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紫鹃正在感叹黛玉如今的性格脾气竟然变了个模样,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想她原来刚来的时候,一点小事也都放在心上,时常思念家乡,暗暗落泪,感叹自己身世如浮萍一般漂泊不定,可是如今却变得从容淡定,似乎什么事情都看的很清楚一般。
黛玉对着穿衣大镜,端详好了,方要转身出来,到园子里走走。刚出了屋门口,却见丫头从院门口进来报说:“北静王爷已经到了园子门口了,还有几个公子小姐,奴婢们都不认识,请姑娘出去迎一迎吧。”
黛玉听了心中纳闷,除了水溶和宝琴之外,自己并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却是谁会同涵之哥哥一起来这里呢?于是便抬脚沿着长廊往院门口走,正好迎到潇湘馆门口,只见北静王水溶,同着太子青珏,梅翰林家的世清世泓两位公子四人后面还跟着小公主斓彩和郡主宝琴,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门口。
“我没记得下帖子呀,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全?”黛玉一边笑着,一边先对着太子行礼,口内称:“黛玉给太子请安。”
“林妹妹请起。”太子青珏自从被黛玉拒绝之后,总觉得不好意思见她,每回暗暗地思念,以至于想不出黛玉的容颜了,今儿下朝后北静王请旨要给黛玉来恭贺乔迁之喜,皇上便准了太子和小公主一同前来,水溶因知道青珏和黛玉之间的事情,心中不愿意,但无奈圣旨在,又不好说什么,索性又回家叫上了宝琴,又拉了梅家兄弟二人一同前来。
“姐姐!”“林姐姐!”宝琴和斓彩一同在后面跑过来,三个女孩子快乐的问候说笑。青珏又跟梅家的兄弟品评着门口的匾额,又夸奖了水溶的字写得好。
“还是快请进去吧,站在这里说话多不成礼数。”黛玉一边招呼着大家往里让着。
众人便前前后后的进了潇湘馆,因见院子里的菊花陪着青竹浅粉深绿相得益彰,正是好看的时候,众人便不急着进屋,只在院子里或站或坐,指点品评。
斓彩则拉着宝琴一起到了清泉溪水便,伸手去玩水,青珏又喊她小心不要掉到里面。
一时紫鹃又带着众丫头端了茶来,一一敬了大家,黛玉吩咐把果品茶点摆到院子里,又叫王嬷嬷去准本晚上的饭菜。
水溶见黛玉嘱咐这个,嘱咐那个,便过来笑道:“原想你今儿搬家,应是很劳累了,只要悄悄的过来看看妹妹就罢了,谁知道皇上偏要太子和公主都来,所以索性把琴妹妹和梅家兄弟都一同请了来,大家正好乐一乐,只是又辛苦了妹妹。”
“这有什么,我已经睡了半日了,这会子刚起来,正想着有人来,大家一起说说话呢。”黛玉一边笑道,一边又让水溶尝尝春纤刚端上来的东北特产的开口笑榛子。又谢水溶给这里送来的匾额,还有着独一无二的菊花。
青珏在一边听了黛玉说道菊花,便笑道:“说起了菊花,今儿人齐全,咱们不如就做起菊花诗来,怎样?”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跃跃欲试,唯有水溶怕黛玉嫌腻烦,只好回头瞧着她,黛玉今儿心情也极好,便笑着应了,又说:“总要有人出题方好。”
“又出什么题?平各自发挥去吧,谁像你们,要什么有什么,饶是这么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呢。”小公主斓彩在边上急道。
“呵呵,既然这样说,那就个人随个人的意吧。”青珏见斓彩都要做,便来了兴致。
黛玉忙叫紫鹃准备了笔墨,又把大家请到屋子里。一时众人进了屋,黛玉和宝琴斓彩在里面书房里,水溶等人便在厅里坐,幸好中间的多宝阁本是活动的,丫头们上来轻轻的推开,两间屋子便通开了,更觉得亮堂。
地下青铜香薰炉里焚了瑞脑香,淡淡的香气在屋子里回旋,让每个人的心都静下来。
书房里紫檀木条案上铺了雪浪纸,紫鹃早就研好了上等的徽墨,墨香浓浓,混着瑞脑香的香气,让潇湘馆里沉静优雅。
不多时,梅世清的诗有了,转身进了里间,自拿了笔,在纸上写下。这里他刚放下笔,宝琴也有了,于是她拾起了梅世清刚放下的笔也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
梅世泓见宝琴写完了,便凑过来瞧,却见梅世清的一首却是七言绝句:
秋像竹舍疑陶家,
遍绕青篱日影斜。
试问偏爱素秋菊,,
最是傲霜高洁花。
世泓与哥哥从小一起读书,深知哥哥的文采,此时却不多言,看宝琴的那首,却是一首五言,题做《残菊》:
零落黄金蕊,
虽枯不改香。
深丛隐孤芳,
犹得车清觞。
世泓见了,便悄声赞道:“好一个‘虽枯不改香’,这一句可算是警句了。”
宝琴便笑道:“你那里来的这些话?你自己的却有了没有?”
梅世泓尚未答话,却见太子青珏过来笑道:“你们怎么样?我好歹得了一首。”说着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来,宝琴和梅世泓二人看时,却也是一首七言:
王孙莫把比蓬蒿,
九日枝枝近鬓毛。
露湿秋香满池岸,
由来不羡瓦松高。
宝琴便笑道:“到底是太子,口气也与别人不同。”
青珏便笑道:“凑数罢了,我待要不做,只怕你们又不饶我。少不得胡乱凑了来。”又看了前边两首,说都很好,怎么不见世泓的?
梅世泓听了,忙拿起笔,把自己的写下来。太子与青珏看时,亦是一首七言:
院落秋深数菊丛,
缘花莫错两三峰。
蜜房岁晚能多少,
酒盏残阳自不供。
众人看了都赞他的诗情好,水溶却在边上悄声问黛玉道:“妹妹怎么样了?他们都有了,一会儿该催妹妹了。”
“你只管写你的,别管我,我这就有了。”黛玉轻声笑道。
水溶知道黛玉素来才情极高,在座的恐怕都压不过她,所以也不担心什么,等青珏问他的时候,便上前去,把自己酝酿好了的一首五言律诗写下来:
阶兰凝暑霜,
岸菊照晨光。
露浓希晓笑,
风劲浅残香。
细叶抽轻翠,
圆花簇嫩黄。
还持今岁色,
复结后年芳。
众人看了都齐声称赞,又说这首当为魁首。宝琴却道:“还有两个人没写呢,怎么魁首就出来了?”
众人忙道:“很是,不知林姑娘和小公主怎么还没得?”
黛玉便笑道:“已经有了,还烦请王爷代笔,帮我写下来。”
水溶便道:“你只管说,我替妹妹写就是。”
黛玉便启齿轻吟,却是一首《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
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
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
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
解语何妨片语时。
黛玉说一句,水溶写一句,众人便赞一句,一直到水溶写完,众人还都沉浸在《问菊》之中,回味无穷。
水溶先笑道:“‘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两句最妙,竟把菊花给问的无法回答了。”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两句起的也妙,不看下边,只看这两句便知道作者出手不凡。”梅世清一边点头,一边赞道。
一时青珏又问斓彩可有了。斓彩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说道:“原本有了四句,只是看了林姐姐的,我的还是别说出来了,免得被你们笑话。”
众人便笑,黛玉拉着斓彩的手说道:“这又何妨,原本写诗也不是我们的正经事,不过是玩罢了,公主何必当真?”
“姐姐不必劝我,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从今儿起,我要拜姐姐为师,认真读书才是呢。”
“你这会儿说的轻巧,真要读书了,你又说头疼了。”青珏点点妹妹的脑袋,笑道。
“那是因为教书的先生太老了嘛,要是书房里的先生能像林姐姐这么漂亮,我又哪里会犯困,头疼呢?”斓彩拉着黛玉的手,撒娇的说道。
“那你以后就住在潇湘馆吧,不要回宫里去了。”青珏笑道。
“能这样最好了,我正不想回去呢,原来还有元妃娘娘能教我弹琴,如今元妃娘娘的琴也不弹了,我母妃天天心情又不好,母后天天那么忙也没时间管我。我都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能在林姐姐这里,我自然是高兴地。”斓彩想起这些,便撅起了小嘴。
“只怕你父皇舍不得你,你若是愿意,只管住在这里好了。”黛玉抚摸着斓彩的小脸说道。
“回去我就跟父皇说,明儿就搬过来跟姐姐一起住,姐姐可不许嫌腻烦。”斓彩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用征求的眼神看着黛玉。
“这个自然,你尽管去跟你父皇说,我明儿就收拾了房间等你来。”黛玉温和的笑笑,却把边上的宝琴给羡慕坏了。
“我也想来,只是又来不得。”宝琴撅着小嘴在一边说道。
“你不来就罢了,过几日也该回翰林府住几天了,大伯母着实想着你呢。”梅世泓在边上笑道。
“听见了吧?人家早就想着你呢。”黛玉扭头,对着宝琴做了个鬼脸。
“林姐姐,你说什么呢?”宝琴不依,便要过来挠黛玉的痒。
黛玉见宝琴过来,便往外边跑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屋里都点了蜡烛,外边的气死风灯也都点上了,黛玉忽的跑到外边去,水溶忙道:“小心些,看绊倒了,可不是玩的。”
一时紫鹃进来问晚饭好了,可传不传,黛玉便问水溶,水溶笑道:“正想问饭什么时候好呢,可巧就好了。太子,咱们就用饭吧?”
“恩,传饭吧。晚上还要早些回去呢,晚了宫门一关,我根斓彩可就无家可回了。”太子青珏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沉香木的盒子,递给了黛玉,“吃了半日茶了,贺礼还没拿出来呢,瞧瞧,这可是一件稀罕物儿。”
黛玉便含笑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边笑道:“我且先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
待到盒子打开时,却见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玉佩,这块玉佩看上去很平凡,只是一块羊脂白玉,没有雕刻,只是一个玉环。并不见什么稀罕之处。于是黛玉奇怪的看着青珏,她知道太子既然说是稀罕物儿,便不会是假话。
“你拿出来,对着灯光瞧一瞧。”太子一边看着黛玉,一边笑道。
黛玉伸手把玉环佩拿在手中,只觉得温良润泽,滑腻腻的叫人非常的舒服,对着灯光看时,只见里面隐隐然有一对龙凤呈相对状,虽然不很真切,但是正是龙凤呈祥的样式。原来这是暗藏在玉环里面的花纹,这种花纹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后天工匠无法雕饰。
“的确是件稀罕物儿,只是这‘龙凤呈祥’原不应该是平常百姓之家所用,太子这样赠与我,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林姑娘拿着玩吧,便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倒是也能拿得出来,只是姑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稀罕那些?”青珏淡淡一笑,说道。
“还有我的,我的。”斓彩忙凑上去,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急急的叫着,“林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黛玉笑道:“今儿我可是发了大财了,原来你们竟是为了送东西来的。”说着一边接过斓彩递过来的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只赤金点翠镶东珠的凤钗,做工非常的精致,金色的凤凰惟妙惟肖。凤凰身上镶着一颗蛋黄大的东珠;高昂的风头点着玫红的宝石,凤嘴中含着一粒粒米珠串成的细链长长地垂下;九个凤尾羽毛,纷纷散开向上,凤羽稍上点着老坑玻璃翠珠,映着烛光闪着熠熠的光辉。
“斓彩今儿是安心的拜师了,把自己多年来舍不得带的赤金九尾凤钗都拿出来了。”青珏在一边笑道。
“不用你多嘴,林姐姐只管收下就是了,这个不是宫中用的,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禁物,林姐姐放心就是了。若是不收,可就是嫌弃我了。”斓彩真诚的看着黛玉,无邪的目光让人不忍心拒绝。
黛玉无法,只得收下,叫紫鹃收好。宝琴和水溶的礼物早就送了来,此时却不凑热闹,梅家兄弟却拿出了一幅吴道子的真迹,黛玉见了更是喜欢。
一时饭菜都摆齐了,紫鹃忙过来请众人入座。众人便分大小主宾坐了,水溶首先举杯,想黛玉表示祝贺。
几个年轻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饭,饭后太子便起身告辞,斓彩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太子一起回宫去了。水溶和宝琴却说还要坐一会儿,梅家兄弟也不急着回府,便同水溶等人一起送走了太子和公主,便又转回来。
黛玉屋子里此时已经收拾干净了,水溶等人再进来的时候,已经又是窗明几亮,众人又都落了座,紫鹃便端上银耳莲子羹来,单给黛玉端了一碗参汤;一时大家都用了一点,黛玉便问水溶道:“刚才我听说,北边又要有战事,如今哥哥掌握着北方的兵权,可是又要北去?”
“还没定下来,皇上的意思是家里的事情要紧,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嘛。其实这些矛盾都是自我们本身引起的,平了内乱,外乱自然会平。”水溶含含糊糊的说道。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便充满了血腥。”梅世清听了水溶的话,摇摇头轻声叹道。
“如今皇上都已经即位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宝琴不解,便看着水溶问道。
“皇位时时刻刻都被人窥视着,坐在那个位子上,每日便如同坐在刀山火海上一般,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黛玉轻声叹道。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宝琴皱起了眉头。
“富贵人家尚且知道‘不露富’,何况至高无上的皇权?”梅世泓拍拍宝琴的手。
“今儿咱们不说这些,说些开心的事情嘛。”水溶笑笑,岔开了话题。
“琴儿给我们弹一曲吧,听说你小时候跟着大家学过几年琴,今儿倒是叫我们长长见识,如何?”黛玉便接着水溶的话笑道。
“这个不难,只是我虽然跟着紫云大家学过几年琴,不过也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如果你们真的要听,少不得我就弹来,只是可不许你们笑话我。”宝琴说着便走到后面柜子前的古琴边。
这架小小的古琴,原是黛玉在家里带来的,原来收在箱子里,如今搬过来,还是紫鹃找出来摆上的,原是想黛玉闷了,也好弹弹琴,解解闷。
宝琴坐在琴边,先静了静心,然后轻轻的拂动琴弦,便有苍然拙朴的琴声在屋子里回荡,细细听了,这琴声似乎充满了洞察世事的沧桑,又暗含着坚定向上的志向。
“琴儿才多大,弹得这琴声,也太苍茫了些,毕竟女孩子家,原应该快乐的生活才是。”梅世泓听了宝琴的琴声,面上露出不忍之色。
“这有什么,她自幼随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尝遍了世事艰辛,心中有这样的感觉也是可以理解的。”黛玉因曾经离丧,非常理解宝琴的心声。
“听说紫云大家的琴声原是用武功内力所发,能伤人于无形,怎么琴妹妹这个不能?”水溶曾从师与终南山隐居的武功高手,对江湖上的事情,略知一二。
“我从小没练过武,便是得了紫云大家的传授,也不过是皮毛而已,那里能用内力发起音功?更别说伤人于无形了。”宝琴离了琴架,结果了世泓递过来的茶,吃了一口笑道。
“什么是音功?”黛玉对江湖上的事情闻所未闻,听了水溶的话,便来了兴致。
“音功就是懂得武功的人,把内力溶于音乐之中,借着乐器——或者古琴,或者洞箫,或者横笛等,发出功力,对敌人进行攻击,当然,也可以对朋友发功疗伤,抚慰情绪等。音功听起来简单,但是练起来十分的不容易,不但要本人武功深厚,还要有极强的定力,不然便会走火入魔,害人害己。”水溶简单的给黛玉坐了介绍。
因为对这样的事情没有兴趣,宝琴便在边上打了个哈欠。
黛玉见了笑道:“琴儿累了,不如先去歇息一下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梅世泓便看看弟弟,又看看水溶,说道。
“恩,玉儿也该累了,不如就早些休息吧,反正这几日我们都闲着,闷了只管去我府上,或者我们来这里也好。刚才来时,便看见这周围的侍卫都到位了,我也放心了。”水溶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宝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枫溪嬷嬷又该说了。”
“是呢,自从父王和母妃陪着太妃搬出王府,枫溪嬷嬷便成了我们兄妹的约束人了。”宝琴笑笑,也站起了身。
“既然这样,我就不久留大家了,闲了只管来。”黛玉笑着说道,又转头对水溶说,“哥哥若有关于音功的书,可拿来给我瞧瞧?”
“有的,只是我从未练过那个,回头找了给你送来。”
“好。各位慢走。”黛玉带着丫头们把几人送至门口,含笑与大家道别。
“姐姐早些歇着吧。”宝琴回头笑道。
一时黛玉看着几人转过了蜂腰桥,不见了身影,方转身回潇湘馆来。
第二日,斓彩终是没有来,皇上以皇家规矩为理由拒绝了她的请求,虽然斓彩很不高兴,但皇宫之中从未有人敢违抗皇上的命令,即使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因为水家世代修武,有关于音功的书籍还是有几本的,水溶找了出来,并亲自送来,没人的时候,又问了黛玉作何用,黛玉原是想试试自己的灵力能不能融合到琴声之中,达到音功的效果,但是此事又不知如何对水溶讲,于是便笑道:“不过是好奇罢了,那里真的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