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玉清起了个大早,先是和小姝去了相府的膳堂,做了稀软的白粥和几道精致的软绵小点心,然后提了食篮往那僻静的小屋而去。
小屋被一片树林掩住,屋前是清冷的,破晓的晨光洒在门前,才添几许气息。
几只小雀在门前的空地上蹦跳着,欢快的扑腾匿食,见了走近的两个女子,“哗”的一声,全散开了去,洒下一路的叽叽喳喳。
玉清走近那片寂静,思索着玉莲是否起床,毕竟现在的时辰稍嫌早,又怕扰了她。
她站在门前,有些踟躇。
这时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物体砸落地面的声音,玉清一惊,顾不得其他遂伸手去推那木门。
却见那木门只是轻掩,一推便开,然后她见到那个虚弱的白发女子正倚着桌角撑着身子,那姿态似乎是想取桌上的某样东西。
眼见那身子就要软下,玉清疾步上前,连忙掺住那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无意责备女子一声,遂和小姝一左一右扶着她重新躺回床上。
“你要什么?姐姐帮你取来。”玉清看看女子,再看看那木桌。
那简朴的圆桌,只有一只水壶,两只茶杯,以及一个瓷碗。女子的大眼便是紧紧盯着那瓷碗。
“是要喝茶吗?姐姐给你倒。”
女子大眼扑闪,终于收回眼神,蠕嗫一句:“谢谢姐姐。”
这时小姝已乖巧的端了杯茶水过来,玉清接过,细细喂女子饮下。
然后再取出那精细白粥,用调羹拌凉,细心问着女子:“能吃下清粥吗?这是姐姐亲手熬制的,很是稀软……”
焦玉莲看着玉清,杏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她坐直身子,轻道:“姐姐,你对我真好。”却并没有接过那细粥,似乎有着防备。
玉清倒是看出来了,她轻轻一笑:“玉莲,姐姐不会害你,姐姐吃给你看。”遂用调羹舀了一些米粥,放进嘴里吞下。
“来,吃吧,还有我和小姝一起做的一些小点心。”她将盛粥的瓷碗递至女子手上,然后取出那盘模样看起来煞是诱人的精致小点心。
“姐姐,我……”焦玉莲端着白粥,情绪有些许激动。
玉清摸摸她柔软的白发,眼里有着心疼,遂语音更柔了一些:“多吃些,将身子养起来。玉莲,不要放弃任何希望,知道吗?”
焦玉莲大大杏眼炯炯有神起来,她虽是苍白着一张小脸,嗓音却异常坚定:“玉莲从来不曾放弃过任何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玉莲都要好好的活着,齐哥哥也希望玉莲这样。”
齐哥哥?
原来师兄也曾这样鼓励着玉莲,永远都是这般侠骨柔肠的师兄呵,也是在她病发的日子,紧紧抱着她,为她上山采摘草药,为她吹萧,为她配药……
她却终是等不及,在他怀里香消玉殒,断了所有希望。
再醒来,她成了那个男人的妻。
这一切很荒唐,不是吗?
在心头苦笑一番,她淡若烟华:“不仅仅师兄希望玉莲这样,姐姐也希望玉莲好好的活下去。”
“恩。”
这时外面走进来个老妇人,她见到玉清再次小小惊讶一下,先是叫了声“大小姐”,然后才颤微微放下手中的食篮,静立一旁。
“姐姐,我想出去散散步。”吞下碗里的清粥,焦玉莲小心翼翼开口了。
玉清浅笑,搜寻屋子一番,发现角落里有个新做不久的木轮椅,再看玉莲脸上的小心翼翼,终于有些明白焦玉卿的“厉害”。
她道:“姐姐陪你出去吧。”遂随老妇人一起掺了焦玉莲坐上轮椅,她在后面轻轻推着,出了小屋。
她们往后花园而去,那里有个九曲桥,虽然桥上的花儿都凋败,但那湖中凉亭则是清风徐徐,吹起那丝丝绿波。
小姝提着食盒,在旁边为她们姐妹撑着伞,遮去那夏日烈阳。
入了湖心凉亭,玉清在石凳上坐下,小姝则是收了伞,将食盒里的糕点摆放桌上,然后站到玉清的身后,满脸甜笑的看着轮椅上的白发女子。
焦玉莲是望着湖心的,白眉稍微有着忧色,而后喃喃开口:“因为这副身子,自小爹便不让玉莲出去玩耍。姐姐你知道吗?”白发女子转向玉清,眼里有着湿意:“八岁那年的随姐姐出府,虽然让爹毒打一顿,但玉莲永远都感激姐姐让玉莲尝到那糖人的味道,那是玉莲惟一的一次出府……玉莲今日也很感激姐姐肯靠近玉莲……”
听着女子这么说,玉清的心里有些难受。这个女子的遭遇她是了解一些的,早衰症,七岁便白了所有的发,身子一日日的虚弱,自小被关在这小屋,甚至连相府都不能乱走,怕吓坏府里的人。就这样不管不问,任其凋落生命。是个很悲惨的女子。
“姐姐从来不曾嫌弃玉莲。”她安慰白发女子,虽然她不明了焦玉卿与她的恩怨,但她苏玉清至少是怜惜这个女子的。
“可是府里的人都说玉莲是妖怪,姐姐以前也一直嫌弃玉莲是白发。”
玉清心里更加难受一些,只能柔柔说:“姐姐以前错了,玉莲原谅姐姐好吗?”
焦玉莲静静看着她,杏眼里有着不明情绪涌动,然后轻启檀口:“姐姐变了一些,变得不似以前的姐姐。”
那语淡淡的,柔柔的,却是坚定无比,似是看出了些什么。
玉清嫣然一笑,不知如何跟这个女子解释所有的过往,只能用筷夹起一块软糕,举至焦玉莲的嘴边,“吃吃看,这是姐姐亲手做的。”
焦玉莲这次毫不犹豫吃下那小巧精致的软糕。
杏眼紧紧盯着玉清,有着复杂。
吃下两三块软糕,她亦是乖巧的接过玉清递过来的茶水饮下,最后说了句:“很好吃,谢谢姐姐。”
片刻静默后,她突然抬首望进玉清的眼,有些欲言又止:“姐姐,其实我……”却又断了去,眼神闪烁不定,似有些开不了口。
玉清看着她,静待下文,有些知晓她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女子却是避过她的眼,最终侧了首去。
“姐姐我想回去了,有些累。”
玉清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因为她直觉玉莲未出口的话跟她有关。
“好,我推你回去。”
夜,静静的。
身旁的小姝浅浅呼吸着,早睡了去。
玉清却是有些难眠,双眼望着帐顶,一直让玉莲的话萦绕脑海。
她知道,玉莲有事瞒着她。
是,关于师兄的事吗?
师兄,师兄。
为何她想不起那双带满宠溺的眼?为何关于师兄,只有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为何那双犀利幽深的眼眸却愈见清晰?几乎是刻进了心底,难以磨灭。
她习惯性的侧过身子,面向床里缩起身子,双手移向腰侧。
这里本该有双沉重的臂膀的,牢牢压着她,霸道的,占有的,却又轻柔不弄痛她的。
“这里,还痛吗?”突然忆起那带满关怀的语,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柔情,隐含在冷漠中的柔情。
这样一句,果真是入了她的心。
想到这样,她自恼一番,遂闭了眼,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
却终是眼皮阖了开,开了阖,总是想起那淡淡的独属他的麝香。
于是,心境愈加烦躁起来,真真成了一个失眠之人。
她不得不掀被起身来,揽了外衣,往室外而去。
这败落后的相府在夜色中愈显萧条,丝毫不见人气,几乎荒凉了去。
走在这夜色中,居然有了丝丝寒意。
她揽衣随意走着,期望能平复那心头的烦躁。
这时却在回廊尽头,陡然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瞬息没了踪影。
她一惊,带着惧意跟上去。因为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是玉莲的小屋。
走至小屋门口,发现屋内是亮着灯,隐约透着说话声。
她更是愕然,如此夜深,难道是玉莲在自语不成?
走近,就要推开那轻掩的门扉,却陡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那声音,分明是师兄的声音。
“师兄!”她心头一惊,飞快推开门扉,惊住了屋内的一男一女。
男人仍是一身浅灰素袍,长发随意拢起,剑眉朗目,此刻他正站在床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床上的女子。
看到门口的闯入者,他温润如水的俊脸闪过一丝愕然,也分明带着几许陌生。
“师兄!”玉清再叫一声,双眸晶亮,不曾想,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刻,她就这样见到了她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她走近男子几步,眼中的泪水终是如断珠滚下脸颊,一声“我是玉清”掩在哽咽中,再难言语。
男子盯着女子的泪颜和那激动的双眼,剑眉深深蹙起。
“你是清儿?”那眼眸分明有着不可置信。
玉清频频点头,眼泪更是汹涌,“我是玉清,玉峰山上的玉清,师兄,玉清终于找到你了。”却是在几步之遥,与男人两两相望。
因为,她在男人眼里找不到那熟悉的宠溺。
男人眉头蹙得更深:“可是清儿分明已在半年前去了,你不可能是清儿。”
“我是,我是玉清,我只是将魂魄依附在这个女子身上,我还是玉清。”玉清终是急切得失了自己,她连忙从袖中取出那支玉萧,贴在唇边,稍显激动的吹起那曲《玉梨络》……
下一刻,男子眼里涌上丝丝震惊,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揽进自己的胸膛,哑声道:“清儿,你果真是清儿,我的清儿……”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玉清亦是哽咽不成句。
“哐当----”瓷碗砸落地面的声音。
拥抱着的两人霎时被惊醒了开,抬首,便见床上的女子,一碗药汁洒了一身及一被,她苍白着娇唇,颤抖的喊了一声:“齐哥哥。”,眼里也分明有了泪,却见那唇瓣已没了血色。
“玉莲。”颜云齐急了,他放开怀中的玉清,疾步朝床榻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