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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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挽歌(下)

瑞军本阵。

“岂有此理!京布这个逆贼!”金迪眼看著胜局将定,却突遇叛乱,顿时脸色惨白,怒火中烧。他回望身後倒戈相向持刀冲来的後军,大声吼道,“大帅被围!现在全军听我号令!李恢部所有骑兵回援,中军八阵、九阵立即转身,列阵防守。剩下的所有人全力进攻,全力进攻!”

顾尧卿一剑刺死冲到面前的一个叛军步卒,随即发现周围的护卫军已经几近全灭。

一名身负重伤的护卫军士跪倒在地上,惨声道:“大帅!军令送不出去!弟兄们非死即伤,就要撑不住了!”

顾尧卿仰天长叹,“想我大瑞气象煌煌,今日竟葬送在我的手上。”他说著摇摇头,悲叹道:“我顾尧卿死不足惜,只可惜害了跟随我多年的诸位了。”

“大帅!”几名护卫军士一齐跪下,忍不住流出泪来,“我等追随大帅,死而无憾!”

顾尧卿痛惜地阖紧双眼,忧悒地低声念著:“飞儿……”

此时战况空前惨烈。瑞军本阵遭到甘州军与叛军的前後夹攻,伤亡惨重,而瑞军前方的骑兵被甘州军设下的“锁马阵”封住退路,一时难以回援。

“四阵、五阵从两翼冲过去!”京布骑著马在阵中挥鞭大吼,“冲破他们的东、南两侧防阵!”他早前由徐江蓠牵线,为了荣华富贵暗中效忠了右原王,并应允在决战中见机倒戈,助甘州军获胜。为此他早就暗中煽动部下的反叛之心,将少数不从之人撤下监禁,於是这次临阵倒戈颇为顺利。

叛将们就像一群跟著领头犬急待分肉吃的狗,迫不及待地要邀功献媚,於是大力地催喊部下进攻。两股叛军如两道银龙直刺向瑞军本阵两侧,瑞军的防线眼看便要溃散。就在这时,一骑黑马有如在白云舒卷中探出的黑龙一般,一名银黑色铠甲的战将策马从乱军之中冲了出来,直冲向叛军里的京布。

“将军!是顾揭飞!”京布身边一名眼尖的军校隔了很远一眼认出了他。

“格杀勿论!”京布牙齿咯咯作响,冰冷地下令。

一排长枪斜指护住前侧,弓手们引弓向前,两百名叛军士卒在京布面前组成了坚固的防阵。

顾揭飞纵马疾驰,直面冲来。一片箭雨从天而降,他举剑一旋,一圈蓝光腾空而起,在半空里陡然扩散,无数箭枝被凝在空中,随後无力地坠下。

“杀了他!杀了他!”京布的声音已有些慌乱。

顾揭飞一拉缰绳,黑马一声长嘶,纵身一跃,像一缕飘忽的鬼影般跃过如林的枪阵,铁蹄踏在几名弓手身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夹杂著几声哀嚎,惊乱之中,两百人的防阵瞬间崩毁。

眼见顾揭飞已冲到面前,京布大惊之中举剑格挡。眼前寒光一闪,一阵刺骨的冷风掠过脖颈,顾揭飞伸手轻轻一摘,将京布的头提了起来。那头颅脸上惊惧的表情犹在。

叛军顿时炸开,一片骚乱。

顾揭飞将京布的头举起来高吼道:“叛将京布已死!归我大瑞者无罪,反者杀无赦!”

片刻的犹豫後,刀枪坠地之声不绝於耳,一片片的叛军跪地,“我等愿回归大瑞,戴罪立功。”

顾揭飞指著後军的一名副将,“你!去告诉前面交战的叛军,立即归顺,否则一律夷灭三族!”

“是。不过……刚才京将军放过去一支甘州骑军,他们朝大帅那去了。”

顾揭飞倒吸一口凉气,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黑马嘶鸣一声,朝帅旗处狂奔而去。

吕阶一脚踢开挂在刀锋上的叛军士卒,而後捂著腹部重伤处,费力地喘著气,血已彻底浸透了他的甲衣。凌晨时与轮悬阵的对决使他身负重伤,顾尧卿本是让他在此休息,没想到此刻又遭到了叛军的袭击,使他再陷苦战。

前面五个叛军士卒握著战刀,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吕阶阔刀一挥,朝他们大吼道:“他奶奶的,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有种上来吃爷爷一刀!”

几个人正僵持在那,突然数声割裂空气的疾啸,一排利箭破空而来,一片惨叫,五个士卒齐声倒地,吕阶身中六箭,以刀拄地,浑身发抖地半跪下来。

“他奶奶的……”吕阶啐了一口血,抬头看见面前的两百名甘州军黑甲骑射手,“你们这帮狗娘养的!”他拄著刀,强行站起,再一次用庞大的身躯挡在甘州军前。

一箭封喉,半尺长的箭杆贯穿了喉咙从後颈探出。吕阶双目暴突,无力地倒下。毁灭生命的死亡罩住了他的双眼。

丁远收弓,带马直冲,身後的黑色骑兵犹如黑水决堤,奔涌不息。他的眼睛紧盯著前方的冰蓝色帅旗,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极大功勋。

顾揭飞风一样策马向前疾驰,眼前的帅旗越来越近,只见两百甘州骑兵来回奔驰,将其团团围住,而那面冰色大旗在奔腾的黑色旋流中犹自屹立不倒。

他远远望见那些甘州骑兵同时向帅旗下拉弓搭箭。

“父亲!”顾揭飞催马狂驰。

丁远捻弦开弓,上百支箭矢同时尖啸著离弦。从半空俯视,一圈黑芒骤然朝圆心处急缩。

“父亲!”顾揭飞惊恐地大喊。

那一刻,时间突然流动得缓慢起来,黑色漩涡旋转的空隙中,顾揭飞与父亲的目光遥遥相接,他看到父亲的口唇轻轻颤抖,似乎在对他说些什麽,可他什麽也听不见。

夕阳在天边掀起一片柔美的橙红色波浪,点点飞红飘落,滴滴鲜血落在雪地里,顾尧卿手拄冰色大旗,站立於冰雪矮坡之上,细密的黑色羽箭钉满了他的全身。他眼睛里那一点平静而坚毅的神采正迅速地溃散。

一种绝大的悲哀和痛苦袭上顾揭飞的心头,他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踉跄著走向父亲,走向那面顾家的冰蓝色大旗。

丁远回头得意地瞥了顾揭飞一眼,眼中笑意满盈。他朝远处望了望战况,眼见叛乱已平,瑞军混乱的阵型渐渐被金迪收拢整合,心想此地非久留之地,又忌惮顾揭飞手中神剑,便立即拨转马头,与部下一起朝甘州军阵中回驰。

甘州骑射手们策马一一掠过顾揭飞的身边,如风袭黑烟般缕缕消散。纷纷扬扬的雪尘中,顾揭飞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出手去。巨大的忧伤吞噬著他的心灵,痛苦的忧愁撕扯著他的灵魂。

泪水模糊了双眼,冷风在耳旁凄厉地呜咽,仿佛一曲悲切的挽歌。顾尧卿依然握紧旗杆独立在那里,夕落的霞光抽走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丝光亮,他缓缓地垂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