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荣国府里,倒也有一件喜事,却是赵姨娘刚为贾政,又添了一子,却说,这赵姨娘原是贾政的丫头,原是从小儿服侍贾政的,因王夫人进了门后,为了彰显自己的贤惠,又为贾政纳了周姨娘。周姨娘一直没有子嗣,倒是赵姨娘,先是生了一女,被王夫人抱在身边教养,不过一二年的光景,又生了这个儿子。
然而,这个儿子,却没能引起贾家多少欢喜,原因有一个,那就是王夫人这几日正在心烦的时候。
因为那个一向多病的大儿子——贾珠,此刻命悬一线。
荣国府荣禧堂的后面一个小院里,丫头婆子们悄声而立,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内厅两个太医院的太医轮流诊脉,那排场,只略比宫里的气势小了一点。
“医正大人,我这哥哥的病?……”贾琏陪着太医坐着,见太医沉默不语,便赶着问道。
“二爷,恕下官无能,大爷这病,只怕就这几天了,请预备后事吧。”贾家对太医院向来大方,拿了人家不少的钱财,此时却无法替人家消灾,太医的心里,也有点虚。
贾琏猛然一愣,接着,屏风后便咕咚一声,更有丫头婆子慌乱的声音。
“太太!快醒醒……”
贾琏忙转进内室,只见王夫人已经在婆子们的服侍下,歪在了榻上,尚有贴身丫头金钏在那里抚摩这胸口。
新进门的大奶奶李纨一身大红的衣裳,呆呆的站在边上,默默无语,唯有腮边挂着两滴清泪。
“哭,哭,哭!你还能做什么?”王夫人气极,指着李纨怒道,“本想着娶了你进来,珠儿能好一些,谁知道你竟是个丧门星!”
母子连心,王夫人本是大家小姐出身,此时精神失控,竟然口出粗言。
李纨无言,她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本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在朝中却屡受排斥。
京营节度使夫人前来提亲,父亲因没有办法,不敢得罪,明知道男家这位公子疾病缠身,命不久矣,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嫁了过去。
李家,不能为了一个女儿,而败了整个家族。
可怜贤淑的李纨,大红喜服穿了不到一年,就要换成孀居的素服了。
“太太息怒,身子要紧。”贾琏看看一边站着的,木头一般的李纨,只好上前安慰王夫人,给尴尬的大家找个台阶。
“身子,珠儿的病好不了,我要这个身子做什么?”王夫人掩面而哭,此时的眼泪,显得那么无力,这悲哀,又是那么苍白。
三日后,贾珠终于闭上了眼睛。
荣国府上下,一片白茫茫。
王夫人心神意乱,不能主持家事,贾母便请了东府上贾珍新娶进来的续弦尤氏过来,帮着料理。
只是那尤氏的娘家原也是个中等之家,原也没料理过什么大事,一两天过去,荣国府仍是一片混乱。
贾母见了,心中又痛又急。
宝玉尚小,迎春也不大,邢夫人做事着三不着两,偌大的宁荣二府,竟是不能找出一个当家理事的女人出来。
“老太太,您把一个人给忘了吧?”鸳鸯轻轻的锤着贾母的肩膀,提醒着。
“谁啊?快说说。”
“咱们未过门的琏二奶奶呀!”鸳鸯淡淡一笑。
“凤丫头!”贾母眼前一亮,这凤丫头从小儿在王家当家理事,玩笑着就能杀伐决断,这是贾母早就看出来的。当初也正是看上了她的大家子作风,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这丫头尚未过门,便过来理家,只怕有些于理不合。
“老太太,咱们只说接了这位姑娘过来,陪伴二太太,以解她跟前的寂寞,就是了。二太太素来当家,那些管事的婆子们有事自然还是去二太太房里,二太太精神不好,她的侄女在边上说几句话,也在情理之中呢。”
“恩,你的话不错,只是叫琏儿这孩子这几天不要去二太太房里回话了,有事,叫他跟二老爷说就罢了。”
“正是呢,老太太,还有一个人,此时才可怜呢。”
“谁?”贾母略一想,便冷笑道,“你是说珠儿媳妇吧?”
“是啊,女婢听说,那日,太太当着琏二爷的面,骂大奶奶是丧门星呢!如今虽然大爷没了,可大奶奶却怀着大爷的骨肉呢。”
是啊,孙子媳妇儿可以不在乎,重孙子怎么可以不在乎呢,这可是二房屋里的长孙了。贾母叹了口气,说道:“等会儿你去,跟二太太说我的话,这几天二太太的身子也不好,可请了凤丫头来帮衬帮衬,分担一些她的劳苦。再有珠儿媳妇可怜,珠儿去了,她心中愁苦,且怀着身孕,如今珠儿去了,他的骨肉就更加不能有闪失了,就叫珠儿媳妇这几天来我的屋里歇息吧。除了每日在灵前随侍举哀,每日晚间就来我这里歇息。”
“是,奴婢服侍老太太歇下了,就去。”鸳鸯一边说着,一边搀着贾母往床上走去。
“鸳鸯,还有一个人,此时定然也成了出气筒。你要多上心,暗中送些东西过去。”贾母歪在床上,挥手支开了捶腿的丫头。
“老太太说的是?……”年纪不大的鸳鸯此时任是八面玲珑,也猜不到贾母说的人。
“哎!灵慧这会儿不好过啊,三哥儿刚落地,珠儿就去了。”灵慧是赵姨娘的闺名,此时早已被人忘记,只有贾母,冷不丁的说了出来。
鸳鸯从小儿跟着贾母,灵慧的名字是知道的,听了这话,她恍然大悟。
是啊,三爷刚落地,大爷就去了,这一口怨气可不就得出到他的头上了?
可是,此时大家都忙着大爷的白事,赵姨娘向来不被王夫人待见,此时谁还顾得上她娘儿两个的死活?就连三姑娘,如今也是被老太太抱在身边,不然的话,可说不准有什么意外呢!
贾母见鸳鸯已经明白,便放了心,自慢慢的睡去,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么多事情摆在面前,劳心劳神的,实在是难以支撑。
鸳鸯收拾利索了,先去了王夫人的正房。
一时,王夫人听了鸳鸯来说的话,心中虽然不满贾母处处护着李纨,但又因能把凤丫头接过来理事,又觉得安慰。毕竟,这是自己的娘家人,这样一来,自己在贾家的地位,更加牢固了。因着此时,她的丧子之痛,似乎也淡了几分。
从正房里出来,外跨院的西厢房里,灯还亮着。
鸳鸯轻轻的推开门,见赵姨娘头上带着抹额,坐在床上,抱着小小的娃儿流泪,刚刚的,王夫人指桑骂槐的说了一通,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才生下来三天的哥儿冲撞了大爷。赵姨娘娘两个连口热饭此时都吃不上,孩子没有足够的奶水,饿得直哭,刚刚的,才睡了。
“姨娘,老太太叫我来看看你。”鸳鸯轻声的说着,走进了赵姨娘的窗前。
“老太太……”赵姨娘话没出口,泪又下来了。
“这几天事情多,老太太忙的头都晕了,身上也不大好,刚睡了,老太太特特的嘱咐我来瞧瞧你跟哥儿呢。你缺什么,只管跟我说,明儿老太太就叫人办去。”
“我不缺什么,只是,这孩子……连个奶妈子也没有呢,我自己的奶,总不多……孩子根本吃不饱……”赵姨娘又哭。
“哎!”鸳鸯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面对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多说,只劝道,“你放心,明儿一准儿找了奶妈子来。你月子里,可不能这样哭,将来眼睛要落病根儿的。我走了,这是六十两银子,你缺什么,只悄悄的叫小丫头出去买来,养好了身子要紧。”
“谢谢老太太,谢谢姑娘……”赵姨娘满口里道谢。
鸳鸯出去了,轻轻的,又带上门。
赵姨娘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喃喃的说:“孩子,明儿你也有奶妈了……”
却说李纨自从跟了贾母,每日里汤水调停,贾母样样都叫鸳鸯亲自过手。那满腹的委屈,倒也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只因她生性淡泊,凡事不多计较,反而深的贾母喜爱,每日里,弄些新鲜花样,轻巧活计弄来开心解闷,不图别的,只为了不叫李纨闷出病来。
王夫人倒也不再怎么理论她,每日里,听着王熙凤说笑话开怀,渐渐的,把中年丧子的痛苦又减了几分,于是对凤丫头更加依赖,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叫贾琏娶了进来。
只因贾母顾忌李纨的感受,贾珠刚去世了,贾家白事未过三年,不宜嫁娶,硬生生的把贾琏和凤姐儿的婚事后推了三年。
后来,李纨临盆,生了个儿子,贾母高兴,贾政亦是欢喜,给这孩子取名兰,暗自赞他的母亲李纨安分守时,知书达理。贾母等人也跟家敬重她。
却说李纨,自从有了孩子,更加沉静寡言,每日除了请安定省,便只在自己的房里看守孩子,奶妈子等人也都是她自己挑选的。原来房里的那些花红柳绿的丫头,也都被王夫人开发了,只留下一两个大丫头伺候。贾母瞧着很不像样,又因李纨住在贾母这里,原来的屋子也用不着那么多人,王夫人又说,搬出来的时候再挑几个好的过去就是了。
春去秋来,兰哥儿过了周岁,李纨便搬回自己的房里去。随侍的仍是原来的丫头,再挑几个好的过来的话,王夫人从未提起。
也亏得李纨生性淡泊,也不怎样,每日除了给婆婆请安,便到贾母跟前陪笑。贾母爱她的针线细致,索性把迎春等人交给她,让她教习针线,只图个有事情在跟前闹,不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