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白小鹿心头猛然一颤,在那两道目光的注视中浑身僵硬得竟然无法动弹,怔怔地望着百米之外的那两抹身影,忽然有种令人不安的强烈预感如阴云般笼罩下来。
“小鹿郡主……郡主?”
托罗其格其连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有反映,便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啊!”她惊呼一声,倏地退后了一步,抚着胸口,满脸惊骇之色。
“郡主……”托罗其格其被她的举动怔住了,一时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
赛场边的人群忽然响起了兴奋地呼喊声,锣鼓喧天,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抬头看了看他,自顾自地说道:“没事,我没事。”
托罗其格其皱眉瞄了眼悄然起身离开的陶如格的背影,低头对她匆匆说道:“我暂时离开一下,郡主就在这里观看比赛,千万不要离开好吗?”
“嗯。”她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坐到椅子上。
她的样子有些让他不放心,托罗其格其犹豫着,眼看着陶如格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范围中了,他来不及细想,终于还是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白小鹿抚着自己“呯呯”狂跳的胸口,努力想要平复内心那蓦然升起的不安。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们的眼神如此地令她不安呢?
他们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她无法读懂的悲伤还有触目惊心的汹涌情感。他们的眼睛是在对她说话的,她感觉到了,可是,他们想说什么呢?她不懂,然而令她心惊的是她竟然看到了在那两双眼眸深处的一抹绝然。
她闭上眼,猛地深吸了口气,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骚动不安的暗流,翻腾着涌向她全身的血管,融入她的血液,带着深沉、古老的气息直抵她的脑海。
“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一切,甚至出卖我的灵魂……只为换取你能与我生生世世的相伴。”一句轻微如呓语般的声音缓缓从脑海中浮上来。
蓦地,她紧闭的眼前出现了那双银色的眸子,乞颜赤那低柔的声音幽幽地在脑海中响起:“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千年的等待……漫长的孤独只为了你啊……为了你……白鹿!”
“啊!”她倏地张开双眼,额角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心脏急剧的跳动令她感觉一抽一抽的疼痛。
高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前方观看比赛场上紧张激烈的赛况,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苍白骇然的神色,空荡荡的座席区只有她一个人。
“郡主怎么不去看比赛呢?”一抹白色的身影无声地在她身旁坐下来。
她猛然侧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一张棱角分明,阳刚坚毅中带着一股阴柔之美的男人的脸闯入她的眼底。
“燕都?”她眼中尽显惊愕,竟然忘记了对他身份的尊称。
他愣了一下,察觉到了她对他称呼的不当之处,但他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以为意。
“郡主的阿哈和未婚夫可都在赛场上呢,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吗?”他说着,看似随意地端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
许久,她都没有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猜测着他的意图。
燕都缓缓将茶杯放下来,转眼看向她笑道:“郡主希望这一次谁会获胜呢?”
他的脸上分明浮着淡淡的笑意,然而那双盯着她的细长眼睛却令她全身陡然一颤,心底发寒。
白小鹿稳了稳心神,不冷不热地说道:“那么,燕都特勒以为呢?”
“嗯……”他伸手托起下巴故作思索状,一脸为难地说道:“这可真是道难题啊,如果我是你的话,还真的很难抉择呢?”
她身体一僵,隐约觉察到他话中包含的其他之意。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双细长锐利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心思般,令她感到不舒服。
“整整十年了啊……”他忽然发出一声感叹,抬头望向赛场的方向,徐徐道:“上次,他们两个同时站在‘那达慕’的比赛场上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燕都陡然地转变令她一阵错愕,他的神情和语气一下子由凌厉转为了惘然让她有些反映不过来。
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的感觉:“十年前,乞颜赤那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年,那一年的‘那达慕’上年纪最小的参赛者之一。然而他却早已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与他的父亲并肩打下了如今的领地,是孛尔贴赤那族名副其实的“巴特尔”。那一年,在众部族百人的参赛者中,十四岁的少年技压群雄,击败所有人连夺三项比赛的金腰带,由当时草原上的霸主柔然可汗阿那瓌直接授封‘第一巴特尔’的称谓。也就是那场胜利,孛尔贴赤那族从此在草原数万部族中奠定下了不可轻易撼动的地位。”
燕都的一番回忆令白小鹿内心无比震撼,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关于乞颜赤那的过往事迹,如此的辉煌。尽管她明知道燕都提及这段她不知道的历史是别有用心的,她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却仍旧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之色。
他似笑非笑地斜睇着她,将她神色间的变化收入眼底,话峰忽地又一转:“郡主可知道乞颜赤那为何在十年后重又踏入‘那达慕’的赛场么?”
话已至此,白小鹿也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了。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
“燕都特勒难道会无聊到只是想跟我闲扯这些草原上人尽皆知的旧事吗?”她抬眼冷然迎视他说道:“有话,你就不妨直说吧,省得绕来绕去,不累么?”
她的反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略微一怔,细长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像是审视,又像是算计。忽地,他的嘴角缓缓浮起了一抹莫测的笑意。
“真让人意外啊……”他轻叹着,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小巧傲气的下巴。
“原来这张甜美乖巧的脸蛋儿,是骗人的啊!”
“啪!”她倏地一掌挥开他讨厌的手,嫌恶地用力擦了擦被他碰过的下巴,站起身冷眼瞪着他道:“算你聪明,终于知道本小姐可不是好欺负的!”她已经憋得够久了,那种被人牵着鼻子,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实在让人恼火。
她就搞不懂了,他们家兄妹怎么都那么莫明其妙,她到底是哪里招他们惹他们了,他们怎么总是跟她过不去呢?
“你到底想怎样?有什么就明明白白的直说好了,别跟我绕弯弯!”
她恼怒地站起身的动作绊倒了座椅,轰然的声响惊动了观看比赛的头人贵族们,一时间,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她和燕都两人。
刚才一时激动,竟引来这么多人的注意,白小鹿尴尬地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燕都?”原本跟阿史那土门聊天的科罗立忽然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在那儿干什么?”
相比白小鹿的尴尬,燕都显得自然从容得多。
“我跟查干苏泊郡主正在讨论比赛呢。”他说着,俯身轻轻扶起被她撞倒的椅子,然后面向众人疑惑的目光轻松笑道:“刚巧,郡主看到乞颜王爷上场,所以一时激动,不小心撞翻了椅子啊,呵呵!”
他的话音未落,赛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兴奋异常。
所有人的注意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白小鹿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赛场,只见一骑黑亮的骏马扬蹄而起,如一道惊人的闪电般倏地掠入赛场内。
人群的欢呼呐喊声如澎湃的浪潮一波波涌向赛场,震得整个草原都仿佛隐隐地颤抖起来。
闪电般的骏马围绕着赛场跑了一圈,然后直冲向比赛跑道,划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马背上乞颜赤那身影挺立,马速极快,而他的身形却纹丝不动,沉稳如山。马儿跑至跑道一半的距离时,他倏地端弓,拉弦,八箭齐发,一系列动作利落干脆,眨眼间,八枚利箭化作八道黑影分别朝八个方向破空而去。
“哗!!!”人群一阵惊呼。
黑马在跑到跑道尽头后,又一记漂亮的转身,倏地调过头,以同样惊人速度往回跑。
白小鹿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背上那抹英姿飒爽的伟岸身影。沉重的黑铁弓在他手中犹如羽毛般轻巧,只是微一摆手便从他的右手换至左手。同时间,右手反手搭箭上弦。同样的八枝箭,弓拉至满弦,瞄准,射出,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唰唰!”的箭羽呼啸声穿透空气掠向八方的箭靶。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但那精彩绝伦的一幕却如电影画面一般定格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全场一片肃静,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声响。千万双目光无声地齐刷刷射向核查箭靶的十名裁审员身上。突来的安静令空气中充斥了一份紧张的气息,隐约间似乎能听到无数的心跳声都汇集成了同一个频率。
“咚咚——咚咚——”紧张的肃静中,异常清晰强烈的心跳声震颤着白小鹿的耳膜,她分不清,那心跳声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短短几分钟的等待却犹如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那十名由各部族声望崇高的长者中挑选出来的裁审员核实完每个箭靶之后,终于对全场宣布道:“孛尔贴赤那族——乞颜赤那共射十六箭,全数上靶,各靶均中两箭,皆中红心,总得分160分,暂排第一位!”
静默数秒之后,全场忽然“哗”得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激动的欢呼声。
“乞颜赤那……乞颜赤那……”整个草原上空都回荡着那个传奇般的名字。
白小鹿怔怔看着那个在掌声欢呼中一脸淡然地傲立在马背上的男人,无法抵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和钦佩。她真的难以想像竟然有人可以做到同时射出八支箭,而且箭箭中的,她以为这应该只是武侠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要是丢到现实中,奥运会的射箭冠军看到此情此景怕是要惭愧得扼腕吧。
“的确令人佩服啊!”虽然十年前曾亲眼见证了乞颜赤那夺得“第一巴特尔”的那一场改写了“那达慕”盛会历史的比赛,可在事隔十年之后,再次看到他惊人的箭术表演,内心仍然有不小的震憾。
尽管十年前那场辉煌的胜利之后,乞颜赤那便从此退出了“那达慕”的比赛,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没有人挑战三连胜的纪录,那是因为没有人有足够的信心能超越他吧!就连连续四届蝉联“那达慕”盛会的“第一巴特尔”的他自己也从未尝试。
燕都恍惚的神情渐渐凝固,细长的眼睛中积结出一丝森冷的光芒。
他神色间的变幻令白小鹿的心倏地一跳。
“豁埃玛阑勒族——捏古斯巴日!”裁审员面无表情地高声喊出最后一名参赛者的名字。
这一次,全场的观众们没有像之前一样吹呼迎接参赛者入场,所有人像是商量好般全都沉默地对最后上场的捏古斯巴日投去异样的目光,间或会有细细低语声在人群中传递。
人们异常的反应令白小鹿一阵诧异,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蹿出来了一个少年,跳到高台的阶梯上放声喊道:“加油,捏古斯王爷!”
突然跳上高台阶梯的嘎必雅图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加油,捏古斯王爷!加油,捏古斯王爷……”
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中开始有声音回应他,一个、两个……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呐喊助威声从四面传来。
简单的一句“加油,捏古斯王爷!”,却包含着一种更加深切的期望和鼓励。
在捏古斯巴日骑马跃出起跑点的瞬间,白小鹿忽然听到了一句没有丝毫温度的低语飘过耳畔。
“别让我失望啊,捏古斯巴日!”
那个声音轻细如丝,却如锋利的的冰棱刺入她的心底,透心的森寒。
她猛然回头,只看到燕都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而在他的身后,科罗立自始自终都沉默地望着她。
她忽然隐隐觉得,这场“那达慕”盛会是一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