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高墙,朱红大门,皇甫律静静站在门前,深深看着“云轩宫”三个大字。
“小贵子叩见四王爷。”门口恭立的侍卫见了面前的轩昂银袍男人,吃惊不小,连忙跪地叩拜。这个侍卫顶多算得上小厮,只是穿着宫服在这寂静的庭院守着,不让人随意进来便罢。
他吃惊,是因为这四王爷已经有好些年没来了,只是吩咐着好生打理,不得动屋里任一样东西。那屋里的女子画像他都瞧了好些年,始终没见过其真人。倒是见过颇得太后喜爱的侧王妃,只因这侧王妃早前曾差点是皇上的美人,在皇上宠幸的前一夜,突然全身长满红疹,遂被赐给四王爷做侧室。
这侧王妃的传闻,他听过不少,大多是狠毒跋扈之类,总之没什么好话。几年前曾远远的看过这个女子一次,那个时候只觉她美艳方物,却让一身娇蛮坏了气质,实为美中不足。
几年后再见,这个女子却是楚楚动人,淡雅脱俗。起初他是惊她为天人的,遂没有认出她便是当今四王爷的侧妃。那一刻他以为逃不过这一劫数,哪知她看了墙上的画中女子后,一脸悲伤出了门。他才知,这个画中女子是那个传说中的月王妃,四王爷的至爱。而这侧王妃,估计是让气了去。
月王妃在王爷迎娶这玉王妃之日投河自尽的事,他亦听说过一二,这个中是是非非,大概只有四王爷能懂。总之,生在皇室,身不由己,这是命。
“起吧。”男人轻道,软靴步上台阶,每一步都是沉重。
小贵子连忙起身,躬腰为男人打开朱漆大门,然后恭敬的跟在男人身后。
此刻他正担忧着,这四王爷是否知道上次因为他的疏忽,让玉王妃进了来的事。
他静静跟在身后,看着男人将视线定格在画中女子身上,然后伸出修长的指,细细抚摩那女子的笑容。
四王爷对月王妃的真情果真不假咯,虽然这是王爷第一次来这云轩宫,但那眼中的柔情是千真万确,那抚摩画卷的模样似是对待一件上好珍品。
只见银袍男人将指停留在画卷上,久久不愿离去,良久不动,似回忆,又似沉思。
末了,他突然转过身子吩咐:“收了这些画吧。”
遂进了书房,不再见出来。
小贵子轻抒一口气,小心翼翼取下墙上的画卷,细心收藏了,然后守在书房门口等待着主子的召唤。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他的主子。
而门内的皇甫律,正坐在书桌旁,抚额闭眼,俊脸沉思。
十八岁他手握大权,在父皇面前亲手诛杀异母大皇子。自此,他开始了他的夺权生涯。
二十岁,天泽国的大半江山尽在他的掌握。而他,恋上了那种噬血的征服快感,朝野上挡他者,一个不赦。
二十二岁,先帝驾崩,遗召立他为储君,交天泽国玉玺,他幽禁三皇子,一杯毒酒赐死三皇子的母妃。
二十三岁,先帝遗召命镇国公占代行祭天,正式宣布他继皇帝位。一道圣旨,他发配二皇子至沧州,抄斩二皇子的亲信傅太师。
一切,稳定了下来。
然后,他遇到了素月。
梨树下,一个碎花儒裙的女子在为母后折梨花。
那回眸一笑,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
于是他不顾一切向母后讨要了这个女子,将她放在他的云轩宫,在梨树下,听她抚琴,贪恋她脸上的笑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有女子能笑得如此温暖娴静,能奇迹般的抚平他冰冷下的烦躁。
也只有在她的笑容里,他才能找到另一个自己,一个不属于残酷冰冷的自己。
笑容渐渐隐去,一张清泪满面,轻咬唇瓣的倔强小脸陡然出现在脑海。
他心口一痛,睁开眼来。
那双倔强的眼,不属于焦玉卿。
一湖秋水,含情凝睇。静时,清眸流盼;怒时,倔强清亮;悲时,蝉露秋枝;却偏偏,见不得那柔情似水的模样。
她,真的是另一个女子吗?
他,错了吗?
可她明明有一张让他恨到骨子里的脸,她明明伤害了煜儿,她明明跟那个叫容名宗的男人有着私情……
她明明想要逃离他!
顷刻,心里烦躁了起来。他起身来,走至窗边,看着窗外他为素月移植的那排梨树,努力想象着素月站在梨树下带笑的模样,却是,一个素色身影在白色花海中翩翩起舞,白衣胜雪,堪比梨仙。
女子回首,精致丽容上清泪滑落,一脸忧伤。
他的心狠狠一窒,继而一痛。
薄唇紧抿,男子在窗边负手而立,那眉头深深皱起。
这时从门外赶来一个蓝衣宫女,她跪在书放外恭敬迎候:“奴婢蓝蝶恭候王爷移驾凤鸾宫。”
男人回过神来,遂走出门外随宫女向凤鸾宫而去。
凤鸾宫内,窦太后正让宫女哄着哭闹的小玉儿,见了进门来的男子,稍有不悦地道:“这孩子吵得紧,让哀家烦躁了一些。”
皇甫律看着那正哭得带劲的半岁大女婴,想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他知道这个女婴是她的依托,为了惩罚她,他故意不在母后面前有任何请求的言语。
那焦如序指望拿这个孩子做救命稻草,遂在送回孩子后,立即向母后禀明孩子的事。
而母后,似乎对这孩子失踪的事稍有察觉。
他终是要拔了焦如序这个眼中钉,母后却说看在往日情分上,留了那老贼一条活路。
最终,他将焦如序撤去丞相之位,永远不得涉足朝野,也不得踏出京都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他从来不知道他会有如此一面。
“母后,云萝可能是还不能适应宫里的环境,儿臣在此叩谢母后的圣恩。”
“罢。”窦太后轻抚额头,遣了抱着小玉儿的宫女下去:“将她带下去哄哄。”
也不再问关于焦玉卿的事,似是有些疲倦。
皇甫律在那美人榻旁边的圆凳上坐下,问候:“母后可是有些不适?儿臣去请御医来。”
窦太后止住他:“不必了,哀家只是有些心情烦躁。”
后突然睁开凤眸,问出一句:“律儿,你找到素月的尸首了吗?”
皇甫律压下眼里的沉痛,道:“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素月是最得哀家心思的婢女,哀家本该给予厚殓,但事情已过了这么久,哀家也不想引出一些伤痛来,就让她安息吧。只是可惜了些。”
皇甫律知道母后这句“可惜”所为何意,于是他抬起眼,定定地道:“母后,儿臣从不曾后悔为素月放弃帝位。”
窦太后保养得当的脸稍微染上一丝不悦,语气里有些含蓄的责备:“律儿,你这样做,实在是让哀家失望。”
“母后……”
“律儿,你果真不想拿回你应得的吗?”
皇甫律看着母后眼里的坚决与试探,坚定地道:“从带着素月离开王宫那一刻起,儿臣从未想过再回来。”
窦太后闭了眼,将身子斜倚在美人榻上,“律儿你下去吧,哀家累了。”
“母后,您好生歇着。”皇甫律起身来,沉重看一眼榻上的母亲,走出凤鸾宫。
他没有回硕亲王府,而是往云轩宫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