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学生经典必读:一生必读的名家随笔
5249200000062

第62章 大自然

[德国]约·歌德。

自然!她环绕着我们,把我们拥抱在她的怀里:我们既离不开她,又无力更接近她。尽管我们并未请求她,也未命令她,她却带着我们不停地跳舞而且舞步如飞,直到把我们弄得筋疲力竭,倒在她的怀里为止。

她无穷无尽地创造着种种新的形式,其中有:先前从未有过而现在才有的;过去有过而今没有的;一切都是新的,然而又永远都是旧的。

我们生活在自然之中,可对她又一无所知。她倒不停地跟我们讲话,然而却不泄露她的半点秘密。我们不断地对她施加影响,但就是无法勉为其难。

创造个性好像是她唯一的目的,可是她对个人又毫不爱惜。她不断地建设,又不断地破坏,她的工作场所是无法靠近的。

自然只是存在于她的儿女身上,但这位母亲究竟在哪里呢?她是举世无双的艺术家她用最简单的材料造出了一个大千世界,真正是:无斧凿痕,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且霓裳羽衣,袅袅轻装。她的第一件作品都体现出她自己的本质;她的每一个造型均独具一格,可是把她所有的造型合起来就一体天成。

她在上演一出戏,至于她自己是否也在观赏这出戏,我们无从知晓;不过她确实是在为近在咫尺的我们演这出戏。运动和发展,是她身上永不枯竭的生命,可她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她变化不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她不识何谓休息,停滞不前,从逃不过她的诅咒。她的意志坚如铁石;她的行事悉遵章法,不逾距,不违例;她的规律不可变更。

她有思想,她不断地思考;她不是像人那样思考,而是作为自然在思考。整个宇宙的意义她只让自己知道,谁也无从知晓。

所有的人都在她之中,而她又在所有的人之中。她跟所有的人都友好地嬉戏,谁要是赢了她,她就更加无比高兴。然而竟无人知晓她跟人们在一块嬉戏,直到嬉戏结束,人们还不曾意识到有这样的事。

连最不近情理的事那也是自然;连最不堪入目的俗物也有自然的一分才赋。谁若是不能随时随地发现她,那就根本发现不了她。

她爱她自己,她心眼里只有她自己。她把自己化整为零,为的是使自己自得其乐。她总是使她创造出来的新的事物都在她的身上找到乐趣,而且毫不吝啬地把自己贡献出来。

她喜欢幻想。若是有人把他自己或者别人的幻想毁灭了,她就会像最残酷的暴君那样给予惩罚。倘有人至诚地向她学习,她会把他视作亲生骨肉紧紧搂在胸前。

她的儿女不可胜数,对所有的儿女,她从不吝啬;不过,她有她喜爱的宠儿,对于宠儿,她大施恩惠,而且为了宠儿,她不惜种种牺牲。对于杰出的人物,她还举起盾牌来保护。

她的创造物都是从空无之中涌现出来,她既不告诉他们来自何处,也不让他们知道去往何方。他们只是走他们的路,而她却知道他们所走的路。

她行动的源泉固然寥寥可数,但是从来不曾枯竭;这些源泉总是川流不息,总是五光十色。

她演出的戏目总是新的,因为她经常带来新的观众。生命是她最好的发明,而死亡则是她使生命繁衍不息的妙策。

她把人笼罩在黑暗之中,可又总是促使他去追求光明。她使人依附于土地,所以人累赘迟缓,可她又偏要人行动利索。

她创造出需要,因为她热衷于活动。她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一切,真是不可思议。每一种需要都有它的益处,需要立即得到满足,又立即产生出新的需要。即使她给予的满足多到有可能成为欲望的新的源泉,她也很快就会恢复收支平衡。

每时每刻她都在作最遥远的旅行,而每时每刻她都到达了目的地。

她以肉眼看不见的演出来自娱,然而对于我们,她的演出都是极为重要的。

她使每一个儿童都来研究她,每个傻瓜都来判断她,可是成千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而她却从所有这些人身上得到乐趣,发现她的益处。

人即使是在抗拒她的规律的时候,也是在服从她的规律;人既反对她,又离不开她。

她的每一种赐予都是好事,因为首先她赐予的都是不可或缺的。她姗姗而来,害得我们望眼欲穿;她匆匆而去,为的是使我们不致对她感到厌倦。

她没有语言也没有文字,但是她创造出了能够感受和说话的舌头和心灵。

她的最高荣誉是爱。我们也只有通过爱才能同她接近。她使所有的事物个个有别,但所有这些事物却极力要融合在一起。她使每一事物互不雷同,其实正是要使它们融合成一体。她就用她那爱之怀里的玉液琼浆来补偿生活中的不胜烦恼。

她本身就是一切。她酬赏她自己又惩罚她自己;她从她自己身上得到喜悦,但又感到苦恼。她既粗鲁又温柔,既仁爱又凶恶,既软弱又力大无穷。每个事物都永远是她的化身。她不知道什么叫过去或将来。她的永恒是现在。她仁慈为怀。我赞美她的一切创造。她又聪慧而又寡言。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来解释她自己,或者恫吓她要她献出她不愿献出的礼物。她变化多端,但都是出于善意,所以最好是不要在意她的狡猾。

她本身就完满无缺,可是她还在追求那永无止境的完满。她现在是这样,而且永远都是这样。

人人看来,她都是借他们各人的形式来显露她自己的。她把她自己隐藏在千百种名字和称号之中,但她的本色却永远不变。

她把我置于这个世界,又要把我领出这个世界。我把自己寄托给她。她可以凭她的意愿来对待我。她不会厌恶她自己的作品。我并没有讲她什么。没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由她自己来讲。每一事物都是她的过失,也是她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