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出事现场的路上,韩江林听取了王茂林的详细汇报,原来一辆拉蔬菜的外地车,采取自杀式的暴力方式,冲向在公路上执法的交警大队警车,卡车和警车一起翻进了河沟,造成两辆车损毁,卡车司机和一名交警严重受伤。
韩江林认为,对于普通的事件,公安机关直接处理就行了,没有必要报告地方行政长官。执法机关喜欢把发生的事件直接报告行政首长,原因就是行政首长负责对他们的提拔负有任命的权力。人们常常抱怨执法机关不能独立执法,在实际生活中,公安机关却喜欢自动交出独立执法权。王茂林接下来的话却让韩江林心头一紧。他声色俱厉地给这一事件定性为暴力袭警恶性政治事件。
根据韩江林的第一判断,这是一桩普通的事件,极有可能是警察粗暴执法造成的恶性事件。案件的表象是卡车司机暴力袭警,问题的根源和实质却是执法队伍粗暴执法,违规甚至于违法执法,巨额的罚款激起卡车司机的愤怒,引发了暴力事件的产生。但是,在普通人乃至于传统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执法者代表了国家政治,不管其态度粗暴还是违规执法,他们的任何行为都是合理的,任何对执法者的侵犯都是不可饶恕的。所以王茂林能够按照这一思路,轻易就把这一事件定性为暴力袭警的恶性政治事件。韩江林担心公安机关以此定性报告了上级。如果事件真的就这么简单定性,一起简单的袭警事件就变得复杂化了。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使人们能够把注意的焦点由公安机关转移到当事人身上。
韩江林问,伤员送医院了吗?
王茂林说,卡车司机受最重,大量失血,我们已经紧急送往南原市人民医院,我们的交警卡在车里,刚刚救起来,可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韩江林预感到出现死亡的严重后果,生气地说,为什么说可能?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了算,赶快送医院救治,不能出现任何死亡事件。
是。王茂林响亮地回答。
韩江林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案件还没有上报市公安局吧。
这次王茂林回答得十分痛快,这是发生在我们县的第一起暴力袭警事件,也是近年来很少发生的暴力袭警事件,我们在第一时间里向市局作了汇报。韩江林一听,猛地一拍大腿,脱口说道,坏了。
什么坏了?王茂林不知道韩江林想表达什么。
按照一般的事件来处理,这事对于肇事者和地方政府都有利,按照恶性事件处理,对于公安机关有利,按照此定性,他们可以放手处理肇事者,极有可能因为处理了一起复杂的案件而立功受奖。这也是为什么下级或者地方政府,喜欢把普通的问题复杂化,把简单的困难加重化,把一般的灾难绝对化的原因。把问题往重处说,不仅能够获得更多物质的支持,还极有可能获得上级的嘉奖。它带来的坏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即影响了上级对于问题的基本判断,因而极有可能造成决策失误,另一方面浪费了国家宝贵的行政资源。可是,一起普通的事件,为什么要扯上政治的虎皮呢?莫非卡车司机是敌对势力的派出人员,是特务?
政治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政治是条橡皮筋,什么都可以套。韩江林想起党校一位教授讲的顺口溜,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此时,任何意见无益于挽回定性错误造成的坏影响,他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了,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轿车驰上被称为白云高速公路的一段国道线,这段国道从大坝中间穿过,笔直而平坦,视野开阔,两旁郁郁葱葱的行道树遮蔽着公路,形成一道很美的风景。轿车加速时,略有一点起伏的公路让轿车忽上忽下,给乘车者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经过道路的中间,小刘指着一个摆在地上的纸盒子说,那是交警藏在公路上的雷达测速器,这一段路好跑,司机跑得高兴,一不小心加大油门加速,马上就被埋伏在纸盒里的雷达测速器测到,跌进了交警设置的陷阱中,这一段路也被司机称为罚款陷阱,本地司机经常中箭,更不要说外地司机了。
停下,韩江林说,小刘一脚急刹。韩江林下了车,回走几步,看到纸盒里的雷达测速器还摆在那里,没来得及收。他看了看来路,又望了望去路,一种悲哀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默默地走回来,上了车。现代行政理念强调阳光行政,政府也被称为阳光政府,执政乃至于执法行为,都应当是阳光的,光明正大的,可某些部门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做贼心虚似的,把执法行为地下化,诡秘化。君子坦坦荡荡,执法者应当是民众的表率,但有些执法者被利益蒙蔽了心灵,哪里还有一点光明正大的坦荡胸怀和勇气?尽管公路交通有了完备的法律,但执法者的素质跟不上,执法者的理念还是非法的,法律不仅有可能是一种摆设,还有可能沦为一小撮人谋私利的依据。
视野的尽头聚着一群人。韩江林的车驶近,王茂林等几个公安人员迎上前来,打过招呼后,韩江林没有问更多的话,竟直走到公路边上。小河沟里,卡车和警车绞在一起,卡车上的瓜菜滚得满坡满河沟。一个瘦黑的中年汉子蹲在公路坎边抽烟,木然地望着河沟里混乱的现场。
王茂林简单地把中年汉子的情况作了介绍,他是广西的蔬菜种值大户,请车拉反季节蔬菜到重庆卖。又把韩江林介绍给菜主,这是我们韩县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他反映。
菜主似乎被意外的情况弄昏了头,神情悲怆、语无伦次地说,跑了一路都是不平坦的道路,刚看到一条笔直的道,司机看得高兴,加大了油门,这么好的路,六七十码也超速,罚款五百,我开他的运费四千块,到这里已经被罚了二千二百多块,扣除油钱已经亏大了,再罚五百等于倒贴钱,他们吵了起来,我以为他上车拿钱交罚款,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满满的一车菜呀,我们可不是有意抗法,有意顶撞政府。
其实,韩江林刚刚看过一个电视纪录片,央视记者随一辆山东运送蔬菜进京的卡车采访,从山东到北京,菜车一路被收费站收费、交警等罚款,共罚了二千多元,一车菜到北京反倒亏了几百元。看过电视的同事都说,菜车不是车,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菜鸟了。看着瓜菜满地滚的现场,韩江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电视里的菜鸟,居然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而宰割菜鸟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属下的警察。他无言地握着菜主的手,良久,才说,请人把河沟里的菜收拾一下,拉到县城卖掉,看看有多少,损失的部分,政府赔你。
王茂林以为韩江林说错了话,不停地眨眼暗示。韩江林明白他的意思,赔菜主的损失,意味着承认公安机关在工作中存在失误,会让他们陷于被动的地位。他压制住心底的悲哀和愤怒,心道,这是我们违规执法应当支付的代价,不然,我们以后何以赢得人心,赢得民心?
菜主没有想到会有天上掉陷饼的好事,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到明白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韩江林面前,涕泪横流,政府呀,县长呀,我娃娃上学的钱不愁了,天大的恩人呐。
县委负责分管政法的纪委书记马正文闻讯赶到,和韩江林碰过头,他也同意韩江林按照一般案件处理的意见。韩江林说,你代表党委,你负责跟公安的同志说。马正文说,你是领导,还是你说。
韩江林思考了一下,自己说是代表政府,政府行政行为有法律上的约束,出了麻烦可以诉诸于法律,而党委对行政的建议,虽然是必须执行的建议,但也仅仅是建议,还不存在法律方面的制约问题,而且按照一般的理论,党委是一贯正确的,更不应当受到社会乃至于法律的质疑,坚持道,这事还是老马你出面说为好。
马正文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笑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我说。
吊车开来了,公安开始清理现场。韩江林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对老马说,我们呆在这里,碍手碍脚,回去?
马正文点头同意,说,我坐你的车,有个事要向你汇报。马正文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职业化的严肃,韩江林情知不妙,心里格噔一响。
在车上两人东南西北,一路扯着不着边际的闲话,避免触碰那个即有可能爆炸的严肃话题,当然,也是因为当着司机小刘的面,不能把机密的事情随便说。一些领导坏事就是坏事在司机或者秘书面前嘴巴不严,一件好事转眼间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挑选司机和秘书至关重要,另一方面,必要的保密程序仍然是需要坚持的。
来到县长办公室,趁韩江林倒茶的时候,马正文慢慢从包里拿出一卷材料,从里面抽出几张,按次序叠起来递给韩江林。
材料首页是一张财政结算中心的帐单,单位是白云县委党校。韩江林一个类别一个类别地看过后,目光在其它支出上面定格了一下。在那一格里显示,县委党校上一年度其它支出达到了六十一万元。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马正文,等待马正文明示。
马正文问,没有看出问题吗?
韩江林反问道,这个其它支出太大了,基本上相当于人大办公室一年的办公经费。
马正文说,你再对比看一看前面的支出,问题就出来了。
韩江林重新看了一遍帐单,胸口轰起升起一团火,生气地敲着桌子,天天哼穷,天天哼穷,吃起来就像猪,不要脸,一个小小的单位,接待费居然一年十二万,一个月一万,扣除双休,平均每天五百,不到十个人的单位,是不是他们每家的伙食都由单位包了下来?
马正文说,党校这两年办学历班,迎合了机关干部提升学历的需要,具有了一定的市场,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但这一笔预算外资金去年才纳入财政结算中心管理,管理一年的结果,仍然是这个样子。
韩江林坚决地说,应当追究监管人员的失职。
马正文说,你还是看看下面再说吧。
韩江林粗略地一翻,骤然心惊,紧张得气也喘不过来。后面是党校的几张年度支出帐单,分别列着县里领导和市委党校领导的名字,支付单虽然是以课时费形式发放的劳务费,按照不同的级别,付给数额不等的劳务费。在劳务费帐单下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根据县委党校某年某月某日教务会议研究,同意给以上人员发放课时劳务费。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这其实是变相给领导年终送礼。韩江林在组织部那一段时间,深入各单位考察干部,有干部或出纳人员,揭发本单位的领导年终给领导送礼时,也采取了班子成员集体研究同意支付的形式,然后列帐目或者找来发票冲帐。但单位会议记录清楚楚地记着给某某领导送礼的数目,以及时间。那时候,韩江林翻着那些记录,就觉得那是埋伏在领导干部屁股底下的定时炸弹,只要那一个环节碰掉了基层单位领导手里的最后一根保险索,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爆炸,炸得一大群干部人仰马翻。
因为掌握内情,韩江林对此深有防范,轻易不敢接受下级单位或领导个人送来的年终礼金,能推掉的尽量推掉,不能推掉的,都交给了单位财务。数千年来的中国官场,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潜规则,能够给领导送礼的人,除了有求于领导这个因素,更大的因素在于送礼者愿意投靠到送礼对象门下。拒绝送礼金下属,在某种情况下等同于拒绝这个人的投靠。因此,即使他把礼金交出去,完全采取保密的方式,尽量不伤害送礼者的自尊心。先前是由财务交给了县纪委处理。后来,一件事的暴露让他改变了做法。纪委查处县一所学校的学生借读费时,没收了三万元,财政把这笔钱返还给纪委作办公经费,县纪委用这笔钱给每一位纪委常委更换了新手机。韩江林心想,与其把违纪资金用于给纪委领导干部配备手机,倒不如给本来就贫穷的小学修几扇破旧窗户,换几张新课桌。把学校的违规资金用于给纪委领导配手机,类似于杀贫济富了。现在韩江林收到的礼金,主要由小周交给团县委的希望工程,以匿名方式支助需要帮助的贫困大学生。
在这一叠材料里,韩江林看到了有可能引爆炸弹的导火索,幸亏他对此早已防患于未然,不然,这枚炸弹随时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生活,乃至于人生前途。
在课时费的发放上,清楚地列着韩江林的名字,课时费是一万,也有组织部长杨维仁的名字,费用也是一万。在另一张单位发放的福利中,杨维仁作为党校的兼职校长,领取了与单位职工同等的福利,一万五千元。人们习惯把这种额外的收入作为灰色收入来看待,在一般情况下,或领受者在没有其它问题的情况下,人们可以把它抹白,视为一种合法收入,一旦与别的问题牵扯起来,立刻就有可能抹黑,成为非法收入,成为受贿记录和罪证。
上面没有马正文的名字,他似乎怕韩江林多心,说,纪委和检察院进行案件调查时,经常发现以研究的方式给领导年终送礼的帐单,基本上没有纳入调查处理范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韩江林倒不担心上面列有自己的名字,觉得马正文把材料送给他看,一定另有目的。他问,这些支出包括在六十一万里面吗?
马正文点点头,说,送给领导和年终福利加起来,总共只有十八万,还有其它四十三万元到哪里去了呢?
韩江林似乎明白了马正文的用意,问,你的意思是要对党校的财务进行严格的调查?
马正文说,我们已经进行了粗略的调查处理,说是粗略,是对党校不符合财务开支的部分进行了罚款等处罚,对这一部分,我们目前还暂时摆在那里。
为什么?韩江林问,以他的年轻气盛,以阳光行政的理念,他希望对任何问题都要一查到底,这样能够对有问题的干部进行严肃处理,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出公务员队伍,同时,还没有问题的干部一个清白。另一方面,对违纪案件的调查又往往牵涉到一系列的人事,特别是领导干部牵连其中,会让一件本来就单纯的案件变得复杂起来,从而形成一个震动社会的政治事件。为了消除这类案件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纪检机关如果没有得到主要领导的支持,在一般的情况下,宁愿放弃对这类案件调查,专事查处那些计划生育什么的于社会、于政治无关痛痒的小案件,并以查处这类案件的数量逐年递增为荣。
马正文严肃地说,我给你看的这些材料,不是来自我们的卷宗,而是来自村里县人大代表的手里,这个问题说明了什么?你认真想一想。
马正文的暗示让他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一只黑手向他伸了过来。在县人民代表大会即将召开,会上将选举他为白云县县长的关键时刻,有人把牵涉到他的问题材料散发给基层的人大代表,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韩江林再仔细一看,原来在他的名字下面,有人用笔画了一个圈,提醒的意味十分明显。
散发这份材料的人目的就是针对他而来。
查,坚决查到底,韩江林被隐藏在幕后阴险目的激怒了。
冷静,江林,这事需要冷静,马正文说,对方不就是希望我们闹出大动静吗?对于一桩案子的调查,不可能完全依照我们的意志进行,消息散布出去,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可以证明我的清白,韩江林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略带一丝傲气。
你的清白无需证明,我也相信你的清白,问题是,你能够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你的清白吗?你能够跟每一个人大代表说明你的清白吗?即使召开大会,由纪委出面为你澄清事实的真相,你能够相信所有的干部和人大代表都不会被假相蒙蔽,相信你的清白吗?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民会被蒙蔽,但永远不会被腐蚀,这句话多么的经典。
韩江林笑了起来,这是法国文学家卢梭说的话,不是我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话,它说明了一个道理,真相有时候是有可能被掩盖起来的,或者,为了某种政治目的,人们会掩盖事实的真相,进而言之,当揭示真相需要时日,也会造成某种混乱的时候,人们宁可快马斩乱麻,把真相暂时地隐藏起来。
听了这位有经验的老哥子马正文的话,韩江林充满了失败感和挫折感,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他在工作中一直努力追求风清气正的环境和风气,现实又是如此残酷,往往让他陷入一种莫名的污浊空气中无力自拔。人们崇尚清明的政治、崇拜清廉的政治家,诸不知伟大廉明的政治家只有在民主的土壤里、在风清气正的时代方能产生。在不清明的社会风气里,政治家即使有廉明的理想和愿望,也会陷入世俗的泥坑而变得卑劣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韩江林疑惑地问?
不是我准备怎么办,而是我来请示你,怎么办?马正文笑了起来,我个人的建议是,在目前的关键时刻,保持沉默是给对手最有力的回击方式之一,对手费尽心机散发这些材料,一定希望搅起一团浑水,扰乱目前的时局,我们顺着这种思路走,势必中了奸计,倒不如采取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以静制动的策略,对手沉不住气就会跳出来。
韩江林眼睛一亮,瞪着马正文不说话。
我们初步调查了党校的帐务,做出了处理,已经给了外界一个强烈的印象,党校的问题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问题存在,如果我们继续深挖的话,不仅于我们纪委的工作不利,也不利于大会的选举,当然,如果真的存在问题,我们肯定要开展进一步的认真调查。
马正文的话暴露了纪检工作一些基本的思路和做法,纪检工作并非是服务于制度和法律的需要,更多地服务于政治的需要,服务于领导的需要。服务于政治需要的纪检工作只是有限的纪检工作,而不是无限的纪检工作。有限的纪检工作使得纪检机关在查处问题时,更多地服从于长官意志,而不能够体现纪检工作的实质。
韩江林脑子一转,想,是谁把这些材料泄漏出去呢?
马正文似乎看透了韩江林的疑问,说,党校现在存在着两派,按他们内部的说法,一派是当权派,也就是以原来的常务副校长为首的一派,另一派是反对派,即以周明为主的一派,加上几个不入派的人,构成了另一派,两派为了可观的经济利益在里面闹得不可开交。
马正文的说法就是不论对错,各打五十大板。韩江林一向不赞成机关中习惯采用的和稀泥的办法,对与错是有一定的依据,不调查事实的真相,对一闹事就反感,就打入另册的办法,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也不利于单位乃至于社会的稳定。屠晋平临出事的时候,为了安抚周明,把他调入党校任副校长。杨维仁任校长后,认为周明是被判过刑的人,不适宜在党校工作,更为能让他上讲台给干部上课。常务副校长借此一直排斥周明,不安排他做任何事情,自然,单位发福利时,也没有周明的份。周明作为一个副校长受此待遇,当然有气,于是经常和常务副校长对着干。小小的一个单位分成了两三派,闹得一塌糊涂。
周明申诉到韩江林这里时,韩江林为周明的工作问题和杨维仁进行了沟通。韩江林认为,周明的刑期已满,只要他有上课的能力,就不能再以政治为借口,把他排斥在课堂教学之外。杨维仁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努力用道理说服杨维仁,说,在战争时期,我们还请被俘的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官作为八路军、解放军的教官,共产党具有敞开心扉、善纳人才、善纳良言的雅量,才不断壮大,最终赢得了江山,不能因为坐了江山,就失去了容人之量。周明服刑的时候没有政治权利,政治权利具体包括什么权利?似乎还没有确定的解释,从现实的操作来看,只包括了两项内容,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那么,我们更不能借政治权利这一托词,否定周明上课的权利,更何况县委任命周明担任党校副校长,本身就是对周明授课权的一种肯定。
韩江林的坚持终于让周明走上了讲台。
说材料是常务副校长一方泄露出去的,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泄露这份材料,已经是对他们的政治前途包括人生前途的极大威胁;如果说是周明泄露出去的,周明曾经在多种场合对韩江林的支持表达了感激之情,假如说他想借这份材料陷害韩江林,最大的可能就是失去一位支持者,失去一位靠山,今后的工作必然处于不利的境地。但政治是不讲感情的,甚至是不计代价的,谁又能够肯定地说,周明不会为了泄愤铤而走险呢?
韩江林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让他们闹吧。
他们闹糊涂了,我们就清醒了,事情就好摆平了。马正文说,当前最紧要的大事就是要保证组织意图的落实,我们的一切大政方针就围绕这一目标转,有人放出了阴风,我们就要吹阳风,不断地向群众和人民代表宣传你的政治优势,换届选举要保证的人选太多,还有可能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现在只保你一个核心,一个重点,只要内部不出现杂音,不出乱子,肯定能够保证组织意图实现。
韩江林心里应了一句,我担心就是内部的杂音呢。
马正文说,我们的代表都是经过组织认真考核检验的,少数负面的消息反而会让他们对别有用心的人保持足够的警惕,只要我们保持强大的宣传优势,把工作做扎实,阳光一定能够驱散阴云,毕竟这世界还是阳光的世界嘛。
说到最后,马正文为借助意象的表达方式笑了起来。马正文越是保证,韩江林越不安。通过马正文的话,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肯定有人要在选举的时候跳出来竞争,因为人代会安排选举的机会并不多。在不是换届选举的时候成为代表联名提出的候选人,参加竞争,胜出的机会比换届档期大得多。而且在他人看来,韩江林是那么年轻,那么地缺乏政治和人生经验,一个有成熟政治经验、有良好社会声誉的人和这样的年轻选手竞争,即使没有组织作保证,胜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想到这些,韩江林顿时充满了隐忧,为前途担心起来。转念一想,欧成钧和吴传亚信誓旦旦地要充当把门壮丁、给自己看着的话,有这一帮兄弟作后盾,韩江林焦躁不安的心略为松弛下来。
韩江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换了一个话题说,从公路上出现的违规执法现象和党校的财务事件,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有了制度,但是,一旦执行制度走了形、变了样,制度往往会变成一种摆设,变成人的牺牲品,我们要从这些现象中吸取教训,一方面要继续加强制度化建设,推进法制化进程,另一方面,要着力提高执法者的素质和执法水平,制度一旦建立,就要坚决执行,要让人、让利益为制度让路,而不是制度给人、给利益让路,决不能再让制度为某些人、某些群体作出牺牲了。
马正文苦笑着说,这恐怕很难,因为制度化建设需要思想作为支撑,主要体现为制度和法律的思想建设,如果不能在思想意识上解决好这一问题,我们恐怕仍然要在相当长时间内,生活在非法制化的无序状态中。
什么叫非法制化无序状态?这是一个新名词吧,韩江林笑问。
马正文笑了起来,非法制化本来就是一种无序状态,我觉得只有这个词能够更加准确地描述一种深受专制思想影响,而又摆脱了专制统治,开始迈入现代民主社会的形态。
这是一个高深的理论问题,对于解决现实问题无益,韩江林说,我在一份报纸里看到一则消息,全国公路执法大检查中,司机对我们这一段国道的交警执法满意率最差,我们的违律执法早已引起了司机们的反感,今天出现的事件虽然是个别案例,但它又是一个迟早要出现的必然事件,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认真开展一次执法教育,要通过纠风行动,彻底改变当前执法队伍中存在的违法违纪现象。
对,马正文点着头说,事实上我们的执法一直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把警察拉来搞中心工作,造成了警察和普通百姓的矛盾,在这方面,作为政府的主管领导,你要多和苟头那边沟通,取得共识才行,对于执法教育,我准备召开一两次会议,把任务布置下去。
见自己的意见被马正文接受,韩江林高兴地说,我们已经对这事取得了共识,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苟头现在刚刚上任,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暂时可能还听不进不同意见,要有做长期工作的思想准备。
任务是艰巨的,战斗是长期的。马正文用了一句经典的战争题材电影台词,站起来说,材料放在你这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对这事你思想上还得有个准备。
韩江林感谢马正文的善意,大声说,好,我一定听从马正文的指示。
马正文笑了起来,你搞错没有,现在谁指挥谁?
韩江林说,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谁也不指挥谁,唯苟头的命令是从。
马正文玩笑一句,听你这话,我们好像跟着苟头撵山打猎了。
这句话有一点戏谑的味道,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