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浮生若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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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纵然我想过千个万个与银翘重逢的场景,却也未曾料到事态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尘月口中的银翘,本是晋朝的安远郡主芜瑾。

芜瑾远嫁至安淮联姻,原本要嫁给淮南侯次子为妃,不料却在途中染了风寒,险些毙命,醒来后却记忆全无。身侧的婢女看不出其中端倪,只当是主子病重所致,本来相安无事。只可惜在靠近安淮城时,凑巧遇上了赤狐族的一只红狐狸。

赤狐族民风彪悍,红狐狸见芜瑾容色倾城,贪念一起,便将芜瑾劫回了洞中。哪知这位郡主不仅记忆全无,而且行为举止与凡人格格不入。狐狸当即生了疑心,仔细查探之下,才发觉芜瑾的身躯早已成了个空壳子,现今装着的,是一个灵力全失的小神仙。

凡间常有神仙历劫,转世成人,真身时常是仙界大能。红狐狸怕惹上麻烦,便将芜瑾丢弃在了安淮边境的密林里。

林中一只老槐花精见芜瑾生得可爱,便将她捡了回去照料着。许是久居深林孤苦无依,老槐花精也乐得有芜瑾相伴,竟还教了她凝聚妖力之法。

不过一年,芜瑾的妖法已小有所成。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却在林中再次遇上了当年那只红狐狸。

神仙历劫,只为参透凡间恩怨情缘,历的多是情劫而非命劫。是故虽化了凡人的身,神格却还得清明如初,决不能沾染妖法。红狐狸见芜瑾修了妖法,便知她并非下凡历劫,而是个轮回转世的小神仙,并不足惧,立即动了邪念,要将她掳回洞里。

芜瑾自然抵死不从,与那红狐狸大战一场。奈何她修炼不过短短一年,怎敌得过修为精深的狐妖。幸好槐花精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嘱托她一路逃往寒水族的驻地,自己随后便来。

谁知那槐花精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芜瑾却得了寒水族的庇佑,因天赋绝佳,又有族中修炼之法加持,方两年,便成了寒水族中的后起之秀。

银翘当年在紫微垣时,便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使神力化散,底子却还是打得牢靠,修炼起来自然一日千里。可要说在短短两年内达到这个地步,莫非……是有何奇遇?

尘月道:“芜瑾托庇于寒水族之后,将自己原本的名字隐去,称自己为银翘。少有人知道,她便是当年的安远郡主。”

看来这芜瑾,八成便是银翘了。我自言自语道:“她不是把原本的名字隐去,而是想起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尘月听我自顾自地絮语,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我回过神,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又慌忙问道,“那只槐花精,可是死在了你族人的手下?”

尘月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再道:“寒水族是一帮乌合之众,大小妖魔皆在族中,与我赤狐族这般的氏族素来不合。银翘与我族又有宿怨,便时常在两族间挑起纷争。此后又以这些争执为借口,一步步扩大事态。时至今日,赤狐与寒水两族兵刃相见,已是司空见惯。”

这也不能怪尘月。银翘平素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可一旦计较起来,便定要计较到底。尤其是她自小孤苦,寄居于紫微垣,对所有施恩于她的人都异样在乎。赤狐族杀了槐花精,便是和银翘结下了梁子。

我正欲再询,凤凰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们身边,发问道:“银翘不过是个托庇于寒水族的孤女,怎么会有号令族人的权力?”

尘月突然见到一只活的凤凰,神色一愣,表情也不如方才那般锋利,只惑然道:“你认得银翘?”

我偷偷掐了凤凰一把,替他摆手道:“不……不认得……”

凤凰却气恼地甩开我的手,干脆利落地答道:“怎么会不认得,我此行便是找她去的!”

我顿时觉得四海皆空,唯有独自仰头对着染血的幽月无语凝噎。凤凰啊凤凰,你这是嫌银翘与尘月的梁子结得不够深,硬要打上一个死结才甘心哪。

尘月的脸色果然风云变幻,青白交替,甚压抑道:“银翘如今是寒水族族长的干女儿,你要去找她,便要往安淮去。”

一股醋味在凉风里幽幽浮动,酸得我一个激灵。连一直站在不远处默然不语的白慕都掩了一丝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凤凰。

只有凤凰这个愣头青哈哈一笑,道:“正是,我们本来就要往安淮去的!”

令人震惊的是,尘月居然没有把凤凰活宰了,反倒悄无声息地看了凤凰一眼,遂与我们告辞:“族人遇袭,想必是寒水族刺探到了我不在的消息,才敢如此妄为。尘月尚要回族中彻查此事,便先行一步。”声音如夜露一般,凉且清透,冷静得全然不像是那个半柱香前仍守着凤凰心急如焚的姑娘。

尘月招来一朵灰云,临别时不忘与凤凰道:“净炎,你我安淮再见。”赤红的眸子里映了清亮的月光,本是柔和丽色,却平白地有些嗔怨。

“尘月——”眼见着尘月已然走远,我才想起来,方才尽关心了些儿女情长的琐事,却没能来得及问一问银翘的近况,当真是因小失大。

凤凰却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用胳膊肘推了推我,迷惘道:“我又哪里惹着她了?”

我张口欲说,却顿觉无语。

世上像尘月这般爱恨分明的姑娘少见,像凤凰这般死不开窍的更加少见。这两人偏偏撞到了一起,中间还夹着个一根筋的银翘。其复杂程度,已超越了我这个看客资历。

我两万岁时,曾被困在昆仑山上,与一只唤作林穆的雪妖相伴三年。方时我年幼无知,没意识到这本是一场才子救了佳人、佳人以身相许的传统戏码,硬生生用三年将他掰成了知己型的好友。

以至于太过知己,一直到最后他魂飞魄散时,我也只是以为失去了一位特殊的朋友,才觉得遗憾万分。直到回到紫微垣里痛心了几日,又茶饭不思了几日,才被银翘点醒。

我辩驳道我不过是遗憾悔恨,银翘却道:“世上的空遗恨,多半只因相思。”

我这才了悟。

只可惜我悟得太晚,林穆的魂魄皆已无处可寻。离开昆仑山后,他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杳然无痕。我便把这段未能出芽便已被掐断的情丝随着那三年的记忆一起埋在心底,一直小心翼翼地贮在角落里,静静流淌,平淡如无有烟岚的春江。

因了自己身上的这一回,我便一直以为,一切情情爱爱都逃脱不过平淡与怅然。谁知三万年后,银翘闹了一回轰轰烈烈,尘月又来演一场爱恨痴缠,让我很有些不能适从。

我对凤凰啧啧两声,老神在在地摇了回头,讳莫如深地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竟突然一阵响动,回身再看,凤凰已没了踪影。

一道红色的光影自我眼前飞掠而过,倏忽消失在天边。

尘月?她竟然去而又返,趁我们防备松懈,劫走凤凰?!

我连忙招来一朵祥云,想要追上尘月。谁知眼前却突然冒出一个青缇,绿油油如一根健硕的竹子,突然杵在我面前,道:“狐尸已清理好,上仙可是要启程?”

我心急如焚地猛摇头:“启什么程,没看到凤凰被劫走了吗?!你让开……”

青缇却像一根木桩子,死活戳在我面前。无奈之下,我只能转身对白慕喊道:“你让他让开!凤凰这么轻易便走了,你就不拦一拦?”

谁知白慕这厮竟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拦?”

我气急道:“他不是你的仇家吗?”

他却满不在乎地回身上了马车,只留下一截清风明月的背影,甚淡然道:“既然是我的仇家,你这般上心又是为何?”

……我!

青缇默默向前一步,对我拱了拱手:“上仙,还是启程罢。”

这对主仆,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我满腔怒火还来不及喷涌而出,便被青缇一张恭顺的笑脸给压了回去,只能深呼吸几口,以免气极身亡。我压抑着怒火,问道:“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多远?”

青缇和善地一笑:“清湾城离这儿,尚有半日的路要赶。”

我揉了揉额头,觉得确实有些乏了。尘月既然要找银翘的麻烦,到时候赶到了安淮,再把凤凰提去见银翘也不迟。

想到这一层,我才略略宽心,挥手道:“今夜左右赶不到了,便在这儿歇一晚上罢。”

一低头,却见果子不知何时已化作了人形,正扒拉着我的裙摆,十分委屈地看着我:“绾绾姐姐,红毛哥哥去哪里了?”

我抬手施了个腾云诀,拎着果子爬上云头,正色道:“你红毛哥哥被漂亮姐姐劫去了一个叫做温柔乡的地方,这个地方果子不能去。今夜马车里阴气太重,果子你就陪姐姐在云头睡一晚罢。”

果子在云头打了个滚,立马被凉得缩起身子,咕哝道:“绾绾姐姐,我们还是去温柔乡找红毛哥哥玩罢,云上好冷呀。”

我长吁短叹地把云慢悠悠地腾到一棵树上,咬牙切齿地向马车投去怨恨的一眼,强作淡定:“小孩子家哪能这么娇气?今夜天寒月圆,是个修炼的好日子。姐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做一只有出息的果子一定要勤勉耐劳……”

果子抱着树干蹭了一蹭,在我的威逼下没了声,须臾间便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