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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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变故(上)

三人在聚醉楼吃喝了一阵。酒足饭饱後,苏宓璎先行一步,回家练琴去了。

颜若苏与顾揭飞又喝了一阵才走出酒楼。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色渐敛,漫街的红灯高挂,把城里染上厚厚的一层喜色。虽然是全城戒严,街上却仍是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都热闹起来,耳边不时有鞭炮的鸣响传来,不远处几个孩童在那里兴高采烈地打著雪球。

颜若苏看著灯火流溢的街面,问道:“顾兄这就回家去麽?”

“不,我要去一个地方。”

“哦?顾兄不回家过除夕麽?”

“我要先去一个地方,贤弟可先行回府。”

“这可有趣了,顾兄除夕之夜不回家与亲人相聚,莫不是要去见隐秘的情人?”

顾揭飞摆摆手,“贤弟误会了,我是想去忠王庙拜祭先人。”

“那小弟陪顾兄同行吧。”颜若苏想来无事,便陪同他一道去。

两人一路无语,慢慢走到皇宫乾阳门前。

颜若苏望著皇宫高大的朱红城门,打破沈默道,“顾兄,你看这皇宫,那麽小,就像是被城墙结结实实圈起来的牢笼。可是,有时想起来,它又是那麽的大,大到一个人一生都走不出去。”

顾揭飞遥望天边的暮色,沈默无语。

“其实依我看,顾兄此次能离开帝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是守著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岂不恼人?”

“贤弟可知忠王庙为何修在这麽?”顾揭飞负手背对著颜若苏,望著不远处正对乾阳门的忠王庙。庙门紧闭,土红的墙上已有很多地方开始剥落,似乎铭记了大瑞八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

“不知有何典故?”

“八十三年前,我的曾祖父在攻进帝都那一战里身中九箭,等到破城时已眼见是不活了。高祖皇帝皇帝握著他的手,问他有何遗愿。曾祖笑著说,遗愿有二,第一是再和高祖皇帝喝碗酒,二是把他葬在皇宫的乾阳门前,死後也日夜守望著大瑞。说完与高祖皇帝对饮一碗後,含笑而逝。”

“真是英雄了得,忠义了得,怪不得叫做忠王庙。”颜若苏瞧著眼前有些衰败的庙宇,颇为敬畏而感叹。

“我们进去吧。”顾揭飞大步走向忠王庙,站在门前停了片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颜若苏也紧随其後。

庙内不大,一方供桌上摆著些酒肉瓜果,桌前漆金香炉里的香已尽数灭了,地面很干净,倒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

颜若苏是第一次进忠王庙,此时他凝注著供桌後那尊忠王的真身像,不禁有些诧异。

只见忠王斜卧在那,右腿翘在左膝上,神色悠闲,醉态张扬,嘴角挂著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他左手抓著一个酒坛,右手握著一柄古剑,剑锋斜出,遥指东方。怎麽看都像极一个酒後狂徒,丝毫没有一位开国名将应有的风采。

“他就是你的曾祖顾炎心?”

“正是。曾祖生前酷爱饮酒,高祖皇帝曾说这尊忠王像最得曾祖的真意。”

“哈哈,顾兄的曾祖果然是真英雄啊!”颜若苏不禁对这位忠王肃然起敬。

顾揭飞从供桌下取出两柱香,点燃了插进香炉,然後跪在忠王像前,连磕了三个头。

颜若苏也取来两柱香,高举头顶,虔诚地对著忠王像拜了三拜。

许久过後,顾揭飞依然跪在那,仰头望著忠王满是醉意的脸,心中百味陈杂。他想著昔日里曾祖助高祖皇帝起兵,历经磨难,数次险些送命,却依然笑对艰险,直至功成。而自己仅仅因为被贬了官,便意志消沈,实在是愧对顾家的列祖列宗。想到这,他眼中现出羞愧、惭悔以及对曾祖的敬畏之情。

颜若苏走上前去,仔细观察起石像来。他瞧著忠王紧紧抓著的大酒坛,笑道:“若是这酒坛里真有酒,岂不快哉!”

他抚摸著石作的酒坛,面色一变,“咦!这酒坛上刻著字!”说著便从怀中掏出火折燃起,借著火光看那酒坛。“怪了,居然不见了,莫非这字只能摸著,看不著?”

顾揭飞也起身过来,疑惑地用手仔细摸著,“确实有字。”说著便一字一字轻声念了出来:

“对酒豪唱,

剑指东方。

自有饮者,

醉卧佳酿。”

“哈哈,妙极!果真有酒。”颜若苏欣喜若狂地蹲下身,到处摸索起来。

“什麽酒?在哪?”顾揭飞莫名其妙。

“自然是给你曾祖陪葬的酒了。高祖皇帝知道顾炎心生平酷爱饮酒,所以就把陈年好酒埋在这石像下面,最後那句‘醉卧佳酿’不是说得明白麽?”颜若苏把耳朵贴在地上,用手小心地敲打,石像左手下的那块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显然是土里埋著一块木板。

“或许别处有什麽暗门吧,我们找找。”顾揭飞也开始在墙上四处找寻。

颜若苏站起身来,笑道:“还找什麽暗门啊,入口就在这,把这块木板踏碎就下去了。”他心里惦记著喝那陈年佳酿,想也不想,说著高抬右脚,用力踹下。

突然一声巨响,颜若苏脚下方尺之地倏地下陷,他一脚踏空,整个人就要陷入地里。一旁的顾揭飞急忙过来抓住颜若苏的手,结果那缺口忽然放大,连著顾揭飞脚下也著了空,两人一前一後地掉入地下。

“哎呦!”颜若苏痛哼一声,屁股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顾揭飞在空中很快平衡了身子,双脚稳稳著地。

顾揭飞打起火折,四下张望,火光到处,密密实实码的全是尘封的酒坛。“原来这里是个地下酒窖,没想到八十多年来一直没人发现。”

颜若苏好不容易站起来,揉揉差点摔两半的屁股,抬头望著头顶的出口呻吟道:“这地下酒窖也太深了,至少有一丈,摔得我屁股差点开花。”

“你没事吧?”顾揭飞关切地问。

“哇!全是酒!”颜若苏一瞧到处都是酒坛,顿时忘了疼,扑上去抱起一坛酒,不顾满地的灰尘,坐在地上拍开泥封,一股异样的醇香扑鼻而来。

他低头贪婪地嗅了嗅,满脸兴奋地说:“不愧是埋了八十多年的酒啊,这酒香,绝了。”

顾揭飞抬头看看头顶,喃喃道:“出口这麽高,如何上去呢?”他忧心忡忡地寻思,苏宓璎若是在家找不到他,又要著急地满城寻他了。“可千万别冻坏了身子啊。”他担忧地想著。

颜若苏已经抓住酒坛,小饮了一口,顿觉一股甘甜异常的琼浆从喉咙滑过,令人爽神清心,简直把世间所有烦恼都洗得干干净净,“顾兄快来饮酒,小弟还是头一次喝到这样香甜的酒。”

顾揭飞也走过来在颜若苏身旁坐下,有些担心地说:“贤弟,咱们可能上不去了。”

“哈哈,有这麽好喝的酒,还上去作甚?”颜若苏又痛饮一口,伸手抓起一坛酒递给顾揭飞,“来,咱俩今天不醉不归。”

顾揭飞接过酒坛,拍开泥封,也是一惊,“这酒香确实迷人,不知是何人所酿。我们就这麽喝了不好吧?”

“顾兄无须多虑,这酒埋在这儿就是让人喝的,何况顾兄是忠王顾炎心的子孙,喝了祖先的酒也不算无礼。小弟沾了顾兄的光,也能喝到这人间佳酿,真是妙极妙极。”

顾揭飞微微笑了笑,心觉有理,便问道:“不知贤弟酒量如何?”

颜若苏先是瞪大双眼,然後哈哈大笑,“不瞒顾兄,小弟长这麽大,只有三年前醉过一次。那次小弟在蛮香楼从日落喝到日上三竿,最後把他家的酒全喝空了。”

“哈哈,不瞒贤弟,愚兄痴长贤弟几岁,却是从没醉过。”顾揭飞也颇有些得意地说。

“哦?如此说来,今日小弟须与顾兄斗斗酒了?”

“好!咱们无醉无归!”顾揭飞双手抱坛,仰头痛饮。

颜若苏不甘示弱,也赶紧仰头灌下。

二人几乎同时饮完,两个空坛一起放下,颜若苏连呼“痛快,痛快。”话刚说完,顿觉喉咙里像著了火似的,火辣辣的疼,犹如身体里的水在一瞬间全被蒸发了一样。他满脸憋得通红,大口喘气,居然发现连吸进的空气都是辣的。

“贤弟,你没事吧?”顾揭飞大惑不解。

“这……这酒,後……後劲太大,刚才……我喝的那口,现……现在才发作。”

“哦?”顾揭飞大感有趣,又抱起一坛,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喝到一半,他一口酒喷了出去,大伸舌头,“这酒太烈了!”

“哈哈,有意思。这酒确非凡品,这样斗酒才有味道!”颜若苏笑著又举起一坛,“来!干了!”

顾揭飞哈哈一笑,也来了兴致,从地上抓起一坛新的,拍下泥封,“要干就干整坛的!来!”说著与颜若苏抓著的酒坛用力一碰,酒液飘洒出来,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两人连喝三坛,颜若苏只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身上的肌肤红得通透,几乎要渗出血来。头脑也有些混沌,他支支吾吾地说:“顾兄……你说,你……还能喝几坛?”

顾揭飞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我说过,我从没醉过,就是把这的酒都喝光,我也不醉。”说完又抓起一坛,仰头狂饮。

颜若苏也笑,又抱起一坛送到嘴边,这回他喝得吃力起来,酒液顺著嘴角汩汩流下。等到喝完,他全身都瘫软起来,双手无力,酒坛沈重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顾揭飞却越饮越快,转眼间又喝了三坛,他兴奋地扯裂上衣,露出上身通红的肌肉,一坛接一坛地狂饮,脸上却只有些微红润。

“顾兄……果然是酒中豪杰,小弟……小弟甘拜下风。”颜若苏已经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左摇右摆起来。

顾揭飞只是哈哈大笑,像是刚走出沙漠的旅人,要喝尽眼前的美酒。

“顾兄……小弟生平从不服人,不过在这饮酒上,小弟得叫你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