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他仍没有睡眠,却隐约听得一阵婉约的萧声。
他走出暖和的被窝,为沉睡中的素月掖好被角,轻步寻着那阵萧声而来。
萧声从不远处的东大街传来,他穿着狐裘在风雪中施展轻功寻去。
远远的,他便见得雪地上躺着几具尸首,三个红衣女子站在屋檐上冷眼看着剩下的活口在雪地上挣扎,而萧声便是从那个最高挑女子的玉萧中传出。
他站在雪地里,静静看着那几个挣扎的人安静下来,然后恢复清醒。
他有些诧异,这三个红衣圣的人居然不杀他们。他突然记起那一夜那个白衣女子用萧声救他和泽的情景,还有那些死在她们剑下的亡魂,经过尸检,才知他们在被割断咽喉前肺腔内已吸入少许毒粉。这种毒粉便是江湖上人见人惧的“夺心散”,无色无味,颗粒非常细微,只要让那些圣徒靠近五步之内,便可由呼吸进入肺腔,如果这个时候还使用内力,会加速毒粉的扩散。这“夺心散”可迷失人的神志,致使中毒的人成为红衣圣的傀儡;严重的,可导致人狂性大发杀人不眨眼;红衣圣现在就是用这种魔粉来为害人间的了。
而这婉约的萧声,莫非能拉回人的神志,阻止魔粉在体内的扩散?
他眉心拢起,深邃的眸子看向那站在风雪中吹萧的红衣女子。
她仍是蒙着面纱,寒风吹起她的红色衣裙,冷清一身。
他盯着她那双冷清的眼,迫切想在那潭秋水里寻找到熟悉的点滴。
可是那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再也找不回一丝的柔情似水。
他有些失望,然后他看到女子朝他冷冷看一眼,随即带着两个红衣女子飞身进漫天风雪中。
他连忙施展轻功跟上。
三个红衣女子在城郊的树林里停下来,树林里已是漫天积雪,三个红衣在那片纯净的雪白里很是显眼。
高挑女子吩咐那两个红衣:“香,雪,你们先回去。”然后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似在等着某人。
“是,姐姐。”随即便见那两个红衣足尖轻点,快速消失在雪白树林。
等她们消失不见,女子冷道:“出来吧,不知阁下跟着我们所为何事?”
皇甫律从暗处走出来,他紧紧盯着女子那双露在红面纱外的冰冷眸子,肯定地道:“你是红萼。”
女子冷笑:“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皇甫律走近她几步,目光灼灼盯着她,轻喃:“玉清,你变了。”
漫天风雪里,他磁性的声音有些暗哑。夹杂在呼啸声中,带着几许痛苦。他望着那潭荡起波澜的碧水,继续道:“玉清,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子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波澜,而后声音更冷了几分,她道:“我从来不知当今四王爷原来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呵呵,怒不奉陪,告辞!”
说着,她已快速转过身子,脚下轻盈,往林外跃去。
“玉清。”皇甫律急了,他连忙再次跟上。身形如风,片刻挡在了她面前。
女子柳眉倒竖,怒喝:“不要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出手!”总算有了些情绪,却分明没有狠戾。
皇甫律倒是笑了:“玉清,我宁愿你对我出手,也不要你对我这样冷言相向,你冷漠的模样,让我很难受。”然后他一把抓起女子的柔荑将之包裹在自己厚实的大掌里,深邃的眸子里深情款款:“玉清,回到我身边好吗?我不能再失去你……”
女子有了片刻的闪神,她望着那双布满悔痛与深情的漆黑眸子,秀眸里的冷寒渐渐化开来,有着熟悉的柔情期盼,却又只是一闪而逝,不留点滴痕迹。她抽出自己的柔荑,一掌推开那高大的身影,再次施展轻功往前跃去,似要摆脱他。
“玉清,你终是不肯原谅我。”皇甫律这次没有再追上去,却是在风雪里哀痛了一身。他捕捉到了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柔情,却也看到了更多的冷漠。他担心的事终是出现了,他的玉清终是不肯原谅他以前带给她的那些伤害呵。
深邃的眸子即刻染上伤痛,他双掌握拳,一拳重重击在旁边的雪松上,任那枝头的积雪落满他一身,惊起几只雪地里觅食物的小雀。
那身高大的影,在风雪里落寞孤寂起来。
片刻,他伤痛的眸子里涌上希冀。他如何不去明白,既然上天将玉清再次送到了他面前,就是给了他弥补玉清的机会。这次,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玉清,好好的爱她。
他看一眼女子离去的方向,快速追上去。
女子静静站在那片白茫茫的原野上,任寒风吹乱她的发丝和衣裙,背影落寞。
他静静走过去,低喃:“玉清,不要再躲着我好吗?”
女子身形一凛,终是不肯转过身子。她道:“苏玉清已经死了,从她被你送出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所以,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苏玉清……”
“玉清。”皇甫律痛苦低哑一声,他立即上前,一把将女子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眸子里有了泪:“玉清,都是我的错,我该死的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玉清……”他搂紧她,痛苦的嘶哑:“失去你,是我这一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伤痛。没有你的日子,我的这里日夜痛彻心扉。”他牵起女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里满是伤痕:“我感谢老天将你再次送到了我面前,这次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我的玉清,我不能失去你……”
女子任他将自己越搂越紧,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她没有挣扎,只是将螓首轻轻搁在他的胸膛,水眸里藏满泪水。没有人知道,那红色面纱下已是泪痕点点。
末了,她终是退出男人的怀抱,静静往前走。
“玉清。”皇甫律看着她的背影,眼角一滴泪水滑落。
一阵风雪,一阵飘零。当伤害无法挽救,当相爱不能相守,他和她,是否还有尽头?
天泽五二年,新年伊始。
登基七年的年轻国君,终于肯封后。
除却红衣圣的风声鹤唳,这便成了天泽国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人皆知七年前硕亲王登基短短几月,便突然退位,将皇位交由其最小的皇弟继位,即现在的年轻的天泽国国君。
年轻国君一脸温润,玉树临风,喜爱游山玩水,却始终不肯纳妃封后,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于是乎,年轻国君即将封后的消息一传出,便席卷了所有的街头小巷,大家纷纷猜测着这个幸运的女子到底是谁。邻国公主?大臣之女?郡主?可以说,只要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没有哪个不愿嫁入这皇甫家吧。
大清早,人们还在梦里,便被街上的马蹄声惊醒了去。只见寂静的冰雪路面,一匹汗血宝马飞奔而过,扬起马背上人影的素色狐裘,及一地的积雪,隐约见得马背上是个高大的男子。
阵阵响亮马蹄不减,一路狂奔,骏马终于在王宫东大门停下来。
马上的高大身影甫下马,便往龙轩宫急奔。
不等公公传报,他一掌推开那厚重的殿门。
“泽,你要娶的女子居然是她!为什么?”他大吼,脚上的步子没有停歇,疾步往内殿而去。
皇甫泽此时正躺在龙床上喝药,太医颜云齐在旁边候着。
见到一脸怒意的皇甫律进门,他淡淡将空碗递给颜云齐,然后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他道:“四哥,你来了。我正要跟你说此事呢。”随后为男子赐座。
皇甫律站在龙床前,俊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泽,为什么你要娶的人偏偏是她,为什么?”只见他那双比寒潭更要幽深的眸子闪起浓浓的火焰,饱满宽额上的青筋暴露,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张薄唇抿成直线。
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最怒的一次了。
因为他最信任的皇弟居然要娶他最深爱的女人!
皇甫泽望着四哥暴怒的容颜,眸子里染上愧疚,语气却也有着执着:“皇弟一直知道红萼长得极似玉清皇嫂,可是她毕竟不是玉清皇嫂,而皇弟我……也喜欢上了她,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一定能做我的好皇后……”
“荒唐!”皇甫律怒吼,眸子崩射寒光:“她明明是本王的玉清,一个换了身子的真正玉清,她是那般喜爱清净,如何会答应做你的皇后?泽,告诉四哥,是你逼她的对吗?”
皇甫泽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四哥对他露出如此冷寒的表情,他终于知道他这个皇弟是夺了四哥最心爱的女子,他知道这些的,但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于是他沉静的道:“四哥,我没有逼红萼,她是自愿的。我们两心相许,四哥难道不想祝福我们吗?我们需要四哥的祝福。”
皇甫泽的这一句,陡然让皇甫律愤怒的眸子有了沉痛。他深深看一眼自己平日最疼爱的皇弟,痛苦的低吼一声,高大身影再次往殿外奔去,只留下一身的伤痛。
凤华宫,未来皇后的寝宫,一个高挑的素衣女子倚着窗栏,面容幽思。
她一直是望着那片飞舞的雪花的,蹙着黛眉,眼神忧伤。
旁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金线滚边,绣着金色凤凰的大红凤服,一顶镶满翡翠碧珠带着金色流苏的凤冠,一双红线刺绣的金面凤鞋,及满桌的金银首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些自是新嫁娘的衣物和首饰,却见窗边的女子丝毫没有嫁人的喜气。
她仍是蹙着眉,神情深远。眸子看着那片雪白,心思却不知遗落在哪里。
末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玉萧,贴在唇边,轻轻的吹奏。
即刻,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化不开的愁。伴着那首忧伤的曲,她秀眸里的忧伤更浓。
那愁,那忧,是久久散不去的。
“清儿。”一身太医服的颜云齐走进来,打断了女子的幽思。他挥退室内的宫女,轻轻走到女子面前,伸出指,轻揉女子眉心的忧愁。
“清儿,你不该这般忧愁的,你本是玉峰山上无忧无虑的清儿,奈何上天要两次将你送来这里,这就是你的命吗?”他痛苦低喃,语里全是心疼怜惜,夹杂着无奈。
他将女子轻轻揽进自己的怀里,随她一起望着外面的飞雪。
“清儿,不要嫁给他,不要去管那些恩怨,也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们现在就回玉峰山,再也不回来……我想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是希望你过得快乐的。”
这一句,却让他怀里的女子有了泪意。她双眸含泪,满是愁绪:“爹他希望我快乐,但我怎能扔下他老人家不顾?我嫁给皇上,就是希望能杀了那个老妖婆,救出爹。爹现在还在她手上受苦啊……更何况,在白前辈传我这身功力时,我已向她承诺一定要帮她从那个老妖婆手中夺回红衣圣,不能让红衣圣为害民间……这些,也算是我对她当初赐我解药的报答,我不能做忘恩之人的……”
颜云齐搂紧她激动的身子,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叹:“如果我们一直在玉峰山该有多好,也不会有了这些牵扯。这些是上天注定的吗?清儿……”
玉清抬起首,眸子坚定:“如果能有命救出爹,讨回红衣圣,玉清一定随师兄浪迹天涯……”说着,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添了几许愁。
颜云齐看在眼里,他心疼的抹去她的泪珠,叹息:“你始终一心相念的人是他,何苦这样逼着自己,师兄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
“不!”她抓紧他为她拭泪的手,泪珠再次滚落:“我不会回到他身边的,他身边有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他是放不下她的。”她笑中带泪,“从我阖上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再也等不到他的……呵……上天实在是待我不薄,在我死过两次之后,再次让我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她抓紧颜云齐的手,泪眼朦胧:“既然是上天的安排,既然上天让我做回玉峰山上的苏玉清,那玉清一定让自己忘记山下的记忆,和师兄一起过完余生……”
“清儿。”颜云齐再次搂紧她,心疼不已。
寥寥琴音,一室酒香。
琴架旁,一个素衣女子玉指轻拨,眼中笑意盈盈。
圆桌旁,藏青袍男子烈酒一杯接一杯往嘴里送,根本无心听琴。
秦慕风压住他的玉杯,劝他:“借酒浇愁,愁更愁。”
皇甫律放下酒杯,却是一把拿起玉壶,直接往嘴里灌。
秦慕风连忙夺过他手中的玉壶,声音严厉了些:“律,这不是你的作风。心中有什么不快,说出来!”他的心中,其实是有些明了的。能让皇甫律如此失控的,除了玉清,再没其他。
皇甫律醉眼朦胧,冷眸自嘲:“我是活该的,我早就该知道她是不肯原谅我的,她现在不肯回到我身边,呵……,这些都是我活该,当初,我把她伤的太重,我该死……”只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分明是没有醉意的。
秦慕风看着,俊脸上亦有了难受。他不再阻拦皇甫律饮酒,而是沉声道:“当初我们都错了,是我们害死了她,是我们没有好好保护她。只希望,现在的她,能幸福。”
皇甫律没再言语,他只是再次拿过酒杯,将烈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眸子里全是伤痛。
末了,他突然站起身子,疾步往门外走。
“律,你去哪?”秦慕风跟上去。
“去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他脚步不减,高大的身影充满孤寂,却沉稳忧伤,分明没有一丝醉意。
“王爷。”他身后的随从连忙跟上。
秦慕风站在原地,眸子里的担忧隐去,却染上愁绪。
皇甫律出得漪红楼来,却没有上马车,而是让随从牵来一匹骏马,急匆匆往王宫方向去。
他先去了凤华宫,站在那宫殿外,静静听着那曲他熟悉的《玉梨络》。
半晌,他在风雪里没有动。直到雪花落满他的狐裘,他深深看一眼萧声的方向,然后往后宫的假山群走去。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是他独自舔伤口的地方。这片黑暗里,没有人打扰他,没有人伤害他,静静的,只有他自己。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躺在那张石床上,清晰的感觉到心口撕裂般的痛,没有人知道他失去玉清的惶恐,没有人知道他的痛。他静静躺着,终是感觉到眼角有液体滑落。没有动,只是静静闭上眼,薄唇有了颤抖。
“咚---”火折子掉落地面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眼,对着声响处吼:“谁?”
没有人回答他,却是有阵往外急奔的脚步声在这漆黑寂静的洞里回荡。
原来对方是有内力的,难怪他刚才没能立即感觉到有人进来。
他立即坐起身子,往那脚步声追去,天玄鞭一出一勾,一个娇软的身子落入他的怀里。
一阵熟悉的体香即刻钻入鼻间,他陡然搂紧怀中的娇软,嗓音颤抖:“玉清!”
女子有些抗拒的挣扎,她是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个男人的,也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来这里。于是她有些惊慌,她掌上运气,就要挣脱他的钳制。
皇甫律却一把准确握住她的柔荑,从后紧紧搂着她,用他宽厚的胸膛将她包围,深情的低哑:“玉清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嗓音里满是恳求与痛苦。
玉清陡然软了心房,突然很贪恋和他短暂的相拥。她没有再挣扎,朱唇轻启:“你喝酒了?”酒气很浓,他的嗓音却很清晰,带着性感的沙哑,在这暗夜里,撩拨着她。
皇甫律惊喜的转过她的身子,他搂紧她的腰肢,贪婪的嗅吸着她身上的幽香,在她的耳边吐着灼热的气息:“玉清,你终于肯承认你是玉清了。你来了这里,表示你记得这里,记得我们的曾经。玉清,你果然是没忘的……”说着,他已是霸道的将她拦腰抱起,然后轻轻放在石床上。
玉清在那片幽黑里看不到点滴,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火热的眸,和飞快有力的心跳。她静静抱着他的颈,感觉回到了那个躲避追杀的夜。她记得他对她说过:“你愿意一直这样陪着本王吗?”所以她终是因为思念他而来。却不曾想他也在这里,于是在披上嫁衣的前一刻,在一切即将结束的前一刻,她允许自己贪恋他的气息,虽然是短暂的,虽然是告别呵。
皇甫律将她放在石床上,自己也跟着上来,然后用他高大的身躯从后包裹住她的纤细,在她的耳边轻喃:“玉清,原谅我好吗?不要嫁给泽,让我好好的爱你,补偿你。玉清,不要这么残忍,不要这样惩罚我……”
玉清在他的怀里静静落下泪来,她握住他的大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腰侧,然后带着它往上移。“律,不要说话,好好爱我……”
皇甫律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低哑的声线愈加沙哑:“玉清?”黑暗里,他的眸子跳动着熊熊火焰。此时的玉清才是他日思夜想的玉清,她的柔情回来了,却让他有着惊慌。
他抱紧她,用唇含住她娇嫩的耳珠,大掌放在她的香软上没有动。
玉清转过首来,突然将颤抖的娇唇压在了他的唇上,语带哽咽:“律……不要说话,我想留住你的爱……”然后小手颤抖,抚上他厚实的胸膛。
皇甫律闷哼一声,立即急切却不失轻柔的将她的身子压在他解下的狐裘上,薄唇火热的爱着她的唇,以及她的身子……
暗夜里的一番云雨后,他拥着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