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天还朦朦亮,孛尔贴赤那族和豁埃玛阑勒族前往突厥部献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驶离了“白鹿城”。
白小鹿睡眼惺忪地坐在马车上,听着陶如格像只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讲着自家的事情。因为那拉娜仁托雅喜欢清静,所以单独坐一辆马车,而她与陶如格共同乘一辆。
原本她还想两个人比较热闹不会太寂寞,可是在她听了陶如格近两个小时的叽叽喳喳后,她开始后悔了。
“我有两个阿哈,大阿哈叫科罗立,二阿哈叫燕都,他们可都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巴特尔哦,为族里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特别是我二阿哈燕都,每年都在“那达慕”盛会的竞技比赛上得第一哦!”陶如格脸上流露出无比自豪的神情,讲到正兴奋处时,忽然凑到她面前,嘿嘿望着她说道:“而且他长得很帅哦!”
白小鹿打到一半的呵欠被吓回去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怪吓人的啊!”
陶如格冲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暧昧地对她说道:“暖,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我是很高兴去认识你的阿哈啦!”她干笑了两声,轻轻将陶如格那张暧昧的脸推开了些说道:“可是,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表情说话好不好,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那就说定啰!”陶如格笑呵呵地退开了些,又开始了她的没完没了的家庭史。
“我跟你说哦,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长乐公主,她是我阿布娶的第三个老婆了,虽然我额吉也算不上是正室,但是比起她可强太多了。你知道吗,她居然跟我年纪一样哦,要我叫她额吉,真是太奇怪了吧……”
“啊?”听到陶如格对长乐公主的描述,白小鹿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虽然历史上这种政治婚姻很平常,但是现在亲眼目睹还是相当震惊的。她想那个阿史那土门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吧,这对于才十六岁的长乐公主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呀!
陶如格说,她的母亲本是阿史那土门的侍女,后被纳为妾室,而她的两个阿哈——科罗立和燕都的母亲是阿史那土门明媒正娶的第一任老婆,在生下燕都后不幸去世,此后阿史那土门虽然妾室成群,但唯独宠爱陶格如母亲,将其扶正。一年前陶格如母亲也因病去世,如今为了巩固突厥的势力,阿史那土门与西魏联姻,迎娶西魏长乐公主为妻。
唉,白小鹿在心底唉了口气,可怜自古女人都是政治权利中的牺牲品啊!
接近正午时分,天气已十分炎热,马车里闷得令人受不了。乞颜赤那和捏古斯巴日商量让队伍在一处水泡子边休息一下,吃午饭。
白小鹿从马车中解脱出来,迫不及待地冲到水泡子边捧起水洗了洗脸,她的衣袍都已经汗湿了,粘粘地贴在皮肤上好难受。要不是蒙古族忌讳在湖河中洗澡,她真想跳到水里去。
“你没事吧,小鹿?”捏古斯巴日关心地走到她身边,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热得难受的模样。
“没事,只是在马车上有些闷,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不想让他担心。
“嗯,那你先到临时帐蓬下躺一会儿,待会我再叫你吃点东西。”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牵着她往随从们搭好的一个临时帐蓬走去。
他将她安顿好后便去巡视整个队伍的情况去了,远远地她看到陶如格的身影像蝴蝶一样围着他转来转去。到底她不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啊,身体不能适应草原恶劣的环境。
草皮下的丝丝凉意透过草席渐渐渗进她闷热的身体里,令她觉得舒服了许多,渐渐便有了睡意。
安排完随从们的工作之后,乞颜赤那准备喝口水休息一下,于是就近走入了一间临时帐蓬,没想到帐蓬里竟然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白小鹿蜷着身子,双手搁在脸旁,微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像一个天真的婴孩般。看着她天真的睡颜,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柔软的感觉,就是像有许多细软的绒毛轻轻地拂拭着,有些痒痒的,却无比舒适。
他轻轻地伸手拂开了几缕粘在她脸上的发丝,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温柔如水的神情,像欣赏一件珍宝般着迷着看着她。
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对她莫名其妙却又无法控制的迷恋。他的身边也从来就不缺乏女人的围绕,她也并不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可是他的灵魂却仿佛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着,为她而悸动,般强烈得令他震惊。
“为什么,你会令我如此着迷?”他自言自语地轻喃,握住了她的一只小手,在手心里温柔地摩挲着,感觉着手心里奇异的温暖和甜蜜。
“小鹿郡主,小鹿……”陶如格笑咪咪的表情在看见乞颜赤那的一瞬间倏地僵在了脸上。
“乞颜王爷!”
乞颜赤那抬起头,在陶如格的身后,捏古斯巴日略显阴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突然,手心里的那只小手动了动,乞颜赤那知道白小鹿就要醒过来了,于是轻轻放开了她的手,然后在从容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白小鹿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突然看到帐蓬里居然站了三个人,而且气氛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们,在干嘛?”
陶如格瞄了瞄捏古斯巴日和乞颜赤那,连忙笑道:“呃,呵呵,我们是来叫你去吃午饭的啊!”
“啊,真不好意思,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动作利索地站了起来说道:“害大家久等了吧!”
捏古斯巴日忽然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道:“没有,时间刚刚好。”
“是啊,是啊,走吧,吃完东西还要赶路呢!”陶如格又瞄了一眼沉默的乞颜赤那,然后催促着捏古斯巴日和白小鹿赶快出去。
在简单地吃过午饭,稍做休息之后,队伍又开始启程了,今天天黑之前的目的地便是喀纳斯草原的边境线哈日山脉脚下。
下午的行程中,陶如格一改之前的兴奋和恬燥,异常的安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让白小鹿怪不习惯的。
“公主,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陶格如:“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陶如格的目光一直盯着车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问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保持之前的状态,不啃声,一动不动地靠坐在车窗边。
白小鹿盯着她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到任何一点头绪,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吃完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不知道的?
“暖,你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害了相思病哦!”她凑了过去,故意逗她。
“是不是在偷看我阿哈啊!要不,干脆咱们下车,跟我阿哈一起骑马好了?”
沉默了半晌,陶如格忽然开口了:“小鹿郡主,你觉得乞颜王爷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啊?”白小鹿一下子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她这突来的问题。
“你觉得乞颜王爷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陶如格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她的心脏忽然慌乱地漏了一拍,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面对着这个问题的时候莫名地紧张起来,她不是很讨厌乞颜赤那吗?她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的啊。
“我,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啊!”她忽然心虚起来,不敢正视陶如格的眼神。“我只跟他接触过一两次而已,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啊!”
“假如让你在捏古斯巴日和乞颜赤那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你会选择谁呢?”陶如格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令人觉得心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一刻白小鹿觉得面前的陶如格仿佛一个陌生人,她的眼神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温度,令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慌。她仿佛看到在她笑容的背后有一双阴森的眼在盯着她!
“小鹿郡主”
陶如格突然搭上她肩膀上的手令她全身一僵,她紧张地看着她,心脏因为那份莫名的恐慌而急促地颤抖着。
“这个问题你不用急着回答我”陶如格笑了笑,缓缓收回手说道:“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答案吧!”她说完便重新靠回马车的窗边,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马车内突然陷入了安静之中,白小鹿满心困惑地沉默盯着闭目小憩的陶如格,许久只听到车轮咕噜的声响伴随着有节奏的颠簸起伏一声一声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门板突然响起了轻叩声。她轻轻挪动身体,向外张望,捏古斯巴日一脸温柔笑容的俊脸出现在马车旁。
“现在太阳已经没那么毒辣了,你要不要下车骑马,透透气?”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跟在他的坐骑后的一匹小黑马。
小黑马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一眨一眨地煞是可爱。她顿时心痒痒起来,已经在马车里窝了一整天了,难得有机会可以活动活动手脚啊。
“好啊!”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兴奋地准备跳下马车。
“公主呢?她要不要也下来?”
捏古斯巴日的话提醒了她,于是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放轻动作,缓缓爬下车。
她瞄了眼似乎睡得很沉的陶如格,小声对他说道:“她刚刚才睡着,还是不要吵醒她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将她抱到了那匹小黑马的背上,待她坐稳后,打了个马哨,小黑马立即兴奋地噔噔向前跑起来。
“啊!”白小鹿惊呼一声,没想到小黑马会突然跑起来。
“哈哈哈,抓牢了,小鹿。”捏古斯巴日骑着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笑道:“那小子可是很有精神的哦!”
在小黑马载着她奔跑了一小段后,她渐渐稳住了身体,开始享受起在草原上自由奔驰的感觉。
风声呼呼地,带着从草皮底下蒸发上来的闷热气息从耳边掠过。白小鹿兴奋地呼喊着,及肩的长发在草原傍晚紫红的晚霞中随风飞舞,高高扬起马鞭犹如一位冲锋陷阵的骑士,向着前方那轮缓缓沉入黑色山岭的巨大落日飞驰而去。
整个队伍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向那一人一马身上,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在白小鹿兴奋的身影从队伍前面飞驰而过的时候,托罗其格其不禁勒住了缰绳,惊叹道:“看不出来,这小郡主长得娇滴滴,性格倒是一点也不‘娇’哦,睢她那骑马的彪捍劲倒是有几份男儿气慨啊!”
“呵!”乞颜赤那轻笑了声,目光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缓缓说道:“你可千万别惹恼她哦,小心她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呵呵!”
托罗其格其愣头愣脑地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属下不明白您刚才的意思啊!”
“笨蛋!”那拉娜仁托雅嘲弄地瞟了他一眼,轻轻策马超过了他。
乞颜赤那忽然朗声大笑道:“外表温顺的小母鹿发起飙来也会变成小母狮啊!哈哈哈!”
“啊?”托罗其格其一脸惊讶,仍旧一头雾水。
直到前方的那拉娜仁托雅受不了地回头冲他喊道:“呆子,你想一直呆在那边装雕像吗?”
“呃!”他有些尴尬地四下瞄了瞄偷笑的随从们才赶紧策马跟上去。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陶如格的双眼在昏暗的马车内突然睁开了一下,然后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