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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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鏖战(下)

丁远在帐中得知两千守军出城,嘴边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笑,“虎翼骑军即刻出动!包抄他们!一个别让跑了!”

战场上两军展开白刃血战。两千瑞军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入甘州军的黑色大阵。甘州军初时慌乱,很快就在常陵的组织下列阵对抗。随後大队的骑兵赶来,快速封住了瑞军的退路。

这支瑞军英勇异常,每人都奋力杀敌,纵然被重重围困,也无一人畏惧退缩。面对甘州步骑军的夹击,他们却义无反顾地向更深处冲袭,直冲向甘州军中阵,仿佛永远不知回头。

他们无法回头。

甘州军以步兵封堵瑞军前方,随後用骑兵将瑞军切割分散。很快瑞军的阵型崩溃,被骑兵来回冲杀,可他们用胸膛去抵挡沈重的铁蹄,用刀剑去冲撞坚固的阵防。

秦英疯了一样冲在最前挥剑砍杀,挡在他面前的敌军一个个被重剑劈得骨肉碎裂。他仅凭著一腔勇猛,竟撕破了甘州军的重重防线,直突入主帅所在的中军本阵。最後,秦英带著八名战士直冲到丁远面前百步的距离,其时九人皆身负重伤,秦英奋勇前冲,终因力竭难以敌众,被甘州军近卫步卒用十余把长枪贯穿身体而死。秦英在临死前依旧眼盯著不远处站在人墙後的丁远,将手里的重剑投向他。重剑飞出十余步,刺中一名近卫的胸膛,将其击毙。剩下的八名战士也拼死冲向丁远,最终皆被长枪刺死。

这支两千人的瑞军敢死队就像颗一闪而过的流星,闪耀过刹那的光华後便立即消弭无踪。一个时辰的功夫,两千瑞军全军覆没。而甘州军也死伤四千,甘州士卒们被这夥突如其来的彪勇瑞军杀得措不及防。

丁远望著瑞军一路冲杀所倒下的尸体,冷笑道:“不自量力。”

胡展抬头看看天,时间已临近午时,他说:“现在有些军心有些不稳,不如将总攻时间推迟。”

“不行!”丁远沈声道:“全军列阵,准备总攻!”

片刻後,丁远一边骑马检阅著攻城大军,一边大喊:“看看城里那些人把你们当成什麽了?一群饭桶!两千人就敢出城!而且把你们杀破了胆!”

许多甘州军士羞辱地低下了头。几日来的疲惫使他们有些丧失了西北军素有的彪悍之气。

“现在你们眼前有一个机会来洗刷你们的耻辱!那就是攻下沙阳关!击碎这座阻碍你们前进的城!前方有莫大的功勋在等待著你们!荣华富贵就在你们眼前!”

无数人抬起头,眼中闪烁著灿然的光芒。

“我命令你们!甘州的勇士们!西北的汉子们!进攻!进攻!”丁远拔剑大吼,剑指沙阳关。

战鼓雷动,黑色的海潮再一次呼啸著涌向沙阳关。从前的沙阳关城坚炮利,号称“不破之城”,而此时的守军站在面目皆非的城头上,即将以这座残破之城阻拦风暴。

六月十二,阴。

丁远采用步兵登城与毁天炮轰击的轮番攻城战术,不给守军一点喘息的机会。面对甘州军昼夜不息的全线进攻,城头的守军拼死抵抗:箭射枪刺,石砸烟呛,沸水泼洒,无所不用其极。而甘州军完全不计代价,好似踏著尸体也要登上城。

此时又是毁天炮发射的时候。木楼上,丁远望著城上负隅顽抗的守军,心急如焚。

胡展说:“守军畏惧我军的毁天炮,一见巨石落地之处燃起火,立即就躲到城下,等炮声过了,再登上城墙。这样下去,再有三天也攻不下来啊。”

丁远楞了一下,猛然侧头盯著胡展,目光灼然发亮,“说的对!我怎麽早没想到!”

“什麽?”胡展困惑地问。

“传令!毁天炮放空炮!将木柴捆绑成团,撒上硫磺粉,点燃了投在城头!”

“将军这是要用烟熏之术?”

“哈哈,我要让守军变成瞎子!”

一个时辰後,毁天炮开始投射大捆燃烧的木柴。一团团火焰落在城头上,火屑四溅,滚滚的浓烟遮天蔽日,咫尺莫辨,空气里弥散著刺鼻的烟味,数万斤的木柴在城头燃烧。从阴沈的空中看去,沙阳关如同一只喷云吐雾的巨怪,铁铅色的烟雾将它彻底包围笼罩。

守军只听城外炮声不断,又见城头烟势极大,将他们眼睛都熏得红肿流泪,因此只得躲在城下。

这时甘州军每人都撕下衣角,浇上尿,包在脸上。随後鼓角不鸣,以旗号为令,他们趁著城头笼罩著浓重的烟雾,悄悄蜂拥著登梯上城。前几波登城的甘州军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城上,待到大批部队上了城,忽然间一声号角吹起,无数甘州军士从烟雾中突然涌现,守军一时来不及布成坚实的防线,面临崩溃。

大批甘州军涌向浩凉门外的甕城上,很快就完全占据了双重甕城的城墙以及城上的箭楼。城门外再次出现一支百人小队,拉起长绳,用已经毁烧了一半的冲城槌撞在城门上。生铁铸成的浩凉门经过几个日夜的反复冲撞,已向城内凸起数尺,此时城门发出一声即将崩坏的巨响,犹如受惊的小兽般瑟瑟发抖。一下下剧烈的轰撞犹如恶魔在敲击著少女的闺房,沙阳关就像是那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少女,即将把真容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稳住!”史明堂站在浓烟里大吼,“结成防阵!”

可烟雾里处处充满著催人流泪的刺激气味,守军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彼此乱撞,混乱中死伤无数。

“父亲!快顶不住了!”史应元捂著口鼻,好不容易凑到史明堂身边,“浩凉门那边,马上……”

一个巨大的崩裂声伴随著一声惊天的欢呼,浩凉门轰然倒塌。

“点燃壕沟内的柴草!快!快!快!”史明堂的声音明显因紧张而颤抖起来。

史应元急忙奔下城,指挥火械营将上千支火把投进城内面向城门的壕沟里,浇著油脂的柴草立即燃烧起来,形成一道宽达一丈、延绵数里的火墙。这已是沙阳关的最後一道屏障。

“听我令!明刀营封住浩凉门,弓弩营与长枪营结成密集枪阵,配合火墙夹击进城的贼军!”史应元按剑在城下疾行,城内数千守军稳下军心,迅速结成阵型。

城外,自认已经稳操胜券的丁远骑马来到城下四百步之处。已有上万甘州军士攻上了城墙,城头渐渐被甘州军占了大半,许多占据了箭楼的甘州军弓手开始向守军射击。

“报!城内燃起六里的火墙,守军的两千长刀手在浩凉门处将我军切断,攻进城内的三千人现在正被里外夹击!”

“史家这对父子,真是守城的好手!”丁远不禁赞叹,“传令,後军去野外掘土,准备灭火。八营继续登城,从城头压过去,我就不信他们能封住六里长的城墙!”

这时只听一声尖利到擦破耳膜的鸣镝响彻天空,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好像飞檐走壁般贴著城墙向下游走。仔细看去,那是十几个背弓的轻甲弓手从高高的城头用绳索荡下。

“是云弓营!”甘州军中有人眼尖,立即喊了出来,这几日已不知有多少兄弟被这些箭术可怕的弓手一箭封喉。

“这沙阳关里真是藏龙卧虎啊!”丁远眯眼望著城墙上的弓手小队。

只见这支云弓营的小队飞速掠过城墙,轻盈地落地,随後迅速集结,向不远处的丁远直冲过来!

“挡住他们!”胡展当即明白了,云弓营的目标很明确──射杀甘州军主帅!

数百名刀盾兵奔跑著阻在云弓营面前。

冲在最前的霍叶在疾驰中开弓射箭,箭箭命中盾兵移动中的双脚,後面的弓手也如他一般箭无虚发。

那些持盾的甘州军士生平第一次发现其实手中三尺宽的大盾在顶尖的弓手面前几乎无用,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将盾牌立在地上护住双脚,而後第二排的盾兵也将盾架在前排的大盾上,层层的巨盾组成一面乌黑的盾墙。他们自信对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击穿这道盾墙,射中後面的主帅,而云弓营的後方已有大队的刀兵奔过去欲将其合围。

面前是一道乌黑的城墙,仿佛将墙的那一边隔绝成另一个世界。可霍叶的直觉告诉他,他距丁远还有两百步,这里已进入了他所支配的那片领土。从他五岁那年接过父亲交给他的弓时,父亲就告诉他,孩子,你要练习,再练习,练到那一天,方圆两百步里,你就是主宰生命的神!

如今他就是神,谁也无法阻挡他!

霍叶突然停下,反而向後倒退十步。五六个弓手快速掠过他的身边,冲到了盾墙前。

甘州军正狐疑时,那几个弓手纷纷弯腰俯身,高度成阶梯状依次爬升。

“不好!”盾兵中有人瞧出蹊跷,然而阵型坚固,短时间无法活动。而後方的丁远与近卫军因被盾墙阻挡了视线,也无法看见前面的情形。

霍叶已经飞奔起来!他感到风在耳边疾啸,长发也随风飞扬起来。那一跃,天空里的阴云突然从高处向他挤压下来,他甚至能看到隐匿在云层中正在西沈的落日。

最後一步,最前方那名弓手以手托起霍叶的双足,用尽全力向天空擎起。

霍叶在距离地面近一丈的空中拉弓搭箭。和丁远对视的那一瞬间,一道逼人的寒光从霍叶的眼眸里箭一般射出,飞跃过底下数百个人头,径直扎进丁远的双眼。那道目光让丁远不寒而栗!

几乎是与霍叶的目光同时射出,一枚黑色的羽箭厉鬼般凄啸著离弦。好像那支箭快得划破了时空,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长箭拖起一束黑色的光痕袭向丁远的胸膛。

死亡近在眼前的那一刹那,丁远将身边的胡展拉到自己身前。

“噗,噗”两声,黑箭洞穿胡展的身体又刺进丁远的胸口。

霍叶飞落下去,隔著盾墙他看不到里面的丁远。刚才那一箭已是他穷尽一生所学、竭尽全力的一击。他静静地半跪於地。他在等一声恐惧的惊呼。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喊。

“哈哈哈哈……”突然一连串大笑打破了寂静。丁远拨开脸上惊恐未散的胡展的死尸,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嘴角流出鲜血,心口正插著那支黑箭。他缓慢地拔出箭,漆黑的箭簇贯穿了他的双重护心镜,刺入他的胸膛一寸,然而却没能给他致命的一击。

霍叶失魂般垂头,冲上来的甘州军士将他制住。

此时几滴雨飘落了下来,随後突然天降大雨。唰唰落下的大雨浇灌在城内的火墙上,所有甘州军兴奋地狂呼。

城头,史明堂仰天哀叹,“天亡我大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