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一气之下摔了自己的玉,惹得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慌乱了一阵子,贾母又哄他说林妹妹原本有玉的,只是你姑妈去时,你林妹妹把玉给你姑妈殉葬用了,宝玉方又由着贾母亲手给他将通灵宝玉带好。
一时黛玉的奶娘上来请问黛玉安歇的房舍,贾母方道:“如今虽然春天了,这里是北边,到底不如南边暖和些,就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的暖阁里,将你林姑娘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一段时间,天气暖和了,再给他们另收拾房间。”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呢?”贾母想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
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厨内,宝玉乳母李嬷嬷并大丫头名唤袭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却说鹦哥同奶娘王嬷嬷一同收拾了黛玉的床铺,方请黛玉进去安歇,贾母也知道黛玉一天来尚未歇歇,便催着众人都散了,各自回房安歇去。
黛玉进了碧纱橱里,换了睡衣,鹦哥上来,给黛玉打开了头发,细细的梳理,王嬷嬷收拾黛玉随身的东西摆进来,雪雁自在外边歇息。
“姑娘,这耳上的坠子也都取下来吧,晚上睡时更舒服一些。”鹦哥一边给黛玉摘下了耳朵上的白玉坠子,一边说道。
“恩,就听姐姐的就是了。”
“姑娘,奴婢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姑娘可直呼奴婢的名字即可,总是姐姐姐姐的叫,倒是叫奴婢有些担待不起呢。”
“姐姐何须这样,刚才我听到宝玉也叫他跟前的袭人一声姐姐呢,你又如何当不起?”
“奴婢那里比得了袭人?她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一等大丫头,极有脸面的,我们如何比她?”鹦哥儿小声说道,“况且姑娘何等身份,奴婢们在姑娘面前,怎么敢拿大呢?”
“什么一等二等的,说这些没用的话反倒叫人寒心,我听说了,这一等丫头和二等丫头之间,不过是五百钱的区别罢了,鹦哥儿姑娘在我们姑娘身边呆的时候长了就知道了,原本我们姑娘最是不计较这些的。”黛玉的奶娘王嬷嬷将黛玉的首饰簪环等物都放进了一个匣子里,从鹦哥儿的面前走过。
“奴婢看得出来,姑娘是极好的主子,这府上原本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做丫头的,给了哪个主子就是哪个主子的人,鹦哥儿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原是老太太的人,如今给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了,还请姑娘给奴婢另取了名字吧。”鹦哥儿说着,便给黛玉跪下去。
“姐姐快起来,这如何使得?自来名字都是父母所赐,我怎敢给姐姐取名字?”
“姑娘不给奴婢换名字,是没把奴婢当自己人呢,赶明儿只怕奴婢被别人给笑话了去呢。”
“怎会这样?”
紫鹃不回答,只跪在地上不起来。
“姐姐起来吧,你这样说,我便给你取个名字便是,我带来的丫头叫雪雁,原本她的名字也不是我取得,如今你若是要我给你换名字,你只跟着她的名字,叫做紫鹃吧。按照这府上的规矩,我身边的头等大丫头是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只是原本我是客居在此,凡事还要紫鹃姐姐多照顾,王嬷嬷每月就另外在给二两银子,算是紫鹃姐姐的辛苦钱。”
紫鹃忙又磕头,黛玉便一把拉起来,回头叫王嬷嬷拿了两支粉色珠花,一对岫玉镯子来交给紫鹃,算是头一次的见面礼。
这里正说这话,忽听外边娇声笑道:“林姑娘还没睡吗?”
紫鹃看时,却是宝玉的大丫头袭人进来了,于是忙笑道:“二爷睡了吗?”
袭人笑道:“二爷睡下了,我来瞧瞧姑娘。”
黛玉听了,便起身笑道:“劳烦姐姐惦记,快请这边坐吧。”
“姑娘做什么呢?劳累了一天了,这早晚还没睡下?”
“姑娘这里正伤心呢,说今儿头一遭见了二爷,便惹得他把玉给摔了,将来可怎么样呢?倘或摔坏了,可不是我的罪过?”紫鹃在边上掩饰着刚才的事情。
“姑娘快别这样,将来可笑的事情还多呢,姑娘若是件件认真,只怕伤心还上不过来呢。”袭人听了紫鹃的话,不禁失笑。
黛玉见了,纳罕的很,自己家里原是很开明的了,但也没见过这样大脸的丫头,虽说是贾母身边的大丫头,但也总不能在客人面前以主人的身份说话,于是试探着问道:“都说二哥哥的玉是一件稀奇的宝贝儿,到底是怎么个故事?”
袭人听了,更加得意,起身笑道:“姑娘稍等,我拿了来给姑娘瞧瞧。”说完便欲转身去拿。
黛玉见了忙道:“算了,今儿我乏透了,改日再瞧也不迟。”
袭人正在兴头上,忽听黛玉这样说,只得作罢,悻悻的说:“姑娘原早该歇息了,我来了,又白教姑娘劳乏了这半日,姑娘歇息吧,明儿我再给姑娘请安来。”
王嬷嬷便过来送了袭人出去,紫鹃便服侍着黛玉躺进衾里。
黛玉原来在家时因身子弱,所以从不一人独睡,身边总是春纤陪着,如今春纤留在了老家,雪雁是一贯服侍在外边,负责黛玉安全的,此时便叫紫鹃同她睡在一个床上。
黛玉躺在衾里,等紫鹃也放下帐子躺好方问道:“刚才见了这个袭人,不过是平常的一个丫头,听起来,倒是很能做而哥哥的主似的,是怎么个缘故?这‘袭人’二字,原也不应该是老太太能取出来的名字,可是谁给她取得?”
“姑娘真是明白人,她原来跟着老太太时,叫珍珠,跟鸳鸯,琥珀,琉璃等八个人是一起的,后来史侯爷家的大小姐常来住着,老太太便总叫她去服侍是大姑娘,后来给了宝二爷,宝二爷给她取了这个稀罕的名字,说原是她姓花,又有一句什么好诗句上有她的姓氏,便去了这个名字。自此后她可是得了脸了,一心一意的服侍宝二爷,这也原是做丫头的本分,只是日子长了,倒是把宝二爷当作了她自己的宝贝似的,慢慢的把宝二爷的奶娘李嬷嬷都给比了下去。”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便知道宝玉定是取了“花气袭人知昼暖”的句子,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可见宝玉平日里都是喜欢什么样的书籍,对他的了解也多了几分;更加暗自佩服袭人的心机,想这样一个大丫头,竟有这样的本事,怪不得今夜来此,竟有些耀武扬威的感觉,于是轻叹了一声,并不说话。
紫鹃听了,原错会了黛玉的意思,便劝道:“姑娘来了这一日,奴婢在边上瞧着,姑娘的心思就是重了些,凡事都放在心里,这样下去,只怕对姑娘的身子不好,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姑娘盼了来,自然是把姑娘放在心尖子上的。况且刚才过来时,老太天也专门吩咐奴婢了,要奴婢一定要照顾好姑娘呢,这府上,凭姑娘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说出来就是了,定叫姑娘满意。姑娘只想想,有老太太这句话,可还怕什么?”
黛玉听了,便叹道:“你原不知道我的心思,只怕越是这样,越要遭到别人的记恨罢了。”
“姑娘来的日子浅,有些话做奴婢的原也不该胡说,只是说道记恨,也不过是那起子小人平白无故的乱嚼舌根子罢了,若是叫奴婢听见了,先回了老太太,或撵出去,或打一顿方好呢。姑娘只放心的住在这里罢了。”紫鹃一边劝着,一边打了个哈欠。
黛玉也累了,便不再说话,只翻身向里,慢慢的睡去。
紫鹃听见黛玉慢慢的睡着了,便也放心的睡去,外边的雪雁同王嬷嬷睡在一起,却听着众人轻轻的鼾声,无法入眠。
她原本是灵月上神身边的一只灵鸟,奉命下来保护绛珠仙子的,如今仙子按照原本注定的进了贾府,开始了她下凡之前的承诺,将来长路漫漫,她瘦弱的身子没了原本的灵力,可能否坚持到最后呢?
总要想个办法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