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学生经典必读:一生必读的名家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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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平凡的道理略谈个人崇拜

恽逸群。

凡是把国家领导人(不论他的称号是皇帝、国王、元首、总统、主席、总理、首相、总书记或第一书记)神化的(不论说他是“天纵圣明”,是救世主或是“几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必定有奸人弄权,篡夺权力。这是古今中外绝无例外的普遍规律。只有极端糊涂的人,才会相信自己是天生的圣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不会犯错误,不会受人蒙蔽、愚弄,因此长期受奸人的愚弄,至死不悟。

列宁说过:要求政治领导人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聪明的领导人不是不犯错误,而是能及时发觉错误,及时改正,不让错误发展。中国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留下很多格言,说明这个道理。三千六百年以前,仲虺告诫成汤,不勉其无过,而勉其改过。二千六百年以前,诗人歌颂周宣王中兴君臣,不称赞他无阙,而赞美他能补阙(“衮职有阙为促山甫补之”。说穿龙袍的国王做错事,靠仲山甫改正它。直译是龙袍上有了破洞,靠仲山甫补好它)。最大的善是能改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没有过错,不是更好吗?但那是不可能的。周人宣布商纣的罪状,说他“予知自圣”,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是圣人,就是招致亡国杀身的大罪恶。国君如“言莫予违”(说的话,没有人违拗,人人都服从),就会是亡国之道(“一言丧邦”)。《荀子》上有一段话:“诸侯得师者(言行稍不当,就有人指责)王,得友者(有人规过责善,常听到批评)霸,得疑者(不盲从,要求再加考虑)存,莫己若者(听不到批评,只听到“正确”、“英明”、“伟大”的颂声)亡。”把有没有人批评国君的错误,批评的严厉或缓和,作为国家兴亡盛衰的直接的决定性因素,或许有些过甚其词,但所说的道理是很对的,不能因其夸大而加以忽视。

人之常情,总是喜欢听表扬而不喜欢听批评的。否则表扬和批评就失去作用了。国家最高领导人掌握极大的权力,喜怒爱憎可以决定他人的荣辱祸福。因此,他每天听到阿谀奉承的话一定很多,听到批评他的错误、缺点的话一定很少,而直率、严肃的批评则终年难得听到一、二次,甚至几年也听不到一次。只要国家还没有消亡,这种情形是不可能改变的。一个领导人如果没有勇气真诚地接受批评,认真而果敢地改正错误,则阿谀奉承者必日益多,而敢于进逆耳忠言的更少,甚至绝迹,从而闭塞耳目,一任奸佞摆布,从悬崖直滚下去。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能容忍其臣下比之为桀纣,是历史上少见的英主。唐德宗猜疑忌刻,对进忠言的人,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却认为他想猎取忠直之名,故意张扬君过,动机不良,可恶可鄙;而对卢杞这个善于揣测窥探意向,工于迎合,工于为他文过饰非的大奸臣,则十分信任,甚至卢杞以百口担保其不反的朱举兵反叛,德宗逃出长安,流亡凤翔奉天,对卢杞还是言听计从。明世宗在严嵩一伙愚弄下,相信自己是圣人,一切都办得很好,一心想做神仙,一听到杨继盛、沈炼等说“严嵩蒙蔽圣上”,就勃然大怒,处以死刑。因为严嵩教会他的逻辑:做皇帝的是圣人,圣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如果会受人蒙蔽,就不是圣人。杨继盛等说“严嵩蒙蔽圣上”就等于说他不配做皇帝,当然非杀不可。

欺骗一个人总比较容易,欺骗多数人就极困难;长期欺骗一个人,虽困难而有可能,要长期欺骗多数人就绝无可能。这个道理是无言自明的。因此,蓄意篡夺权力的奸人,就千方百计地提倡个人崇拜,把最高领导人宣扬为几乎全知全能的超人,大树特树其绝对权威。一面用无数面凸镜包围最高领导人,让他终日陶醉于欣赏自己的高大形象,逐渐脱离群众;一面就利用最高领导人的信任,以封住群众(从人民到领导机构的成员)的嘴。(因为“一句抵一万句”,非权威地说上一摊船管什么用,)领袖成了偶像,群众成了崇拜偶像的愚民,天下大事就不难任凭他为所欲为了。

1973年8月3日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