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走向梦中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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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青城山里谈儒论道

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人生的经历中,许许多多在当时看来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今天在记忆的扉页上几乎都如轻烟薄雾般的渐渐地飘散了,唯独十年前的那次青城山之行仍象是昨天的事一样历历在目。那时,我作为一个刚刚离开学校走进现实生活的日子很浅的年轻人,虽有一腔热血和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渴望,但面对与理想的色彩毫不一样的现实生活与未来,心灵的天空中竟涌起了一片片使人感到有一种惶惶然而不知所措的阴云。对于我们年轻的人们来说,在梦想的天空中,我们生命的翅膀的扇动是轻松和愉快的,可我们的双脚一踏上现实的土地,那展现在眼前的崎岖和坎坷便使我们深深地感到了行路的艰难。可是,自从那次青城山之旅得以结识一位可敬的老人之后,对生活和人生我便有了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认识,他留在我心中的语言仿佛是一盏专为我的生命而点亮的灯,这灯的光芒能够透过岁月的迷雾使我看到生活和生命之莽原上的更深远的地方……

那次青城山之行,可谓是在我这颗年轻的心中渴望漫游天下而走出的第一步。那是我师院毕业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年头,我感到自己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工资以后,第一重要的就是省钱攒钱以实现自己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的梦想。所以,当第一个暑期到来之后,我便毫不犹豫地背起简单的行囊踏上了旅程。

当我的双脚一踏进以“幽”而闻名天下的青城山,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幽”的份量。那天早上,天上下着微微的细雨,空阔的青山里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山坡上的树林中不断从枝叶间滚落的滴水一声声地敲击着我的耳鼓。我来到一个路口处正犹豫着不知往哪条路上走的时候,有一个老人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正一步步地穿过细雨走了过来,头发和胡须上都凝结着小小的雨珠。等他来到身边时,我问道:“老人家,要上山该走哪条路?”老人停到我的身边,笑了笑说:“要登上青城山,见叉路你往左拐就行了。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看来咱们是第一批登山者了。走吧,咱们就搭个伴吧。”

老人慈祥的笑容使我感到非常的心慰,有人作伴正好驱散孤独的行路人的寂寞,我便欣然随着老人一步一个台阶地慢慢地前行。老人说:“游山就不能赶路,只有慢行细观,眼睛才能读尽山中的写意,心灵才能参透自然的禅机。”老人的话中所含的深意不禁使我的心里暗暗一惊。

雨在不知不觉中已止,微风正悄然地吹散着山中的薄雾。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的道姑担着一付水桶从我们的面前低头而过,就在道姑过来的方向的不远处有一座并不太大的道观。老人望了望道观,若有所思地说道:“道家占尽山林的风光,尽得闲云野鹤般的飘逸,而儒家则独步城市的官道,也不失将相般的尊荣;真是各得其所啊!”

听了老人的话,我禁不住问道:“我虽然对儒家和道家的思想的内涵了解并不多,但我却知道它们的思想已统治了中国人的心灵数千年,我真不明白,它们的思想为什么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呢?”

老人说:“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儒与道的思想的内涵与真谛,但你心灵中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早已浸透了它们的汁液,就象你现在不管你能不能说出青城山的特点,但你现在正被这座山所包围着一样。儒与道之所以能在我们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中如此的源远流长,因为它们正代表着我们中国人的共同的心态和人格的特点;也可以这样说,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都不可避免的将洋溢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氛围。所以,不管你是了解还是不了解儒与道,只要你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长大的,那么,你的思想的种子的根就已深深地扎到了儒与道的土壤里,并从这土壤里不断地吸吮着滋养。”

一座巨大的道观横亘在山路上,两扇黑色的山门洞开。这时,三五成群的游客已赶了上来,从我们的面前匆匆而过。我们俩在道观内小憩片刻,便又上路。依山傍谷的曲折小路的右边多是危岩绝壁,左边则是清流潺潺的山溪和翠谷,而笼罩于山与谷的却是那游客的脚步踏不破的幽静。

老人在我的催促下,接过前面的话题继续说道:“当我们每个人年轻之时,谁不渴望自己能建功立业、名扬四海?哪一个少年的心中不都是揣着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齐天抱负和梦想?如此的壮志,如此的胸怀,如此的浩气,其灵魂不正是体现在儒家所倡的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观里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以说正是一个儒者在现实生活中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儒家鼓励人们‘学而优则仕’,其灵魂是体现在一个‘学’字,其目的是达到一个‘仕’字。这‘学’与‘仕’二字,毫无保留的突出了儒家对‘个人奋斗’和对人们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肯定。这个‘仕’字,从表面上理解无疑是 ‘当官’的意思,但其更深一层的意义却是落脚于‘人才的脱颖而出或出类拔翠’;这一层意义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不论其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其处于江湖之远,在心中都是深有所悟的。居庙堂之高则思贤若渴,必欲揽天下之英才以助其治国治民;处江湖之远则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儒家的创始人孔子,一生‘学而不厌’、‘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才能和纯真的本性是一块被粗石包裹的和氏璧,只有用‘学’之刀把粗石剥掉,才能展现出自己让这个世界为之惊叹的美的天性。儒家的处世哲学和奋发精神,集中体现在‘顽强进取’这四个字上。在这种‘顽强进取’的境界里,可以说也是孔子在对自己的理想的追求中体现的最为淋漓致尽,他为了使自己思想核心中的‘礼’与‘仁’能成为每个中国人行为的准则和灵魂,为了使自己为这个世界设计的礼乐有秩、纲常有序的理想社会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得以实现,他不惜拖着老迈之躯,含辱忍垢,历尽艰辛,周游天下,以求能得到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虽然他最后失败了,不得不在69岁的时候回到他的出生之地,但他的精神却如种子一样,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生根发芽,并不断地结着果子。这种精神,实际上正是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儒家所提倡的生命的哲学,正是中国人所称的典型的入世的生活。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美妙,人们制造了剑,当它的锋钝了的时候,人们就又找到了能使它锋利如初的砺石。如果说儒家的热切入圣、‘不仕无义’的愿望是剑的话,那么,道家的冷静无为、归于自然的追求无疑就是那磨剑的砺石。

“对于每一个少年来说,进取之心可谓是人皆有之,但进取之途却是充满荆棘、艰辛和竞争的,而那荆棘所刺伤的并不仅仅是他们的有形的躯体,其中还有他们的灵魂;而无情的竞争又常常使这些人的心处于失败的危机之中,而这一危机,又促使他们有为自己的这颗常陷于不安和自卑的心灵获得安慰和滋养、获得让理智战胜情感的力量的渴望;这种渴望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的积淀,最后由老子李聃撮土为山,开道家之先河,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部启示录般的、五千言的《道德经》。从此‘道’便从一种扑逆迷漓的虚幻之境中走进了大千世界,最终又沉积在每个中国人的灵魂深处。如果说儒家所追求的是一种生命的热烈的话, 那么道家所强调的便是生命的冷静;如果说儒家所体现的是生命的阳刚之气,那么道家则发掘的是生命的阴柔之美,它坚信:道之如水,能以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并主张以‘无为’之心处世,从而达到‘无不为’的极境。当你的生命之剑在通向理想的途中因不断地挥斩荆棘而钝了的时候,有的人可能会抚剑对天长叹一声‘不是我不尽心,而是天不助我也’,然后弃剑又回到了生命的起点,等待着与草木同朽。但是,如果你若怀揣着道家的那块砺石,你就不会失掉自信、毅力和耐心,望着那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险山恶水,你会冷静地细细地磨砺自己因奋斗而钝了的剑,你的力量会在磨砺中恢复,你的思想往往会在磨砺中产生智慧的火花,从而得到使你能更好的发挥这生命之剑的作用的启迪。”

这时,有两个轿夫从后面追上我们,对老人说“老人家,我们俩把你抬上去吧,离山顶还有十多里呢,你老怎能吃得消呢?”老人家说了声“谢谢,我们不坐轿”就招呼我和他一起坐在路边的一个石阶上喘喘气,喝点水。两个轿夫叮着我们不走,其中一个对我说:“小伙子,你看老人家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怎么还能忍心让他走着上山呢?花几个钱尽尽你的孝心吧。”听了他的话,我和老人家相视一笑。老人说: “你听到了吧,孔子的忠孝节悌等思想对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影响之深远,甚至可以从他们的每一个无声的思想中和每一句有声的语言里发现其影子。你看,他们不说自己想赚钱,却说让你尽孝心。”听了老人的话,连两个轿夫也笑了起来。小憩了一会,我们又继续登山。

老人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道:“儒家和道家他们不但不是对立的两门学说,而恰恰彼此之间又互相弥补了不足。如果把每个人追求生命的优越的梦想比作锅里的一粒米的话,要是每个人都怀着儒家的热烈拚命地在锅下面烧火,那么这锅米可能会汤米四溢;然而,要是每个人都怀着象道家的那份冷静,只抱柴草不点火的话,那么这锅饭永远也做不熟。儒家的最高追求,是把自己投入到社会这个大熔炉里,尽忠尽孝,治国治民,轰轰烈烈的生,痛痛快快的死,以求最后落个好名声,这就决定了儒家社会行为的利他性。而道家则不然,它的思想以及社会行为是利已的。道家的主旨是把自己溶入空灵的大自然之中,努力使自己成为自然中的一个分子,就象成为一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不管是枯还是荣,一切都随时间的安排。这种思想,也就是中国人所称的出世生活。纵观这个世界,哪一个年轻人不都是以入世者的热切把自己到投入生活中,放飞自己心灵深处的理想之鸟,但真正的成功者,哪一个不又都是以出世者的心态冷静地一步步走向成功?因此,儒家和道家是生命的两个极致,犹如生命之车的两个轮,独轮车总是不稳的。这使我想到了道教的图腾太极图,儒道两家的思想不正淋漓尽致的体现在那阴阳之消长、刚柔之相济、强弱之相维、难易之相成、高下之相倾、盈亏之相生的变化中吗?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得此玄理,何愁画不出最完美的人生之圆?当一个人功成名就、达到自己的奋斗所能达到的最高峰的时候,他是否感到自己已有些心力交瘁、暮年将至了?当此之时,他何妨急流勇退,洗尽昔日登场时的铅华,返朴归真,隐身山林,重新聆听一下大自然的声音,这情是何等的豪放,这心是何等的舒畅!昔日为生死荣辱所累的心灵尽皆溶入自然,归之于永恒。”

这时,座落在山顶的太清宫已遥遥在望。老人因感到劳累,便不再想开口,但他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那年我才二十二、三岁,一想到我将有足够的时间来体味生命的从热烈到冷静、再到成功与永恒的全过程,我便感到热血沸腾。因为这段谈儒论道的话太发人深思了,所以,我将终生记住这位在青城山中偶然相遇的老人,我甚至怀疑这位老人是不是一位专门到下界来为我指点迷津的仙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