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她一声令下,程安带著一队十人的跨刀军校依次走过来。
“你没有资格杀我们!”那四名飞赤军的武士大声吵嚷著。
“那就先拿你们开刀!程安!”
“谁敢动我们?!”四人昂首站出,眼看就要与面前将要行刑的军校们厮打起来。
“慢著!”颜召荣终於走了过来,站到纪玄月面前,目光直迎向她,“就没有商量的余地麽?”
“没有。”纪玄月的语气带有一种平静的压力,让人不可抗拒。
颜召荣感到自己锐利的目光被狠狠地推了回来。他叹了口气,不再劝阻,转身走向那四人。
四个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颜召荣低声地一个个念著他们的名字,他每念出一个人的名字时,便轻轻拍著那人的头。有两人忍不住流下泪来──那麽多年的拼死征战都没能夺走他们顽强的生命,然而此时仅仅因为一时鲁莽,便白白赔了性命。
“不许哭!”颜召荣朝他们吼道,“别忘了!你们都是我飞赤军的人!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都站起来!”
他们抹干眼泪,挺胸站起。
颜召荣转身对纪玄月声音硬冷地说:“希望你能留给他们身为一名飞赤军战士的最後一点尊严!”
“好。”纪玄月点点头。随後四名带刀军校站到了那四人的身後,同时举刀。明利的刀面反射出刺眼的阳光。
鹤羽扇在空中划下一道雪白的弧线,“斩!”
一排刀影晃过,一阵利刃切断头颈的声音,四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在纪玄月的绣金白靴上,晕红一片,可她仍是微微笑著,也不躲开。
人群里当即就有人昏死倒地──就连跟著颜召荣出生入死那麽多年的旧部也难以幸免,其他违令的人更是毫无希望了。
颜召荣痛惜地闭上双眼,低声吩咐身边的亲兵,“把他们好好安葬了。”然後转身出了大营。
一边的程安朝剩下的五十多人喝道:“都跪下!”
那些人如丢了魂般瘫跪在地。
羽扇轻挥,再次调度著一场场杀戮。
此後的几次鼓响,再未有一人敢迟来或缺席,九千多人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校场上,万籁无声。
八月二十四,夕落时分。
军事会议结束,一干将领走出曙光阁。纪玄月刚定下了夜袭康军大营的计策,各位将领各自回去等候军令。
徐江蓠就等在阁子楼下,见颜若苏出来,连忙走过去挽起他的手往回走。
纪玄月忽地上前叫住了他,“一个时辰後,来我的馨月园,我有事找你商议。”
“什麽事?”徐江蓠警觉地询问。
“徐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谈论军中之事。”纪玄月甜甜一笑,露出两朵美丽的酒窝。
“好。”颜若苏看著徐江蓠难看的脸色,又看看纪玄月的笑颜,最後还是勉强应下了。“没事,我去去就回。”他边走边对徐江蓠说。
“哼,我看她没按什麽好心。”徐江蓠狐疑地犯著嘀咕,她凭一种女人的直觉断定纪玄月定是有什麽阴谋诡计。
“她能有什麽坏心眼?难不成还能害了我麽?不用担心。”颜若苏安慰她道。
徐江蓠低著头不说话,陷入深思。
明月当头,馨月园。
静美的月色下,两人在园中纹枰对弈。
“纪姑娘今夜怎麽有如此雅兴,邀我来下棋?”
“一时兴起,见笑见笑。”
“只怕是我要让纪姑娘见笑了,我只是略通棋艺,不敢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颜若苏此话确是谦词,他的琴棋书画皆师从叔叔颜靖,他虽是未像颜靖一样对棋道有所深究,棋力却不算低。
“你莫要谦虚,刚才这一步‘刺水’,已让你占尽先机,难道还要在言语上分我的神麽?”纪玄月说著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呵呵,纪姑娘真会说笑,我那点不入流的小伎俩还能难住你麽?”颜若苏紧随其後,落下一枚白子。
两人一来一往,边聊边下,转眼间月影西移,已是深夜。
颜若苏连输七盘,气馁得哭笑不得,“纪姑娘还是饶过我吧,实在不是对手啊。”
“不妨,又没人笑你。”纪玄月推开棋盘,悠然一笑,“那我们便谈谈正事。”
侍从端来了冒著热气的茶壶,又添了精工雕木的茶具。两人於月下品起茶来。
颜若苏呷了一口热茶,“说吧,什麽事?”
“待此战胜了康禄之後,我们就基本得了齐州,也算是一隅之诸侯。当今天下,瑞失其鹿,豪杰竞逐,以我之见,共有五方可得天下:分别为柱国将军顾揭飞辅佐下的皇帝,占据三分之一天下的右原王,占据冀州、燕州的成青侯许图,占据东南吴州的吴王柳碧,以及占据小小齐州的我们。”
“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呢?”颜若苏接过话头问道。
“不论是北边的许图还是东南的柳碧,齐州都是他们必得之地。许图以冀州为根本之地,那麽晋川、齐州便为其两翼,柳碧以江南为根本之地,那麽便有鄂州、齐州作其两翼。柳碧必得齐州,是想北据齐州以固淮、泗二河上游,然而真正对其威胁最大的还是鄂州所处的扬子江上游,况且柳碧尚未竖起反帜,再加上吴州多水兵,平原丘陵对其不利,因此柳碧定然先取鄂州,再图齐州。而许图则不同,他夺取燕州後,绝不会放任我们势力做大後成为其劲敌,所以若是不出我所料,明春就是许图大举来犯之时。”
“这些话你为何要单独与我说呢?”颜若苏不解。
纪玄月笑,“本来没想和你说的,只是看你无聊,便临时拿出来为你提提神。”
“这种大方略你和我讲了也没用,我只会在战场上杀人。”颜若苏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是太感兴趣。
“哦?那你便说说,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极限?”颜若苏不知为什麽心里猝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那种感觉如同身临万劫不复的深渊。
“上次你一个人在万军中将我救出,而後那个白发小子又说‘苍龙刀在你手里沈睡得像个婴儿’,所以你与那柄刀,必定远远不止於此。”
沈思片刻,颜若苏深深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自己正变得越来越怪异,也许有一天我会因此丧命,可我绝不後悔──人若是没有力量,便什麽都做不了,什麽也保护不了。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即使为之牺牲,也是值得的。”
“可世界真的会因你一个人而改变麽?”
“试一试!”颜若苏的双眸盛放出明丽的光芒,“总要有人试一试!”
“我只是担心你。”纪玄月的身子微微前倾,想用手去触碰他的手背,却停在半空,又缩了回来,“徐姑娘对你好麽?”
颜若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语。
“也许她别有他图。”
“其实有些事情,最好没有答案。”颜若苏的目光越过她的头望向漆黑的远处,“有时候人就是这麽傻,明知是镜花水月,却偏要去追,一直追到满身伤痕,到最後只换来一个虚幻的梦。”
纪玄月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还是谈谈你吧。”颜若苏收回目光望著她。
“我?”纪玄月笑,“你赢我一盘,我便谈自己。”
“呵呵,看来我又得再输几盘了。”颜若苏展颜一笑。
又是几盘如火如荼的角力厮杀,再抬头时,拂晓已过,天光微亮。
颜若苏眼看著面前这一盘又要落败,正苦思对策。
纪玄月轻松地笑了笑,“你一夜未归,回去怎麽向徐姑娘交代?”
“嗯,”颜若苏的心思仍在棋盘上。过了一会儿,终於再一次失望地将棋子投进木盒里,叹息一声。
“别叹气啊,等会还有你忙的呢。”
“等会?”颜若苏不明所以。
“你知道我为何说昨夜要偷袭敌营,却迟迟不下令麽?”
“对啊!我都忘了,你不是说要夜袭麽?”
“你是忘了,可康军不会忘。估计他们已是望穿秋水的等了我们一夜了。”纪玄月的笑容里露出那麽一点说不出的诡诈,“你知道一个人的精神什麽时候最脆弱麽?”
“脆弱?”
“就是现在,黎明之时!”纪玄月忽然朝身後大喊一声:“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