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林受到张闻天邀请,一起出席南原“民族歌曲大家唱”兼民族原创歌曲光碟首发仪式。一行人正月十四飞到南原,活动安排了正月十六,正月十五这天没有活动安排,韩江林便与接替他出任白云县长的原纪委书记马卫东联系,建议由县政府出面邀请张闻天一行到白云观光,参加白云正月十五的舞龙嘘花狂欢活动。
舞龙嘘花是白云最富有民族特色的节日,强健的汉子们挥舞着龙灯在炽烈的火海里穿行,被焰火点燃的龙灯宛如一条金色的游龙,也被称为勇敢者的活动。龙灯被焰火烧得只剩下骨架,则说明来年十调雨顺、六畜兴旺,因此,舞龙汉子们千方百计把龙灯舞得翻江倒海、神出鬼没,以此赢得更多的焰龙炽烤,围观群众的阵阵喝彩像一阵阵欢乐的热浪,把现场的气氛不断地推向高潮。
为了突出政绩的原因,任何继任的领导都不会步前任的后尘,不会在前任的蓝图上添砖加瓦,而是想尽办法推翻前任的蓝图,另辟蹊径以扩大政治影响,以此获得领导的青睐和群众的赞扬,谋求获得更多的升迁机会。屠晋平主政白云时就着手把正月十五作为民族风情系列品牌来进行打造,时至今日,这是除了南原民族风情节之外,现任白云领导还在继续花费精力打造的唯一的项目。说明这个民族狂欢节日所具有的特殊吸引力。
听了韩江林介绍的情况,马卫东十分仗义,当天即派车到南原宾馆来接韩江林一行。下午五点到了白云大酒店,还没下车,看到大酒店门口张灯结彩,远处街上传来阵阵锣鼓声,韩江林隔着车窗遥望笼罩在白云上空的迷蒙夜色,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心里萌生出淡淡的失落情绪。
马卫东和新任县政府办主任吴传亚等候在宾馆楼前,韩江林一下车,两人立即上前,围着韩江林又是握手又是寒喧,韩江林怕冷落了张闻天等人,主动让出了主角的位置,隆重把他推介给马卫东,并暗示吴传亚转移重心。不管韩江林如何费心思,还是不能改变目前的态势,大家簇拥着他进了白云晚唱包间。房间依然修饰如旧,面对着旧景,想起旧情种种,韩江林心情还真有说不出的压抑。他原以为自己摆脱了辞职离开带来的梦魇,看来,它仍然像一条蛇蛰伏在他的身体里,只等适合的时机就会抬起头来,狠狠地撕咬他。
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原来是精心安排的五步蛇炖土鸡,其它菜则安排具有白云特色的东西。他完全明白吴传亚如此安排的心意,想通过隆重的接待表达心意,想以此抚慰韩江林的心,他不由得多看了吴传亚几眼,在心里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不管是主人还是张闻天,仍然有意把韩江林身边的位置让给了乔惠娜,韩江林左手的位置则是马卫东。见菜上齐,马卫东靠近韩江林耳边,低声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问,韩县,韩秘,今天我们喝二十年陈酝茅台,怎么样?
韩江林知道二十年陈酝茅台的价格接近万元一瓶,在座的都是能喝的,哪怕是四位女士,平时不喝酒,要是发挥起来,喝个半斤八两也不在话下。满满一桌人,要喝二十年陈酝茅台,暗暗地算一下帐,吓得他心惊肉跳。志向似乎源于地位变化,一个人地位发生变化,思维方式也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旷达。
韩江林在任县长待人客气热情,在圈子中留下了热情豪爽的名气,与今天的马卫东比较起来,依然是天下与地下,整整低了一个档次。他侧目看了马卫东一眼,心想,原来县里靠找米下锅,找钱来接待。现在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国家实行了转移支付的财政政策,除了工资有了保障外,每年每个县另外匹配数千万的发展资金,这发展资金有许多都被县长们用于发展关系,发展酒桌上的生产力了。原来当县长有压力,现在当县长手里有钱,自然财大气粗,可以尽情地释放大度和豪放了。
马卫东现实的表现与韩江林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远,令他大为意外。纪委书记时的马卫东,在接人待物等需花钱的事情上,表现得近乎过分地谨小慎微,好像怕踩死蚂蚁啃骨头一般害怕。据说出任县长以后,摇身一变,成了会享受的顽主,不仅行为表现变成豪放大度,也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了。这令韩江林想起一位教皇,在当红衣主教时,表现得近乎残酷的清心寡欲,在被推上教皇位置以后,地位到了一个顶峰,行为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变成异常的淫邪。
韩江林读过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里面描述几位人物落魄与发达的前后对照:光武帝刘秀贫困时,与李通因为欠税款的事到严尤那里打官司,严尤感到奇怪就多看了他几眼,回去后,光武帝对李通说,严尤盯着你看了吗,意思是被严尤盯着看是一件十分得意的事。另一位鄂西林相公,作郎中时在《辛丑元日》云:“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咏怀》云:“看来四十犹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玩其词,若不料此后之出将入相者。及其为七省经略,《在金中丞席上》云:“问心都是酬恩客,屈指谁为济世才?”《登甲秀楼》绝句云:“炊烟卓午散轻丝,十万人家饭熟时。问讯何年招济火,斜阳满树武乡祠。”袁枚说他,“居然以武侯(诸葛亮)自命,皆与未得志时气象迥异。”
马卫东此时也算得与前时气象迥异了。韩江林倒是觉得,人的内心世界与职位并无多大关连,职位带来的语言与形象变化,并不等于内心精神世界的变化。“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说的外人对他人精神世界的不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是进亦忧,退亦忧。”有了这一层境界,方能有生怕自己做不好工作而颤颤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果因为职位变化而气势也发生变化,说明此人不过是一株缺乏定力的墙头之草,风吹之则两边倒。有职有权时,可能还有一些儿人样,无职无权时,只怕就与街头落魄的流浪儿无异了。
这样想时,韩江林不得不抬起头虚应马卫东的话时,便流露出一种浅浅的微笑,这种表情自然是出于淡然的自信,不过,在内心深处,韩江林偶然会感到心酸。面对马卫东今日的表现,韩江林十分后悔当初的草率,没有把握住机会。兰晓诗激起他的官欲时,对他最为刺激的一句话就是,与其把机会和职位让与无德无能的人,不如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登上更大的职位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在县长任上还是能够做一些事情的,如果当初推着苟政达走,而不是听凭手下的弟兄们试图推翻苟政达,以便取得代之,即使他现在仍然是白云的县长,他离书记的职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苟政达是一个政治素质高但脑水不多的书记,发展到现在,白云的大主意有可能都是他拿,或许他已经成了不是书记的书记,成为真正的白云“王”了。
人皆为一己之私利,即使是表面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结盟。韩江林与吴传亚可算是同窗老友了,在此时的桌面上,吴传亚在内心上仍然与他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亲近。但是,表面上他很注意节制,对韩江林带着浅尝辄止的微笑,对马卫东则是花团锦簇般的热情迎合。这种迎合或许更多是职位的原因带来的,这就好比饮一杯酒,他以真诚的方式递给韩江林的,是三十八度的茅台,而敬给马卫东的是五十六度的二锅头,三十八度的茅台已经没有了真正茅台的滋味了。更何况官场人际关系并非一杯酒水那么简单。
酒过三巡,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今日的酒桌核心并非属于韩江林,而是属于马卫东的。白云的几位干部自然不必说,就是张总与他手下的几位美女,都频频举杯向马卫东敬酒。“不信但看席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增广贤文上的这句话,算得今日酒席上的注解。韩江林这才体会到,马卫东对他的热情极有可能是想在老县长面前,表现一番今日的得意吧。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马卫东并不缺智慧,倒是韩江林缺乏社会生活的经验了。
受韩江林情绪影响,坐在他身边的乔惠娜也淡定地端坐着,脸上始终保持礼貌的微笑。趁桌面混乱时,她侧身悄声问,今天你情绪不高,是不是因为回到了折戟沉沙之地?还是白云的旧情人让你挂欠,分了心思?
韩江林一怔,笑着拿起酒杯与乔惠娜的酒杯碰了一下,说,说哪儿的话,我哪来什么旧情人?
那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让你感觉不是滋味了
韩江林在她桃花般红润的脸上盯了一眼,心想,这女人倒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张开嘴咕噜把酒倒进了喉咙,胸中泛起一股苦涩。除非前后任一直是上下级关系,否则,前任与后任官员是很难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今日的尴尬算得是自找了。
锣鼓声由远而近,在宾馆的院子里响了起来。韩江林想起先前由龙灯而引发的群众围攻政府和公安局事件,既让他心有余悸同时又有几分自得,面对混乱场面临危不惧,处置得当,是他在官场中不多的得意之笔。歌手们没有见过龙灯,跟着涌到窗前观看。有两个从前门跑出去了。乔惠娜拉了一下韩江林的手,说,走,跟我当导游去。
宾馆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三个酒杯,还有糯米粑和糖果。拿着龙宝的人念着传统的祝辞:
一贺党的政策好。
嚯!舞龙的人群随声附和。
二贺百姓得祥和哟。
嚯!
三贺老板全家人康泰呀。
嚯!
四贺四季发财。
嚯!
五贺五子登科。
嚯!
六贺禄位高升。
嚯!
七贺七星高照。
嚯!
八贺八方来财。
嚯!
九贺九龙进宝。
嚯!
十贺国富民强。
嚯!
老板家左有金龙来进宝。
嚯!
右有白虎来朝阳。
嚯!
住在龙头出天子。
嚯!
住在龙尾出状元。
嚯!
乔惠娜小声对韩江林说,这贺辞倒有意思,不古也不现代。
这体现了与时俱进。
妙!妙极!乔惠娜抚掌一笑。
韩江林诧异地看了乔惠娜一眼。
一句顶一万句,这就是中国语言的精妙之处,犹如这贺辞,不管内容是什么,反正听起来叫人心里舒服,在新年里图个吉利,听着这些吉利话,谁还不愿意慷慨解囊?
韩江林心想,并不是谁都愿意为图吉利慷慨解囊的,当初他和养父过新年时,每每听到龙灯就关灯闭户,等龙灯过去才开灯,就是不愿意给龙灯封上二元的红包,当然,不是不愿,而是一两元钱对当时的他们和很多人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时人们玩龙灯一般都要先发贴子,主人接了贴子,龙灯才会上门拜贺,否则并不轻易上门。近些年来,老百姓的收入丰厚了些,加上政府大力引导,白云的龙灯会才开始热闹起来。龙灯作为民间娱乐和文化,更多地体现了经济发展的结果,没有经济发展,就缺乏龙灯文化发展的社会基础。
在龙灯向主人家敬贺辞时,主人端着酒依次向扛龙的汉子们敬酒。舞龙汉子们因为等会儿要面对嘘花火药筒,头戴钢盔,袒脸露臂,用烟锅灰把脸抹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会儿喝几杯酒上肚,正好暖和身子。乔惠娜看着汉子们的打扮,靠近着韩江林,哆嗦身子拢紧了大衣领,说,天寒地冻,这么玩不感冒吗?
韩江林笑道,苗家汉子胸膛里烧燃着一团火。
乔惠娜举起绣花拳捶了他一下,我看你就冷得像一团冰,不是吗?
韩江林答非所问地说,待会儿你就会看到他们赤臂上阵,在烟花火海里冲锋陷阵。
娱乐往往是生活和战争的形式演化而来的,苗家保存着舞龙嘘花的风俗,是不是古代某种战争场景的演绎和保存?
我不是文化人,更没有从事民俗文化研究,我对于民族风情的考察和研究,更多地着眼于旅游经济发展,着眼于民生,对你提出的问题,我只能回答,无可奉告。
乔惠娜白了他的一眼,恨恨地说,还导游呢,我看是一个痞子外交家的辞令。
龙灯说完贺辞,主人递上红包,龙灯收了红包后,慢慢退出,主人燃放起鞭炮欢送,龙灯的锣鼓与骤然的鞭炮声响在一起,形成了一阵欢乐的漩涡。
饭局被龙灯搅了这一阵,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氛。大家依次落座,马卫东摆出主人的高姿态,举着酒杯说,来,我敬大家两杯酒,借舞龙的一句辞令,第一杯,祝大家身体康泰。大家喝干,杯子酌上酒以后,他举起第二杯,说,第二杯酒,祝大家四季发财,当然,这是敬献给张总和几位漂亮明星的,发财是你们的,辛苦是我和韩老县长们的,因为当官只能服务,不能发财。
张闻天客气地与他碰杯,说,发财,发财。
一位歌手闹了一句,升官发财,这是一对密不可分的词,马县长不能把它们拆分呀,否则他们就像一对亲密的夫妻,一旦离婚了就孤苦伶仃了。
马卫东哈哈一笑,各位明星唱得好听,没想到说的比唱的更好听,为你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敬你一杯。
女歌手做了一个鬼脸,说,你敬我的是多嘴杯,我一句话讨得你这杯酒喝。
马卫东灵机一动,笑着说,我这杯酒是祝你娇颜永驻,青春常在。
女歌手羞涩一笑,把酒喝干,爽快地亮了杯子。
马卫东看了看时间,说,嘘花的地点在河滨广场,龙灯差不多都汇集过去了,我们喝团圆杯就过去,我提议,团圆杯由韩老县长主持。
到这会儿,马卫东算是给了韩江林一点面子。韩江林还想婉拒,马卫东再三劝说,他不得不拿起酒杯站了起来,祝大家健康快乐,与在座的一一碰过杯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
席散,在大厅里,马卫东把韩江林拉到一边,说,市里一位副市长带着家人来看舞龙嘘花了,我要过去陪一下,对不起你们了。又对张总和其它歌手抱了抱拳,然后,带着吴传亚走了。
韩江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歌手们簇拥着张闻天走出大厅。鲍国际打电话过来,说知道韩江林到了白云,特地从老家赶了来,还给韩江林老岳父带了一点东西。鲍国际这么尊重他,韩江林心里颇为感动,说,老哥子,这么客气干什么?老爷子现在深圳,不在南原。
张闻天一行人走远了,乔惠娜站在院子的灯影里等韩江林,焦急地向他招手。韩江林示意她先走。乔惠娜犹豫了一下,反而走进大厅里来。韩江林只得对鲍国际说,我要陪客人看嘘花,等会儿再联系。
鲍国际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雅兴,你先陪客人,十点钟时,我在花桥茶楼等你。
挂了电话,韩江林说,你先走啊,我能找到你们的。
在你的地盘上,你当然能够找到我们,不过,没有你这个导游,我会迷路的。
韩江林笑道,迷路,在白云?在一个点一支烟,能够绕城走上两圈的小地方还会迷路?
乔惠娜诡异一笑,走在哪里不是走在地球上?我是担心心灵迷失方向。
贫嘴!韩江林白了她一眼。见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韩江林感觉里面有一种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赶紧转过头逃避,说,走吧,观看我们白云苗家的狂欢节去。
烟花和灯光辉映,仿佛在深邃的夜空里撑起粉红色的苍穹。城里四处响彻着喧天的锣鼓,冲上天空的烟花把夜装点得色彩斑澜。龙灯在街上流动,带动着欢乐的人群也在流动,仿佛整个县城变成了一片流动的欢乐世界。
乔惠娜紧跟着韩江林身边走着,看到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详和的表情,无比兴奋地附在韩江林耳边说,你真幸运,曾经生活在一群幸福而欢乐的人群当中。
欢乐不知愁滋味,韩江林心想,一边观察着在身边炸响的鞭炮,一边用手臂保护着乔惠娜,大声说,苗乡侗寨就是一个和谐文化的范本,幸福指数自然比城市和其它地区高。
你说什么?一颗鞭炮在乔惠娜脚边炸响,她吓了一跳,没有听清韩江林所说的话。韩江林说,你听过侗族大歌,看过姑娘们演唱侗族大歌吧?
乔惠娜点点头。韩江林说,侗族大歌被称为多声部复调音乐,演唱大歌的姑娘小伙子们,从小在一起练习,最终演练成了无须指挥、无须伴奏即能和谐演唱的表演形式,只有心心相映才能够达到这样和谐的程度,你想一想,这不是一种和谐生活、和谐文化的范本吗?
乔惠娜嗯了一声,说,你说得不错,声谐而共鸣,这是音乐演唱的最高境界之一。
突然,一颗鞭炮在韩江林头边炸响,顿时耳里响起无数混乱的声音。韩江林怔怔地站在原处。乔惠娜转身跑回来,把韩江林拉到路边的香樟树下,问,怎么啦,还听得见吗?
韩江林边拍耳朵边苦笑着摇头,没事没事。
乔惠娜说,白云的舞龙嘘花是我见过的最热闹、最有特色、最惊险刺激的元宵节,但唯一不好的就是这鞭炮,到处炸响,容易给游人和观众带来危险,你在当县长的时候,提议推介白云元宵节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禁止燃放鞭炮?
韩江林耳边嗡地响了一下后,居然通畅了,大声说,你说的固然不错,我们当初也有很多人提议禁止燃放鞭炮,结果那一年的元宵节不热闹了,变味了,风俗文化中的有些东西,看起来愚昧,却是与这种风俗文化与生俱来的,就像西班牙斗牛活动、奔牛节、西红柿节、狂欢节等,用理性去审视,似乎有许多东西与人的理性思维不相符,但是,正是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却极大地剌激了人的感观,带来了异常的狂欢。
韩江林的话激起了乔惠娜的心思,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说,是的,或许非理性的东西才正是人所需要的快乐源泉,太理性了常常让我们感觉压抑。
韩江林不敢触碰她的目光,赶紧回头说,走,我们找张总他们去。
正在走着,韩江林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润的玉手握住,他甩了甩,没有甩掉。回头,见乔惠娜的下巴几乎贴在他的肩头,两只眼睛正望着他。韩江林心惊,与乔惠娜齐肩站着,装着若无其事地观看远处在火焰中翻滚的游龙。
在人山人海的包围中,无数竹筒喷出疯狂的火焰,火焰喷射越强劲,伴奏的锣鼓越震响,长龙游动更为风狂。龙舞精彩处,观众齐声欢呼,吼声响彻云宵。乔惠娜兴奋得又跳又叫,完全融入了现场的情绪中。
忽然,一个汉子挤过来,点燃了竹筒,竹筒呼呼地喷出通红的火花。乔惠娜吓得哇地叫了起来,整个人钻进了韩江林的怀里。韩江林侧过身,把她护在身后。这时,锣鼓随着火花响了起来,汉子手里的火花喷向龙头,随着龙头狂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围观的群众吓得连连后退,龙灯则迎着火焰劲舞。这时,另一支火焰又喷向了龙头,龙灯被火花包围,越舞越欢。
嘭。汉子手里的竹筒喷出最后一股火焰,群众四处躲避。退到安全处后,回头看见龙头成了骨架。乔惠娜说,怎么把龙烧了呢,龙头只剩下架子,还怎么玩?
群众认为龙头烧得越厉害,说明龙灯有福,来年更加风调雨顺。
难怪他们不躲避火焰,还要迎着火焰,让火焰熏龙头。
他们再看了一会,先前精美的龙头都熏得黑糊糊的,只剩了架子。群众的热情依然不减,韩江林知道嘘花活动将接近尾声,一看时间将近十点,把乔惠娜叫上,一起钻出了人群。乔惠娜迷上了嘘花活动,央求道,再看看嘛。
你看吧,我得去见一个人,回宾馆的时候注意一点。说着转身就走。乔惠娜上前挽起他的手臂,诞着脸说,我和你一起去。
韩江林玩笑道,我去约会旧情人,你想当灯泡?
乔惠娜说,我去看看,你的旧情人长的什么模样,顺便了解一下你的欣赏水平。
待两人走到花桥头,看见鲍国际孤伶伶的站在车子边,原来花桥茶楼还没有开业。韩江林赶紧上前握住鲍国际的手,说,鲍主任,让你久等,实在对不起。
鲍国际看了乔惠娜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韩县长把我忘了你,原来是携美女同行。
乔惠娜热情地上前和鲍国际握手,说,韩主任说来约会老情人,没想到是你这位老大哥。
鲍国际呵呵一笑,老大哥不是有情人?
是。乔惠娜羞涩地低下头,一副温婉满怀的模样。
鲍国际看了看乔惠娜,又看了看韩江林,给了他一个眼色。韩江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回了一个神色。鲍国际说,我给老爷子的酒已经送到了红楼里。
你怎么找到的,家里有人吗?
舅和舅妈都在。鲍国际这么说,算是跟着韩江林的儿子韩丹一辈称呼了。
韩江林说,我一下车就上了酒桌,还没有时间探望他们,等明天早上抽个空去看一眼。
鲍国际说,上车吧,我跟你到宾馆里,有个事情向你汇报,然后我赶到南原去等你,后天抽个时间与余况达书记见个面,商议一下那个事情。
韩江林看了看时间,太晚了,你也住下,明天再上南原安全一点。
鲍国际本来对韩江林言听计从,想了想说,也好,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说着开着车奔白云宾馆方向去。
他们到宾馆的时候,张闻天和歌手们已经从街上回来了,开着房门叽叽喳喳地议论观看白云舞龙嘘花的感受。见到乔惠娜回房,一位歌手上前牵住她的手,看着后面的韩江林直笑,我们一回头不见了你们,是不是躲着我们单独表演节目去了?
乔惠娜看了韩江林一眼,他约会旧情人,拉着我当电灯泡去了。说着抿嘴吃吃地笑,女歌手立即抱不平,说,韩主任,拉上这么靓亮的电灯泡,还不把你电晕,把你的旧情人眼睛照瞎?
娜娜唱得好听,说得不好听,最好不要听她胡扯。韩江林大度地笑笑,走出房间,鲍国际正好拿着钥匙片开了档头的房间。
韩江林进了房,鲍国际关上门后,直截了当地说,自从丘小兵进了局子,我觉得金矿对我们是资源,也是陷阱,我个人认为需要摆脱陷阱,让它变成完完全全的资源。
韩江林本想说,这是由你决定的事情,由你负责好啦。这种话好像是遵守了当初不具体干涉金矿经营事务的约定,但说出来显得颇无情,鲍国际冒着寒冷跑来汇报,得到这样的几句话,心儿也会凉下一大截。于是笑着反问,如今正是金矿红利大进的时候,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鲍国际说,人和动物一样,在危险降临前,肯定会产生第三种感觉,地震降临时,动物知道逃生,因为动物单纯,它们的感觉没有受到其它因素的干扰,从而能够迅速地做出反映,人则受制于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对危险的感觉往往用理性进行判断,理性的经验干扰了人对危险的本能反映。
鲍国际的话听起来让人费解,但对韩江林来说,这正是对他在县长任上兵败的另一种总结。当时,欧成钧向他暗示,准备在换届选举中对苟政达采取非常规手段,韩江林已经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但他却没有出面制止,而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期盼着行动能够成功。后来,韩江林总结了经验教训,行为更加谨慎,鲍国际既然产生了这种的感觉,进退由鲍国际做主好啦,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准备更深入地干涉金矿的事务。只是想到金矿每个丰厚的利润回报,韩江林暗暗觉得可惜。
鲍国际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咱玩的是金蝉脱壳,扔掉了外壳但并不等于放弃了实质性的东西,好比海里的乌贼逃跑一样,释放的是烟幕弹而已。
韩江林犹疑地问,你能保证,没有了你们的监督管理后,还能牢牢地控制金矿的金营生产吗?
管理是一门科学,当然,在我们这种缺乏诚信的现实社会里,管理或许还得带有那么一种厚黑学的味道。
厚黑学?韩江林一怔,金矿管理怎么扯上厚黑学?
何止金矿管理?鲍国际笑问,韩县长韩主任,我想请问你,在官场中混迹到一定地位的,哪一位没有读过厚黑学?
面对着鲍国际的疑问,韩江林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承认,我读过厚黑学,李宗吾先生写的这部书,国民时期是禁书,但现在却翻印很多,卖得很好。
农民、工人、商贩和学生肯定很少读这样的书,阅读的绝大多数是官员,号称是现代民主时期,厚黑学却成为官员的必读书之一,这不是对民主的一种嘲讽吗?
韩江林对此不置可否,问,你保证能黑得住淘金者吗?
在官场,你是老师,对付社会,我是老师。鲍国际说,不过,我会完全遵照你的指示,在金矿生产中实行人性化管理,保证不亏待淘金者,这样他们不会傻到断掉足以供他们养家糊口的长流细水。
韩江林似乎明白了他的话外音,于是不想再就这一问题继续下去,站起来准备离开时,问,余况达书记那边,你联系好了吗?
鲍国际难得地抛出了一句大话,即使我不联系他,到时候他也会主动联系我们,我就有这本事。
对他这句纯粹混世俗语,韩江林笑笑,不予理会,说,天晚了,早点休息,说着带上门出来。