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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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诡月(上)

东来郡守府,十余人聚於堂中。

“这个纪玄月不愧是纪怀臣的女儿啊,确实有些手段。”一个怪异且难听的声调像是从牙缝中钻了出来,正是东来郡守康禄。

“看来她是认准了颜召荣,要辅佐其成就霸业。”一位谋臣沈声道。

另一位谋臣摇了摇头,“这可就不妙了。我曾与纪丞相同朝为官,早听闻纪丞相身居相位十余年而屹立不倒,这与他的独女纪玄月关系很大。她的权谋智略,远逾常人,这些年多为其父出谋划策,最後惜败於林古与皇帝的私交上,她定是不肯甘心。此女子有王佐之才,而颜召荣无疑是纵横天下之将,二人珠联璧合,恐怕为主公之大患!”

“文西公过於多虑了吧,不过区区一女子而已,哪有那麽神?”一位武将不屑道。

“既然有所传闻,也就不可小视。若是能捉了来,共同辅佐主公,岂不是美事一桩?”又一名眉宇间英气飒然的将领轻声道。

“杨将军所说深得吾心。”坐於堂上的康禄玩弄著颊边的两撮漂亮的小胡子,用怪异的声调说著,“如有可能,最好将这个纪玄月请来。”

“属下明白!”几位将领一起点头。

“孤这一年来励精图治,举贤任良,在诸卿的辅佐下总算是稍有建树。之前一直不敢动东泉郡,一来主要是忌惮颜召荣的威名,二来还是因为实力不足。孤也曾多次写信向颜召荣示好,可惜都如石沈大海。如今他们先发制人,孤自然不可示弱。何况我大军刚平了来阳,士气正旺,军中将士同心,是为久战之师,而那颜召荣手中只有一万兵力,且其中大部分为东泉郡的太平之军,可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不再是当年他出征蛮蒙时的天下第一强兵了。孤对这一战有信心,诸位看呢?”

“主公明断。”诸位家臣齐声道。

“至於这颜召荣及其两千飞赤军,确是驰骋疆场,莫可匹敌。孤决意以廖锋部的一万精骑专门来围他这两千人,以五敌一,可还有不胜之理?”

“主公放心!末将定要提了颜召荣的头回来!”一名刚勇悍将半跪於地,一种半是畏惧半是欣喜的感觉油然而生。当今世上,能与颜召荣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是每个武将毕生的夙愿。

“嗯,请井将军布置下行军队列吧。”康禄望向主将井博。

井博指著壁上挂著的齐州地图,“马呈领三千骑兵为前锋,周韦统兵一万为左路,杨翼风统兵一万为右路,廖锋与本将领兵两万五千为大军中路,冯婴领两千轻骑为游击,位於中路,策应左右两路。”

众将依次领了令箭,随後一齐看著康禄。

“好!孤有在座各位良将谋士和五万兵马,相信定能赢了这一仗!”康禄赞许地望著诸将,目光里满是希冀。

“三日後,大军开拔!”

五月下旬,东来郡守康禄剑锋西指,其麾下六将统领万余轻骑与四万步卒向东泉郡行进。

东泉郡,曙光阁。

“敌军的主将名为井博。我对他是熟悉的很,此人原为家父门下威华将军的幕僚,在军中才能平平,只知死读兵书,破之甚易。”纪玄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似乎已稳操胜券,“至於其他诸将,也不过尔尔。唯独那个杨翼风,出自三大‘神弓世家’之首的杨家,还是有些棘手。”

“神弓世家?”颜若苏没从过军,故从未听说。

“对。就是杨、霍、虞三大世家。虽说是大族,但人丁却稀少。说来倒是有个传说,他们三族的祖先曾被天神亲吻过双眼,受过神的祝福,於是眼力远逾常人,箭术通神。这三个家族里近两百年来,神箭手辈出。杨翼风的杨姓乃是三弓之首,箭术定然出神入化。我若是在战场与之相遇,便唯有护住要害,强行冲锋。”颜召荣说。

“不必,我会设计让他的箭术无用武之地。”纪玄月说著站起,走到大厅中央的桌前。

圆案上缓缓铺开一幅巨大的瑞朝疆域全图,几个人走上去围站成一圈。

纪玄月锋利的眼睛环顾周围的人,“康禄的五万大军现已过了小泽山,离我们这还有十二日的路程。这一路来共有六条河道,我军首先须将敌军阻在寿清河七日。”

“敌军人数占多,如何能阻其七天?”颜召荣看著地图问。

“我自有妙计。”纪玄月以三尺青木长棍遥指图上某处,“朱万,你带两千步卒为先锋,布防於寿清河西岸。”

朱万沈重地点点头,内心里有些惶恐不安。他原只是个普通猎户,全靠金钱疏通关系,才当上了宣化校尉这个小小的将官。本只是为了混著军俸,养家度日,这次却不想被卷入了这场以少战多的大战中去。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如今居然被安排到了前锋的位置,这实在让他内心忐忑不安。

“侯丹,你领七千步卒驻於朱万部西侧,阵营间相隔三里。”

“是。”侯丹领命,他虽是行伍出身,但头一次带这麽多兵,让他心中也有些害怕。

“还有,你今日便沿河岸向各渔家重金收购大小船只,再格外寻工匠连夜打造战船,造的越大越好,不必吝惜钱。还需去南面的翠竹林挑选粗长的竹竿三千根,我另有用处。”

“是。”

长棍又点一处,“颜召荣和两千飞赤军留守东泉郡,务必偃旗息鼓,隐匿踪迹。”

“为什麽?”

“所谓看不见的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井博的探马寻不到你,便不敢轻举妄动。”

“好。”颜召荣也点头。

“纪湛云,你领兵一万,驻於侯丹部南侧,两营相距二里。”

“等等!我们只有一万余人,我怎麽还能再有一万士卒?”纪湛云纳闷地问。

纪玄月抬起头来,诡秘地一笑:“借!”

三日後,陈梁郡外一里处,纪玄月与纪湛云并骑两匹栗色骏马从远处驶来。

“云儿,你回去。”

“姐姐,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叫我怎麽放心?”纪湛云有些不安。

“我一个人去才会成功,你去就坏事了。”纪玄月笑,“放心吧,姐姐的脑子灵著呢,你就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她说著手下缰绳一抖,趋马前驰。

纪湛云望著她的背影,仍是有些担心,只得守在原地,不敢走远。

陈梁郡守府。

厅门外列下两排百余人的士卒,甲胄整齐,军威赫赫,两排长枪高举,枪杆在空中相交,组成一道密集的枪门。随著纪玄月的前行,枪门依次打开,一杆杆长枪一直等她要撞了上去才收起。

纪玄月身著男装,一袭锦绣紫袍,头戴青纱儒冠,手持一把纯白鹤羽扇,唇边挂著一丝浅笑,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大家公子的华贵气度。她步履沈稳,不慌不张地慢慢走过一个个持枪的士卒身旁,就像是走在去赴宴的路上。

一名侍女将纪玄月引至厅里,便转身退去。那里已聚有陈梁郡守段通及其二十余名文武家臣,诸人宽袍广袖,席地而坐,见纪玄月来了,却不见礼,好似没见人来。座首的段通则认真地盯著手里的琉璃杯,像是陷入深思。

纪玄月笑容不敛,对远处侧头而避的一位文臣高声道:“这位不是五年前家父保举的鸿胪寺少卿叶容叶大人吗?多年不见,怎麽流落到了这儿来?”

叶容似是一惊,转过头来,强为笑颜,“见过姑娘,失礼失礼。”

“既是故人,那就有劳叶少卿与我介绍介绍在座诸位了。”

叶容面露难色,无奈只得起身为纪玄月一一引见。他先恭敬地介绍了他年近五十的家主段通,段通在座上纹丝未动,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之後叶容每点到一位家臣姓名,那人便不屑地别过头,似乎以与纪玄月对面为耻。而纪玄月却彬彬有礼地一一施礼拜会,举止从容。

待到叶容介绍完诸臣後,连忙归位坐下。随後众人都不说话,场面陷入一片尴尬的沈寂。

纪玄月轻笑道:“敢问座上的段大人今日是否有恙在身,勉为相见麽?”

段通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旋即继续看他的琉璃杯,“本官从不在堂上与女人说话。”

一时间厅堂里众臣笑作一团。

纪玄月却笑得更大声,“原来段大人从不与令堂说话,先前听闻平孝侯段通孝感天下,原来只是讹传!”

“你……”段通气愤地抬头盯著纪玄月,却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一位文臣立即起身,替段通解围道:“久闻纪姑娘乃纪相的爱女,向来足智多谋,世人常谓汝为帝都第一才女,可曾有乎?”

纪玄月视之,乃段通帐下第一谋臣张文布。她微微一笑,淡然道:“此为众人道听途说的不实之辞。”

“哈哈哈哈……”诸臣又是一番嘲笑,

等到笑声渐息,纪玄月羽扇一摇,“世人混沌,故谓我为一介才女。其实不然,玄月实乃匡扶天下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