找前一朝,或者前前一朝,等到他们找着了,再争吵一番,恐怕连小太子也生下来了呢!”说着掩嘴而笑。昭帝本来听的十分仔细,忽然听得那小太子一句,臊的个满脸通红,连连嚷道:“皇叔父笑话我!”嚷过之后,方忆起自己又忘了称谓,好在德芳只推耳聋,自己另寻两句话糊混了过去,益发腼腆无言了。这里德芳笑了一声,又叹一声,昭帝不解,忙问道:“皇叔父何故又叹又笑?”德芳答道:“微臣所喜者,是皇上已长大成人,将来我天朝复兴指日可待也;所忧者,在长安城杂事已毕,不日将启程返回孝陵,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皇上,心中思念也。”昭帝骇道:“怎么,皇叔父要走吗?”德芳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昭帝忽然离了座位,抢过德芳的手,急急的道:“万万使不得!”连着嚷了几万声“使不得”,那眼睛里的泪珠儿都快掉下来了。德芳见他形景不对,忙起身拜道:“微臣不敢。”这昭帝也是满腹心事:见德芳容貌如初,心里仍当他小时候那般,百般撒娇,万般依赖,丝毫不当自己是个皇帝,今见德芳处处守着君臣之礼,反而生分了,心里已是怨恨,遂一蹬足,咬牙说道:“都去罢!早知到头来剩我一个孤鬼,我何苦只管牵肠挂肚的,岂不枉****这一番心!”又洒泪泣道:“想当日这皇宫之内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冷冷凄凄,通共只剩我一个守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德芳听他这话说的不祥,一时情急,上来掩了他的嘴道:“休要胡说!”自己叹了一回,拉着昭帝重新坐下,昭帝还只管抽抽噎噎的,啼哭不止。德芳叹道:“人生在这世上,无非生老病死,岂能永续那盛宴之欢!就是你皇叔父我,也终有老死的一日呢!”说毕眼圈儿一红,强忍着没掉下泪来。昭帝听了这话,倏地站起,苦苦哀求道:“皇叔父别走了罢!你老人家年纪也大了,那孝陵四周渺无人烟,倘或有个好歹,可怎么区处!昭儿这几年一人独守皇位,心里好苦好苦,正想找皇叔父时时的作伴,指引昭儿呢!”德芳两下为难,叹道:“我心里又何尝放不下昭儿呢,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之子来对待,时时担忧你是不是吃饱穿暖,心里有没有担着什么心事,但为着这君臣的名份,不好暨越罢了。”昭帝听德芳的意思,已活动了几分,越发高兴起来,连连道:“朕是皇帝,朕说你管的,你就管的!明日皇叔父就入朝参政,辅佐昭儿,为昭儿分忧,好不好?”德芳笑道:“这忒急了些。”昭帝忙道:“不急,不急。朕还嫌慢呢。皇叔父是二朝老臣,有皇叔父在身边,昭儿才能安心处理国事。”德芳低头想了一会子,笑道:“如此说来,我还得斗胆向皇上讨一句圣旨来。”昭帝急忙应道:“不管什么,只管说来。”不知德芳说了些什么出来,下回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